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世博會在四月13號開幕,日本第二有名的城市再次成為焦點。早幾年,大阪發表了世博會吉祥物後,怪異的視覺符號就已經帶來很大衝擊。
這尊比當年海寶更抽象的不明物體被稱為「脈脈」(Myaku-Myaku)據說是個由細胞和水組成的神秘生物。將人類的DNA、智慧、技術與文化等「脈絡」的延續,傳遞給未來。
當這吉祥物一公佈,馬上引起廣大網友們天馬行空的想像。 “甜甜圈”、“寄生獸”、“從肉塊發芽的眼球”…… 很多人默默不語,心裡想“可以的,這很大阪”
連周邊產品也很魔性,像動脈與靜脈的魷魚絲。
生薑汽水口味
這樣的熱議,彷彿讓人想起世紀前的大阪。
這是大阪時隔五十五年第二次舉辦世博會。 1970年3月14日,亞洲首次舉辦的世博會在大阪開幕。當年由藝術總監岡本太郎設計的巨型裝置「太陽之塔」也相當驚世駭俗。
太陽之塔
那是日本辦完東京奧運後沒幾年,正要擺脫戰敗陰霾,飛黃騰達的黃金時代起點。這麼一座原始與抽象風格,充滿能量感的巨塔,反而挺反主流敘事,直接挑釁了當年世博會主題「人類的進步與和諧」。
五十年前那充滿爭議的太陽之塔,現在回頭看來已經成為昭和時代的紀念碑。當人們回顧太陽之塔的設計與建造過程,也會想“可以的,這很大阪”
《蠟筆小新:大人帝國的反擊》
你可能知道一些日本人對大阪這座城市的刻版印象:很會做生意、摳門、叛逆、倔強、有創意、有幽默感。當然還有,大阪人講話很吵,髒亂差,犯罪率日本最高..... 2024日本最不文明城市排名,大阪遙遙領先。
大阪這座城市總給人五光十色、酷炫又亂糟糟的感覺。例如很多人第一次去大阪一定會去道頓堀步行街或通天閣,熱鬧鬧充滿活力,很多巨型廣告招牌及不知所云的巨物掛在門面外。
通天閣
巨大壽司、巨大炒麵、巨大燒烤、巨大螃蟹....那些招牌一看就知道是賣啥的,那簡直是所有甲方的夢想“要大要粗要明顯!”說不上多美但相當有趣。
道頓堀的各種招牌
許多號稱喜歡「日式美學」的人到大阪都要崩潰一次,據說對大阪最高稱讚是「不像日本」。
大阪街經常能看到奇怪的東西
我曾經在東京、京都、大阪三座城市拍到整型醫院的廣告,院長親自出鏡那種,頗能代表三座城市的氣質。
例如東京是這樣,要潮要時尚要專業感。
後面長得很怪的那人是日本知名綜藝嘉賓Matt ,多次整容
京都的整型院,優雅的女院長和繁花,黑色與金色的貴氣搭配,搞得像百年老店似的。
至於大阪.......要不要自己感受一下吧!
如果還是不懂什麼是“這很大阪”,你們再看看東京和大阪2016年兩地警察招募廣告的差別。
東京:「你來守護東京」仍然是親和專業的形像出現
大阪:「衝啊!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動態感讓人血脈噴張。
去過大阪的人一定對大阪市民無視號誌燈印象深刻,所謂綠燈行,黃燈行,紅燈沒有車也行。
大阪以外的日本人,對違規行為是種「被人看到闖紅燈」的羞恥感。總會腦補說:「那些乖乖遵守紅燈的人,內心是不是在責備我?」然後就跨不出那一步。
然而大阪人的想法常常是「紅綠燈是為了防止交通事故吧?沒有車的話,就不會有事故啊」「我自己能搞定」這種比較實際的想法。
不只是交通規則,大阪人似乎自然對「規則」這種事有種渺視感。
據說大阪是全日本最不鳥垃圾分類的地方(大阪是日本垃圾分類分得最細的城市)。
大阪在日本被稱為“異端都市”,不僅外國遊客覺得大阪顛覆了他們對日本的印象,就連日本人自己都覺得大阪是座特立獨行的城市。
從日本歷史角度來看,大阪所在的近畿地區,被認為是大和文化的發源地,類似中國史上的中原地區。在7世紀都城搬至奈良前,天皇曾以難波宮(今大阪市中央區)作為政治中心。此地面向平靜的瀨戶內海東側,自古就是日本南北貨運的中途點,也是遣唐使的航行出發點與歸國上岸地,與中國、東南亞貿易往來密切。
古代大阪地區是座海灣,都成難波宮就建在上町台地(現大阪城一帶)
大阪地區自古經濟發達,16世紀豐臣秀吉掌權時致力發展大阪,將之打造為商業都市。後來德川家康在大阪之戰滅了豐臣家,市區成為一片焦土,重建時首先讓附近城市商人遷居至此,接著重新開發河道運輸,最後完成的運河就是現在觀光客必去的道頓堀川。
