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零售為何沒有超越美國?


如果後續促收入和消費政策啟動,穩樓市政策能夠進一步加力,同時保持人民幣匯率穩定甚至小幅升值,將對中國零售追趕美國大有幫助。

2019年,中國零售額一度非常接近美國,甚至個別月份已經高於美國。當時圍繞中國即將超過美國,成為全球最大零售市場的討論成為全球媒體討論的熱點。但2020年之後,中美零售差距重新擴大,到2024年超過20%。筆者認為,主要原因在於2020後兩國疫情應對政策不同、中美房地產市場走勢差異以及人民幣匯率貶值所致。

去年四季度以來,中國政策重心轉向消費、穩樓市政策不斷加碼。如果後續促收入和消費政策啟動、穩樓市政策能夠進一步加力,同時保持人民幣匯率穩定甚至小幅升值,將對中國零售追趕美國大有幫助。

2019年,中國零售額幾乎超過美國

2010年,中國零售市場規模只有美國的一半左右。伴隨中國商品零售持續快速增長,2019年,中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已經接近41兆元,換算成美元(按在岸人民幣即期匯率計算,下同)相當於美國零售和食品服務銷售額的95.6%,僅相差2694億美元。從月度資料看,2019年10-11月,中國單月零售額更是連續兩個月超過美國。

儘管中美的零售口徑並非完全可比,但上述趨勢足以說明彼時兩國的零售市場差距已經很小。同時,2019年,中國社零增速高達8%,是美國零售增速的兩倍還多。照此趨勢,中國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零售國似乎指日可待。

然而,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打破了這一趨勢。2020年開始,中美零售市場規模差距不斷擴大。2020-2021年,儘管個別月份中國零售額依然能夠超過美國(中國零售額佔美國的比重保持在90%以上),但兩國零售市場差距已經擴大至5300億美元左右。

2022年以來,中美零售市場差距進一步拉大,且單月中國零售額幾乎再也沒有超過美國。2024年,中美零售市場規模已經相差近1.8兆美元,中國零售額佔美國的比重降至79.3%。最新資料顯示,2025年一季度,中國零售市場規模約為1.7兆美元,相當於美國零售規模的83.8%,這也是2014年以來同期最低水平(剔除疫情爆發的2020年)。

中美零售差距拉大的三重原因

筆者,中美零售市場規模的差距拉大主要來自以下三方面原因:

一是兩國在疫情應對政策上的差異,即美國財政政策以保居民消費為主,中國以保市場主體為主。疫情期間,美國財政採取了大規模的對居民部門的救濟措施,例如2020年3月下旬通過的規模為2.4兆美元的CAREs法案,主要措施包括向居民發放一次性津貼,額外增加每周600美元的失業補助,以及擴大稅收抵扣。受益於聯邦政府大規模的轉移支付,美國居民可支配收入從2月的1.4兆美元大幅升至4月的1.6兆美元。大規模轉移支付保障了居民收入,支撐美國居民消費。

相比之下,中國積極財政則更多從企業端發力,如對中小企業減稅降費、提供專項貸款財政貼息、發放定向補助等。2020年5月,“兩會”宣佈發行1兆抗疫特別國債,提高新增專項債額度,將預算赤字率提升至3.6%以上,新增資金主要用於地方政府“兩新一重”和抗疫相關支出。在此背景下,復工復產先行,國內工業生產迅速恢復至疫情之前的水平,而居民消費恢復相對緩慢。

二是中美房地產市場分化導致居民財富趨勢分化。面對疫情衝擊,除了財政政策外,美國採取超寬鬆貨幣政策,包括大幅下調聯邦基金目標利率大幅、無限量大規模資產購買計畫等。在此背景下,美國住房抵押貸款利率迅速下行,美國房市量價齊升。截至2024年底,美國20大中城市標準普爾/CS房價指數相比2019年底大幅上漲52%,這也將通過財富效應支撐美國居民消費。

相比之下,2021年下半年開始,伴隨監管政策收緊,中國房地產市場持續深度調整,銷售、拿地、開工、投資等指標均大幅下降。貝殼研究院調查資料顯示,全國重點50城房價較2021年高點下跌30%左右。中原地產資料也顯示,一線城市房價較高點下降約30%。

