經過十年的“去全球化”和美國的地緣政治操作,全球化不再處於十字路口,而是走向瓦解。這種下滑趨勢持續時間越久,代價就越高。
在做最終決定之前,川普政府曾就是否對其他國家徵收對等或基準關稅進行了數月討論。在對等關稅計畫裡,正如川普總統喜歡說的那樣,“他們(其他國家)收我們多少錢,我們就收他們多少錢”。另一個選項是兌現其競選承諾,徵收高達20%的全球關稅,而這幾乎影響到所有與美國存在貿易往來的國家。
此外,川普總統團隊還公佈了一系列針對特定行業的新關稅,這可能對關鍵礦產及用這些礦產製造的產品造成衝擊。
經過激烈的討論以及相互矛盾的媒體報導,川普總統終於在4月2日宣佈了他的貿易計畫:對所有進口產品徵收10%的基準關稅,對“不良行為者”徵收“折扣對等關稅”(對日本徵收24%,對歐盟徵收20%),對中國徵收34%的新關稅。不出所料,這是一個建立在對等關稅和基準關稅基礎上的保護主義計畫,它缺乏經濟依據。
五年前,川普對中國進口商品徵收的關稅高達4000億美元,佔受影響貿易總額的90%以上。如今,美國對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國加征的第一輪關稅總額可能超過1.3兆美元,相當於五年前的3.5倍多。
但隨著新一輪關稅、國際關稅和基準關稅的實施,以及也許比預期更猛烈的報復性措施,未來情況可能更糟。經過二戰後數十年的全球化處理程序,這些相互依存關係的瓦解會需要更長時間。不過瓦解的過程已經開始了。
全球經濟一體化通常以世界貿易和投資來衡量。二戰後全球化浪潮主要惠及發達經濟體。1980年之後,以中國為首的開發中國家才打入世界製成品和服務市場,開始吸引外資。
2008年,全球經濟陷入衰退,全球化時代黯然失色。之後,20國集團合作前景黯淡,全球增長前景也隨之黯淡。2019年後,中美貿易休戰帶來的短暫成果被新冠疫情和嚴峻的國際經濟形勢破壞。在川普總統第一任期(“川普1.0”),貿易佔全球GDP的比重回落至15年前的水平。
針對墨西哥、加拿大和中國的第一輪貿易戰過後,貿易下滑正在加速,速度比2018年更快。隨著第二輪貿易戰的開始,即單邊“對等關稅”和/或“基準關稅”的推出,這種下滑趨勢將惡化,並可能加劇通貨膨脹和增長停滯,形成一種破壞性的滯脹組合。
但如果把宏觀局勢分解開來,就會發現差異。關稅戰升級為國際貿易戰時,依賴貿易的經濟體首當其衝。歐元區經濟體是重要的貿易國,但它們主要是與其他歐洲國家進行貿易,因此受到最大影響的只是它們與美國之間的貿易。
日本受益於川普1.0,因為其主要打擊對像是中國。但由於日本也未能倖免國際關稅戰,其經濟下坡路已然開始。2008年以來,中國已將其增長動力由出口和投資轉向消費和創新,其結果是,貿易佔中國GDP的比重從60%以上穩步下降至37%——中國在2000年左右首次達到這一水平。
美國的貿易佔比相對較低,約為20%至25%。過去,華盛頓認為國際多邊合作至關重要,不容冒險。但那樣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2008年全球危機爆發前,全球投資飆升至近2兆美元,外國直接投資(FDI)佔全球GDP的5.3%(淨流入佔GDP的比重)。2008年經濟嚴重衰退之後,FDI的比重下降了一半以上,降至2.4%。2017年,全球經濟復甦基本面已基本成型,然而由於川普1.0時期的關稅戰,外界預期的全球投資反彈落空。2020年,FDI比重暴跌至1.4%,這是30年前首次達到的水平。
此後出現了一系列雪上加霜的事件,包括新冠疫情引發的經濟衰退、美國/北約領導的烏克蘭代理戰爭,以及美國武裝和資助的以色列在加薩發動的代理戰爭,更不用說一系列新冷戰。川普1.0結束後,外國直接投資佔比回升至2.4%。人們原本預期拜登政府會取消大部分不合理的關稅,然而,拜登政府不僅沿用了川普的關稅政策,還擴大了關稅範圍。因此,這一比重目前已暴跌至僅有0.7%,全球投資首次達到這一水平是1981年(距今已有44年)。
但各經濟體之間也存在著耐人尋味的差異。在歐洲,外國投資(按淨流入佔GDP的比重計)長期以來一直波動較大,但全球化的輝煌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高峰時,該比重達到10%,甚至在2010年代中期,也就是英國脫歐、疫情和戰爭爆發之前,也一直在7%左右,但川普1.0讓它暴跌為負,川普2.0開始時更達到-2.2%的歷史低點。
在中國,外國直接投資的比重在1994年達到頂峰,超過6.2%。由於美國對盟友和地緣政治的強制施壓,目前該比重徘徊在0.3%以下。同樣,日本在川普1.0時期獲得的利益如今也已減少,比重徘徊在0.5%以下。
在美國,這一比重在2000年網際網路革命後達到最高,為3.4%,川普1.0貿易戰爆發前的2015年仍在2.5%左右徘徊,如今僅為當時的一半。由於不必要的關稅摩擦和地緣政治衝突,外資淨流入如今已是美國上世紀80年代末的水平——這可是40多年前的事情。
隨著川普2.0的到來,新一輪暴跌跡像已經出現,而且這次是更為嚴重的暴跌。
本質上,“去全球化”反映了國家間經濟流動的收縮,無論以世界貿易還是投資衡量都是如此。直到最近,這一現象仍然是普遍的。
川普1.0時期,“去全球化”是源於政策選擇,如關稅戰、結構性力量被削弱,後者因為技術進步、運輸成本降低以及離岸外包活動,曾在2008年之前刺激經濟快速實現一體化。
幾年前,我評估過這些代價,當時主要是集中在中美貿易摩擦上。隨著美國貿易戰的國際化和範圍擴大(這兩者都已成為現實),隨之而來的損失可能更加嚴重,無論是經濟成本還是人力成本。
“去全球化”是川普議程的策略,而非戰略,其最終目的是造成地緣經濟碎片化。正如IMF所言,這是“政策驅動下對全球經濟一體化的逆轉”。IMF副總裁吉塔·戈皮納特警告說,鑑於全球經濟增長前景是數十年來最疲軟的,“我們幾乎無法承受另一場冷戰”。
如果說拜登政府試圖與美國盟友合作,將美國霸權“多邊化”,那麼川普政府是希望通過向世界其他國家發號施令,將美國霸權“單邊化”。前一種情況下,貿易戰主要針對中國,也針對一些主要貿易經濟體。後一種情況下,美國以外的所有經濟體都應向“美國優先”致敬,或者向美國繳納經濟租金。
在此過程中,較貧窮的全球南方經濟體(川普總統曾對其中許多國家出言不遜)將付出相對最大的代價,無論是經濟成本還是人類生活。
全球一體化不再處於十字路口,經濟冷戰已經開始,全球化正在瓦解。 (作者:丹·斯坦伯克(Dan Steinbock)全球諮詢機構DifferenceGroup創辦人)(中美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