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政治進入“川普第二任期”的高壓試驗場後,億萬富豪伊隆·馬斯克曾一度成為華盛頓舞台上最耀眼的“民間部長”:他出入白宮、登上空軍一號、主導“政府效率部”(DOGE)削減開支計畫,甚至在威斯康星最高法院選舉中揮舞支票,試圖左右司法版圖。然而短短幾個月,川普社交媒體不再點名“馬老闆”,國會通訊裡也鮮見其身影——這一“降溫”不僅是個人聲量起伏,更折射出美國政治―科技―資本三角關係在2025年的新裂變。
馬斯克的沉寂是一場典型的“結構性權力再分配(structural power redistribution)”。作為跨國企業與數字平台敘事權的掌控者,馬斯克在2024大選後一度扮演“影子國家行為體”,用財富與演算法塑造公共議程(agenda-setting)。但當華盛頓的政策焦點從“效率革命”轉向關稅戰、預算對峙與移民驅逐時,白宮開始“去個人化”——既保留DOGE的技術官僚功能,又切割馬斯克帶來的兩極情緒與民調負資產。這正呼應了蘇珊·斯特蘭奇所謂“結構權力的自主調節”:國家會在非國有巨頭成為政治負債時,迅速收回敘事主導權,避免私人資本綁架公共議程。
同時,馬斯克黯淡並不等於影響力歸零。正如商業與政治互動的“旋轉門”邏輯,激進裁員、星鏈軍民兩用或AI監管博弈仍需他的技術—資本複合體。換言之,馬斯克的角色由“流量符號”轉向“後台工程師”:少曝光、保通道、重實操。這與冷戰後“軍工—科技複合體”的演變如出一轍——當公眾審美疲勞時,精英共識往往選擇讓技術寡頭退回幕布,以避免對國債、就業與外交議題造成道德連坐。
馬斯克“淡出”是美國政治敘事結構自我調節的結果,也是科技資本與選舉地緣學(electoral geopolitics)張力的最新註腳。讀者在關注其網路熱度曲線時,更應洞察背後深層的制度性再配置——在後網際網路時代,個人光環或可被熄燈,但資本—技術—國家三位一體的權力潛流,仍在悄然塑造全球治理的下一步棋局。
這位科技業CEO並未徹底消失,但共和黨人已經不再頻繁提及他
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和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曾是網際網路與華盛頓政治舞台上的主角。如今,這位世界首富正逐漸從視野中消失。
在川普常發佈直言不諱觀點的社交平台“真相社交”(Truth Social)上,過去他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提到馬斯克,但如今已有一個多月未曾提及。川普的籌款組織也基本停止傳送包含馬斯克名字的電子郵件。這位億萬富翁的名字曾頻繁出現在白宮新聞簡報中,如今幾乎再未被提起。甚至連國會議員們也基本在通訊中不再提及他。
這對於一位在川普第二任期初期幾乎無處不在的人而言,是個顯著的變化。馬斯克曾出現在橢圓形辦公室、內閣會議、空軍一號上。他出席了就職典禮,也出現在國會聽眾席,聆聽川普首次國會演講,川普還當眾讚揚了他的辛勤工作。他和總統以及一排特斯拉汽車在白宮草坪上合影。
但據《政客》(POLITICO)分析,馬斯克在華盛頓的高調曝光已經結束。在川普迅速演變的第二任期中,馬斯克對政治話語、新聞報導與社交媒體的主導地位似乎已經瓦解——部分原因在於川普和共和黨人幾乎不再談論他。
“我挺想他的,”路易斯安那州共和黨參議員約翰·甘迺迪(John Kennedy)說。
馬斯克的存在感減弱,可能對共和黨有利。民意調查顯示,公眾對他越來越反感——遠甚於川普。上月早些時候,共和黨在威斯康星州一場重要的司法選舉中失利,當時馬斯克既是主要金主也是競選焦點。在華盛頓,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簡稱DOGE)雖然仍在推動削減成本,但在政治層面上已被關稅與預算之爭所取代。
共和黨人仍在被問及時對馬斯克持正面態度。當然,他們希望這位科技巨頭的巨額財富、支持者大軍以及網路影響力繼續助力未來選舉。但甘迺迪參議員認為,馬斯克淡出不會對2026年中期選舉“產生任何影響”;其他人則認為,馬斯克若想繼續幫助共和黨,也許不應再親自上陣助選。
“那些關於好感度的民調結果表明,馬斯克在幕後工作做得很好,”保守派團體“增長俱樂部”(Club for Growth)執行長戴維·麥金托什(David McIntosh)說,“他若繼續留在幕後一線工作是件好事,但最好別再擔當競選代言人。”
這對民主黨將馬斯克當作政治靶子的策略可能造成干擾。他們花了數月時間制定策略,包括在威斯康星州的選舉中,試圖將這位不得人心的億萬富翁與戰場州的共和黨對手繫結。