根據社科院發佈的《中國國家資產負債表1978-2022》,2022年,住房在中國居民總資產中的比重超過45%(2024年,房地產在美國居民家庭總資產中的佔比在27%左右)。房價下跌會通過負向財富效應,導致居民收縮消費、謹慎消費。

三是人民幣貶值的影響也不容忽視。2021年在岸人民幣均值為6.45,2024年跌至7.20,貶值幅度達到11.7%,這也是期間中美零售持續分化的原因之一。舉例來看,2021年,中國社零同比增長12.5%,明顯低於同期美國零售的18.4%。但由於人民幣升值,換算成美元後中國社零同比達到20.3%,超過美國零售增速,因此當年中美零售市場規模差距不增反減。

反觀2023年,中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7.2%,高於同期美國零售的3.4%。但受人民幣貶值拖累,換算成美元後中國社零同比僅增長2.0%,不及美國零售增速,中美零售額差距反而擴大至1.6兆美元。

中國消費如何追趕美國?

想要扭轉中美零售額不斷擴大的趨勢,需要對上述三重原因“對症下藥”。去年四季度以來,國內一系列增量政策出台釋放了積極訊號:

首先,宏觀政策重心轉向收入分配和消費。2024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大力提振消費”放在了下一年重點任務的首位,標誌著政策重心轉向消費。

2025年以來,中央財政安排超長期特別國債3000億元支援消費品以舊換新,規模較去年翻倍,有效支撐短期消費增長;同時,強調惠民生、促消費聯動,除了提高城鄉居民基礎養老金和居民醫保補助標準外,育兒補貼政策也在加緊制定;此外,《提振消費專項行動方案》發佈,旨在針對性解決制約消費的突出問題。

面對外部環境衝擊,擴內需、特別是促消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接下來,除了進一步加力擴圍“以舊換新”政策外,服務業消費也是至關重要的。據筆者估算,2023年中美兩國商品消費佔GDP的比重差別不大,但服務消費佔比相差巨大。中國服務消費佔比僅為17.9%,遠低於美國的45.8%。此外,如果中央財政每年撥出1000億用於新生嬰兒補貼,即可以覆蓋每年每個新生兒提供1萬元人民幣。同時,大規模劃轉國有資本到個人社保基金,緩解居民消費的後顧之憂。當然,更深層次收入分配製度改革、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等改革舉措也需要同步推進。

其次,穩樓市政策需要有實效。2024年10月,住建部推出“四個取消、四個降低、兩個增加”房地產增量政策;11月,三部門聯合發佈契稅減免政策,住建部宣佈擴大城中村改造範圍;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強調“持續用力推動房地產市場止跌回穩”。受此帶動,去年四季度開始,房地產市場呈現止跌態勢,新房銷售、房價降幅均有縮小。

近期,李強總理在北京調研時強調“中國房地產市場仍有很大的發展空間,要進一步釋放市場潛力”“在收購主體、價格和用途方面給予城市政府更大自主權,並及時研究推出新的支援措施”。

接下來,筆者建議,通過發行地方政府專項債或特別國債、創設租賃住房再貸款工具等方式,加大存量土地和商品房收儲規模,同時放開一線城市的限購限售政策,進一步下調存量房貸利率和住房公積金貸款利率,盡快推動房地產市場止跌回穩,解除樓市對居民消費的負向財富效應。

再次,保持人民幣匯率穩定。面對對等關稅衝擊,有建議通過人民幣貶值來應對。但在筆者看來,中國沒有必要借助人民幣貶值來應對關稅。人民幣匯率與上一輪中美貿易戰時明顯不同,用貶值應對關稅,可能在金融市場引發悲觀情緒,弱化市場信心,得不償失。保持人民幣基本穩定,有利於擴大內需和進一步推進人民幣國際化。

目前看,由於美元指數大幅走弱、一度跌破98關口,對日元匯率貶到140,人民幣匯率對歐元和日元也貶值了,現在對美元反而有升值空間。堅挺的人民幣將有助於中國零售市場規模追趕美國,而不斷增長的消費市場規模也是中國最好的談判籌碼。 (FT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