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中國國內流行一個詞,上岸,最近好像消沉了。大概是人們普遍認識到,上岸是不可能上岸的。
不過,上岸的心理需求和時代景觀並沒有消失。在大洋彼岸,在目前最火熱的產業的最火熱的中心,矽谷,現在的景象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上岸。人人都在爭先恐後,加速搶灘。
在矽谷人看來,未來的兩年,是百年來最重要的歷史機遇,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一個人接下來的一生,或者,至少是在未來社會中的生態位。時不我待啊,鐵子。
如果分層次來看的話,AI界的上岸有三個等級。
一、對於大多數個體或小型創業公司來說,要趕在被OpenAI大模型碾壓之前,把自己的產品或公司上市或者賣掉退出,賺到足夠多的錢。
二、對OpenAI、Google乃至國內的大模型公司來說,就是競爭AI時代的壟斷地位,並率先沖線AGI通用人工智慧。
三、國家層面的競爭,掌握下一輪科技革命的霸權。
正因為如此,川普的關稅政策雖然朝三暮四,翻雲覆雨,衝擊力好像無處不在,分分鐘顛覆多少人的生計和飯碗。然而,在矽谷的科技人看來,當今最重要的經濟動盪,根本不是來自川普,而是來自超強 AI 模型的降臨。
矽谷某AI公司的創始人說,借助生成式AI,“我一個人4天就能建立一家公司,過去10個人要干六個月。”川普推特可以刷個不停,但這場科技革命,以及其中所裹挾的風險投資,將持續推進。
“無論川普怎麼吼,這些公司依舊會加速發佈新模型。”創業者並不擔心關稅,他們更怕的是下一個 OpenAI 模型會徹底碾壓自己的項目。
矽谷人相信,關稅和移民限制只是“陣痛”,而非“災難”。 AI 的爆炸式增長,將穿越股市動盪、貿易崩塌、潛在經濟衰退乃至民主和法治危機,繼續高速前進。矽谷的“例外主義”已將其與全球其他地區徹底拉開距離。
現在,一個殘酷的現實已經越來越清晰了,那就是:塑造 AI 未來的,只是少數的矽谷或科技精英,以及他們之間的權力鬥爭。
在前兩天金融時報訪談山姆·奧特曼的文章中,記者問,人類憑什麼相信,少數AI開發者可以定義未來世界的樣貌?奧特曼的回覆是:“我們這些開發技術的人,都致力於以負責任的方式面對這個時代的重任。”
然而,事實是,奧特曼專門買了一塊地,為末日逃生做的準備。
另一邊廂,AI界真正無敵的存在、OpenAI 聯合創始人及首席科學家、ChatGPT 背後的大腦伊利亞·蘇茨克維(Ilya Sutskever),在2023 年夏天與一批新入職的研究員會面時,提到一個計畫,“等我們全員進入地堡之後——”
他剛說到這,一位研究員打斷了他:“抱歉,地堡?”