但擁有龐大社交平台“X”粉絲群的馬斯克不太可能徹底消失——民主黨人稱他們仍可將他當作反派角色。馬斯克在左派眼中已是一個極具煽動力的反面人物,預計今年弗吉尼亞與紐澤西的選舉中,民主黨仍將提及他,甚至在明年中期選舉中也會繼續如此。雖然共和黨不再高調支援他,但也沒有完全割席。
“最終問題從來不是馬斯克本人,而是‘馬斯克主義’(Musk-ism),”民主黨策略師傑西·弗格森(Jesse Ferguson)表示,“他寫下了他們的劇本。我們關注的不是抽象責難,而是他和川普造成的現實傷害,這將貫穿整個中期選舉周期。”
川普政府對馬斯克的態度轉變在網上表現得尤為明顯。今年2月和3月,川普平均每周在“真相社交”提及馬斯克約四次;自4月初以來,他未再提過一次。
不只是川普,其高級幕僚和白宮官方帳號也大多停止發佈與馬斯克相關的照片與內容。
川普也不再借馬斯克之名籌款。今年2月,他的籌款團隊幾乎每天都通過郵件提到馬斯克,以吸引親川普的網民捐款。(2月27日的一封籌款信寫道:“我愛伊隆·馬斯克!媒體想挑撥我們關係,但失敗了。他太棒了!”)但自3月初起,這些郵件中再無馬斯克的名字。此後,只有5月的一封宣傳“美灣帽”(Gulf of America Hat)的郵件順帶提到馬斯克試戴了這款帽子。
隨著馬斯克在白宮的公開角色淡出,他在Google上的搜尋量和新聞曝光度也大幅下降。這與他此前作為競選主角、政府削減開支先鋒時所獲的關注形成鮮明對比。
一些共和黨人開始將馬斯克視為政治負資產,民主黨正試圖利用這一點。首先是民調結果:選民對馬斯克的好感度遠低於川普。相比幾個月前,馬斯克在包括獨立選民和未受高等教育者在內的群體中的支援率都有所下降。
“導航者研究”(Navigator Research)今年春季的民調顯示,DOGE的工作一旦與馬斯克掛鉤,支援率就會下降。“進步資料”(Data for Progress)4月底的調查發現,大多數選民希望馬斯克在其130天特別僱員任期結束後(即5月底)退出政府,甚至希望他提前離職。
共和黨民調專家弗蘭克·朗茨(Frank Luntz)表示:“公眾支援結束華盛頓的浪費開支,但並不支援馬斯克推動這一目標的方式。他清除政府浪費的使命本是好事,但他使用的語言不當。”
西弗吉尼亞州共和黨參議員、川普親密盟友吉姆·賈斯蒂斯(Jim Justice)稱馬斯克是“愛國者”,並表示“他真的在奉獻時間,做了很多好事”。但他也承認DOGE負責人“確實冒犯了一些人”。
“我們太靠近柵欄了,割草割過頭了,”他說,“我們現在就是在調整。這就是過程。”
在威斯康星州4月的最高法院選舉中,民主黨將馬斯克作為焦點。這位特斯拉CEO是保守派候選人的主要捐助者,並親自到該州助選。選戰最終演變為不只對川普政府,更是對馬斯克本人的公投。自由派候選人蘇珊·克勞福德法官(Judge Susan Crawford)在廣告中指責馬斯克企圖“買下”法院席位,並最終以10個百分點優勢勝選,而該州在去年11月還曾被川普以微弱優勢拿下。
“他完了,結束了,出局了。他民調太差,大家都討厭他,”一位不願具名的共和黨策士直言,“他跑去威斯康星以為戴個奶酪帽、裝得像個9歲小孩就能買票……這根本行不通,反而讓人反感。”
除了政治上的考量,馬斯克淡出聚光燈也反映出川普政府早期議題的迅速轉變。最初幾個月,DOGE削減預算是關注焦點。如今,雖然這一政策仍在進行,但焦點已轉向川普推動的關稅與有爭議的驅逐政策。
不過,馬斯克的影響力並未因此徹底消失。就在上周,他還作為一眾科技CEO之一,陪同川普前往沙烏地阿拉伯,與該國領導人握手並在一場投資論壇上發言。
由馬斯克組建的DOGE團隊預計將繼續推進激進的削減成本措施,即便他正式卸任特別僱員角色。共和黨與民主黨普遍預計,這位在2024年大選中投入2.9億美元的科技富豪,仍將是政壇的重要參與者。
民主黨眾議院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眾議院多數黨PAC”(House Majority PAC)發言人CJ Warnke表示,這正是民主黨不擔心的原因。馬斯克依舊是他們批評川普及其支持者的有力素材。他指出,如今主導新聞議程的議題——例如可能削減醫療補助(Medicaid)與關稅政策——仍對民主黨有利。
在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選舉中,許多支援克勞福德的廣告幾乎全篇聚焦馬斯克,一度甚至位元朗普的提及頻率還高。
從賓夕法尼亞到伊利諾伊再到加州,無論是安全選區還是搖擺選區,民主黨國會候選人的競選聲明中仍常見馬斯克之名。在6月10日紐澤西州州長民主黨初選的6位候選人中,有4人在電視廣告中提及了馬斯克。
不過,近期廣告多不再將馬斯克作為主要反派。隨著紐澤西選舉臨近,許多提及馬斯克的廣告中也將他與川普並列。有些只是輕描淡寫地提到他,或畫面一閃而過——他已不再是那個“主角”。 (譯通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