德川幕府治理大阪的方針與其他藩國稍有不同,在畫分市區町組時,將商業活動較鼎盛的幾個區域(現在的南北船場、天滿一帶)分為三組,稱為“大坂三鄉”,從中選出“年寄”。 「年寄」代表幕府執行行政業務,傳達命令,徵收年貢米之類的活。在三鄉範圍內賦予商人組織一定的自治權。
菱垣新綿番船川口出帆之圖。全國各地的物產經由水運搬進各藩屬的貯藏倉庫區,讓大坂被稱為水之都(大阪府立中之島圖書館藏)
當時日本的政治中心在江戶(東京),而大阪在政策上被定為全國的中心市場,可說是經濟首都。各藩在大阪都有「大名藏屋敷」(大名為了販賣物產設在大阪的倉庫),各地特產都要先在大阪販賣,才會運往全國各地,這也讓大阪享有「天下廚房」的美譽。
過去西國、北陸各藩的年貢米也要先經由大阪,再運往江戶,米價行情在大阪決定,堂島米會所也被認為是全世界最早的期貨交易所。
堂島米會(大阪府立中之島圖書館藏)
1923年關中國地震重創東京,許多人從東京移居到大阪。到了1927年,大阪人口為226萬人,排在紐約(597萬人)、倫敦(455萬人)、柏林(403萬人)、芝加哥(310萬人)、巴黎(290萬人)之後,居全球第六位。同年的東京市人口為214萬人,當時大阪是比東京更大的城市。
1930年代的中之島
當時大阪承接大量移住人口,這也始得發展中的商業與紡織及鋼鐵等工業較趨繁榮,一度成為日本工商產值最高的城市。大阪也是日本許多知名商社龍興之地。例如五大商社中的住友、伊藤忠、丸紅,五大報之一的《朝日新聞》,以及著名的武田製藥、三得利、日本生命、松下電器等業界巨擘,都發家於大阪。
日劇《華麗一族》即是大阪財閥家族的故事
然而大阪人心裡一直很清楚,大阪的繁榮並非任何人的施捨,那是從古以來,歷代商人不斷和中央鬥智、討價還價,一點一滴換來的成果。
大阪被稱為“民都”,有別於帝都東京,是座市民自發打造出的城市。大阪人骨子裡始終藐視政治權威,將「官」視為絆腳石的意識非常強烈,自然地與官府保持距離。
氣勢宏偉的阪急電鐵梅田站大樓,與JR大阪站遙遙相對,被認為是大阪精神的象徵。
阪急電鐵梅田站大樓
日本關西地區的私鐵一向比關東興盛。 19世紀末,東京以皇居前東京車站為中心,國鐵網放射狀不斷延伸,被視為「臣民整合裝置」。而同時期大阪,阪急、京阪、南海等私鐵,從梅田一帶沿伸,沿線相繼建設了車站大樓、百貨商場、球場、住宅區和娛樂設施,這些「民眾文化裝置」促使市民文化蓬勃興盛。
「民都」這個說法就來自於阪急電鐵創辦人小林一三,他曾豪言「不需要鐵路省來做這件事」。他當時做了一件事,私鐵高架跨越國鐵大動脈—東海道線,以此象徵性地表達對中央權力的抵抗。
與東海道新幹線並行的阪急電車
由大阪人為主體的舊陸軍第四師團讓人津津樂道。從日俄戰爭起,就一直被認為是帝國陸軍最弱師團。例如1939年諾門罕事件,動員令下達後,大阪師團突然病號激增,好不容易湊齊出征部隊,從海拉爾到前線行軍耗時一周且逃兵不斷,終於抵達時停戰協定已然簽署。方才還萎靡不振的大阪兵們突然精神抖擻,個個惋惜"沒能趕上戰鬥。”
舊帝國陸軍第四師團(大阪城公園)
太平洋戰爭時,大阪師團因戰力弱始終部署在後方。日本戰敗時該師團正在曼谷郊外休整,成為南方派遣師團中戰損最少的部隊。
結果大阪師團最被人津津樂道的"戰功"是昭和八年(1933年)某士兵在大阪鬧市路口闖紅燈與警察發生衝突,這事件還被軍部上升為"皇軍威信"問題,淪為全國笑柄。
"拒絕無謂犧牲"、"迴避非理性戰鬥"、"反對無謂追擊"。歷史作家司馬遼太郎在著作中分析:大阪作為商人城市,歷來不懼幕府威權,這種環境下成長的青年被強徵入伍後,根本無法理解"為天皇為國家戰死"的邏輯。相較之下,像戰力強的東北師團,青年在領主壓迫傳統中長大,自然更容易接受"天皇、領主"的等級觀念,服從性更高。
大阪人重商,所以很多創意都是基於「如何增加效率」。例如柏青哥彈珠台,是在大阪被發明出來的。在這之前的彈珠台呈平躺狀,為了節省空間容納更多客人,於是便有了直立式的“柏青哥”
還有「迴轉壽司」。在1960年代,元祿壽司的創始人白石義明就是在參觀啤酒工廠時,看到工廠因應人手不足而使用輸送帶生產線,便將這一靈感運用在壽司運送上!