“我們在發佈 AGI 之前,肯定要先建一個地堡。”蘇茨克維回答道。這種強大的技術勢必會成為各國政府爭奪的對象,開發核心技術的科學家必須得到保護。“當然,”他補充道,“是否進入地堡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經消息人士證實,蘇茨克維確實經常提到這個“地堡”。“有一批人——伊利亞就是其中之一,相信建構 AGI 會帶來‘終極救贖’,真的,字面意義上的‘救贖’。”
AGI會帶來什麼樣的救贖呢?推薦前天的一篇文章,馬斯克認為,要最好地展望AI時代的未來,你必須閱讀他的作品。救贖之道,可能就在其中。
分享大西洋月刊最新的一篇文章,感受一下矽谷的上岸氛圍。
科技之都認為,川普的關稅“鞭打”遠不及 AI 帶來的衝擊
文 | Matteo Wong
上個月某個週三早晨,我一度以為人工智慧會要了我的命。我在舊金山諾布山叫了一輛 Waymo 無人駕駛計程車,前往一個駭客公寓。就在抵達前幾條街,汽車突然偏向另一車道(還好當時沒有其他車輛),隨後又猛地糾正回來。
這種驚險的感覺似乎恰好與當時的時局相符。就在我上車時,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正在發表講話,猛烈抨擊時任總統唐納德·川普的經濟政策,尤其是反覆無常的大規模關稅。前一天,白宮剛宣佈對中國產品徵收高達245%的綜合性關稅,AI 巨頭輝達(Nvidia)股價隨即暴跌。公司預期對華銷售將導致季度收入損失超過50億美元。全球經濟持續被推來推去,美國科技產業首當其衝——這個系統的引擎,嚴重依賴海外勞動力和硬體,看上去正步入困境。
但在那棟駭客公寓裡,一切動盪似乎都被遺忘了。這個被稱作“Accelr8”的住所其實是棟複式樓,是早期創業者的合居空間。住戶來自拉脫維亞、印度、日本、義大利、中國等地,十幾個小房間有著科技味十足的名字:“艾達·洛芙萊斯房”、“扎克房”、“GPT-5房”。
我進門時,Akshay Iyer 正坐在沙發上,他的 AI 創業公司剛剛成立一天。他把它定位為“為不會程式設計的人設計的程式碼編輯器”。廚房牆上貼著一張紙條:“不洗鍋,Sam Altman 會來抓你。”配圖是一張 OpenAI CEO Altman 的照片,旁邊的對話方塊寫著:“我吃小孩。”
對灣區的某些科技人而言,當今最重要的經濟動盪,不是來自華盛頓,而是來自超強 AI 模型的降臨。憑藉生成式人工智慧(Generative AI),Accelr8 聯合創始人 Daniel Morgan 說:“我一個人四天就能建立一家公司,過去十個人要干六個月。”川普推特可以刷個不停,但這場科技革命,以及其中所裹挾的風險投資,將持續推進。
“無論川普怎麼吼,這些公司依舊會加速發佈新模型。”Morgan 說。創業者並不擔心關稅,他們更怕的是下一個 OpenAI 模型會徹底碾壓自己的項目。
我在灣區與數十位軟體工程師、創業者、企業高管與投資人交談,幾乎都表達了同一個觀點:是的,關稅很愚蠢;是的,民主制度正面臨威脅。但真正更重要的是 AGI(通用人工智慧,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一種能完成大多數人類電腦工作的軟體。
現在的 AI 產品,能將多年博士研究的成果壓縮為一年內完成,一整天的程式設計也可能通過一個提示詞完成。哪怕這話略顯誇張,投資圈依然瘋狂——Morgan 說,即便是“半成品”的 AI 項目,也能獲得“史詩級”融資。“我們正處在泡沫最狂熱的階段。”風險投資公司 CRV 的投資人 Amber Yang 對我說。
儘管矽谷部分人士也私下談論股票市場、以及那些公開批評川普政策的科技大佬,但更多人把關稅和移民限制視作“陣痛”,而非“災難”。他們相信 AI 的爆炸式增長將穿越股市動盪、貿易崩塌、潛在經濟衰退乃至民主和法治危機,繼續高速前進。矽谷的“例外主義”已將其與全國其他地區徹底拉開距離。
灣區街頭、公車站牌、電線杆上,處處都是 AI 未來的承諾。廣告宣傳自動化的合規、安全、設計、客服、IT、求職輔導、甚至定製鞋墊服務——但最重要的還是:AI 工具可以幫助你更快開發出更強的 AI 工具。
在舊金山 Mission 區的一個啤酒花園舉辦的 AI 聚會上,初創公司創始人們熱烈討論:當下的 AI 路線是否能催生“超級智能”?(沒人質疑 AGI 是否能實現,只是以何種方式)幾天後,我向一位創業者 Evan Conrad 問起川普的關稅。他反問我:“你怎麼不對其他事情更擔心?”