道頓堀的元祿壽司店
據說日本最早在交通號誌上加進倒數計時功能的地方就是大阪,那是為了讓被稱為「性子急」(いらち)的大阪人不要亂闖紅燈,才在靠近大阪車站的路口安裝的。
大阪人重效率反應在「性子急」上,除了耐不住等紅燈外,在電扶梯上也常常忍不住繼續往上走,一幅就是「別妨礙老子搞錢」的氣勢。以前日本做過一項統計,避開上下班高峰期,大阪行人走路速度每秒1.6米,東京是1.56米,最慢的是鹿兒島市,每秒1.33米。如果讓大阪人和鹿兒島人一起走,一小時後差距可達一千公尺之多。
禦堂筋街。大阪人喜歡吐槽禦堂筋很臭,因為種滿銀杏
對商業來說,與客戶溝通是很重要的一環,能言善道很重要,要化解矛盾時,幽默感就是最好的潤滑劑。歷史原因造就了大阪人的氣質,可說是全員E人,十分重視人與人的交流,很在意氣氛的熱絡與和諧,隨時都能跟你插上幾句話,即使是第一次見面也能和你大聊特聊。
大阪人就像從小就接受了Elite模式的搞笑訓練,日常生活中隨時隨地都要找到梗來吐槽(ツッコミ)的對話模式,這讓街訪節目也特別喜歡做大阪系列,經常可以見到許多意想不到的精彩對話
大阪西成區街訪
大阪也是日本著名搞笑表演模式「漫才」的發源地之一,日本著名喜劇娛樂公司吉本興業就創立大阪。
一個流傳已久,大阪很有名的都市傳說,如果你在大阪街頭對路人做開槍BANG!的動作,他們會很配合你假裝受傷倒地。
做揮劍砍殺也有同樣的效果,可能有些戲精還會假裝丟出飛鏢反擊一下。大阪人對於日常生活中互動式即興表演樂在其中。
相對東京到處都有大型綠地,大阪市區綠化率只有東京的一半。如果從歷史上找原因,就是大阪歷代不斷有庶民擠入,居住空間小,土地不斷被細分。而東京,政府繼承了許多過去公家大名的土地,能夠運用公權力打造城市綠地。
大阪市區
由歷史背景來看,在這種地狹人稠情形下,大阪人一般來說心態比較開放,更加註意左鄰右舍的人際關係,互相幫忙,熱情、直接、不僅從各地接納了各式各樣的人,對於不同價值觀和異文化也更能包容,充滿多元化,不太在意他人,松馳感比東京強太多。
職棒阪神老虎封王,必定跳道頓堀川
大阪是一座個人主義強烈的城市,強調的是“與眾不同”,潮人穿著奇裝異服,心裡想的是“即使別人看了覺得有趣那不是很好嗎?”
全日本最有名的大媽大概就是大阪大媽,跟中國大媽有得一拼,雖然被認為說話大聲、粗俗暴躁,貪小便宜不認錯,不過也是相當有自我主張的,管東管西,古道熱腸,如果你和大阪大媽對上話,經常可以解鎖新任務。大阪大媽的標誌性服飾就是豹紋印花衣,誇張的設計絕對是讓你看到了花容失色的程度。
大阪大媽
在大阪待過幾次後就會覺得,所謂「大阪不文明」可能只是相對於日本其他城市的太過拘謹克制。關西方言有所謂的「ええかっこしい」(eekakkoshii),大概就是說「別裝逼」的意思,大阪人性格更直爽,不喜歡藏著掖著,像東京人一樣裝模作樣。大阪人有什麼奇怪的想法,熱烈的感情,都會將它具體化,大咧咧地擺出來給你看。
這大概就能解釋為什麼道頓堀一帶的招牌如此巨大浮誇。
江戶時代的大阪相當繁華,各種文化如歌舞伎、文樂等等都在道頓堀一帶發展,當時競爭激烈就經常使用華麗的招牌來招攬客人。到了二戰後,街上改以餐飲為主,揉入美式設計與固有的招牌文化,加上創意與幽默感,於是各式各樣又大又魔幻的招牌就此誕生。
道頓堀(廖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