自 ChatGPT 於 2022 年底發佈以來,AI 創業熱潮一發不可收拾。企業家和高管們宣稱 AI 將能治癒癌症、解決氣候變化、推動全球經濟增長。“人們已經不再建立非 AI 公司了。”Morgan 說。亞馬遜、Google母公司 Alphabet、Meta 和微軟這幾家科技巨頭,已投入數千億美元建設用於訓練和運行 AI 模型的基礎設施。
一年前,Amber Yang 還說 AI 行業處於“淘金熱的早中期”。她當時是 Bloomberg Beta 的投資人,因將 Hayes Valley 稱為 “Cerebral Valley(智能之谷)” 而走紅——那裡聚集了眾多科技初創公司和駭客公寓。“即便只是微小的自動化,也還有巨大開發空間。”她說。
那天我還造訪了 OpenAI 的辦公室,其中一層以人類核心發明命名,比如“鐘”、“火”,還有一個會議室叫“AGI”。一年後,這場淘金熱已趨成熟,“AGI”這個詞甚至出現在舊金山國際機場的廣告牌上——宣傳幫助客戶“突破 AGI 的瓶頸”。
我第二天去了另一家駭客公寓,創始人 Finn Mallery 將其作為家和辦公室,用於開發麵向銷售團隊的 AI 工具——公司叫 Origami Agents。廚房裡擺著 Costco超市的大袋土豆、粉鹽桶,以及兩個水槽,一個乾淨,一個堆滿鍋碗。
Mallery 是斯坦福大學去年畢業的電腦系學生。他說身邊的同學都在爭先恐後創業搞 AI,他知道至少有八位本科生已退學投身 AI 創業。“創業的門檻比我上大學那會兒低太多了。”他說,AI 能處理行政、財務、法務等瑣事,過去要僱傭團隊來做。Origami Agents 甚至希望再降一層門檻:打造一個“超級智能銷售系統”,可以替代整支人類銷售團隊。
他提到 Shopify CEO Tobi Lutke 的內部備忘錄,要求員工使用 AI:“在要求增加人手和資源前,必須說明為什麼不能通過 AI 實現目標。”Mallery 說,如今大公司崗位甚至不如自己創業來得穩定。
在他眼中,AI 的發展比傳統的經濟指標更重要。“如果 OpenAI 的下一個模型不行,那才真該擔心。”他說。其他創業者和投資人也反覆強調:科技創業本就高風險,通常十年都不指望盈利,融資的目的就是要有“跑道”度過低谷和衰退。
AI 創業者幾乎不會去想“最壞的情況”,Conrad 告訴我,“我們的任務是‘拉高上限’,”他指著天花板說,“讓社會更繁榮、更有趣。而你們——媒體、銀行、政府——是要‘守住底線’。”
有幾位投資人告訴我,如果真的進入衰退期,AI 可能會成為機會。“公司不再招人,而是引入 AI。”Blitzscaling Ventures 的合夥人 Jeremiah Owyang 在斯坦福校園的一場 AI 活動“Llama Lounge”上對我說。
這是一場聚集了數百名創業者、工程師、學生的活動,氣氛興奮熱烈。“現在市場上還沒用到的應用場景佔了80%到90%。”AI 投資公司 Argonautic Ventures 的 Chet Kumar 說。也就是說,ChatGPT 等產品才剛剛開始兌現其潛力。
我在那裡還遇到前Google產品經理 James Antisdel,他剛創立了 CXO AGI,旨在幫助企業部署“類員工”的 AI 系統。“如果因為關稅而人員流動受限,那 AI ‘代理人’就更關鍵了。”他說,“雇不到人,就用 AI。”
我在帕洛阿爾托、舊金山、門洛帕克反覆聽到類似的話:“現在經濟這麼差,但你可以用 AI 提高效率。”AI 創業者 Jonathan McIntosh 對我說。不到兩週後,語言學習應用多鄰國的 CEO 發出備忘錄:所有員工必須使用生成式 AI,只有在無法自動化工作內容時,才允許增加人員編制。同一天,Anthropic 公司發佈的研究顯示,使用者使用其 AI 程式設計工具 Claude Code 的互動中有 79% 屬於“自動化”操作,即用 AI 直接完成任務。
摩德納製藥公司則將人力資源和技術部門合併,以評估哪些崗位由人類、哪些適合 AI 來完成。如果經濟衰退導致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美國人失業,他們中的許多人這次可能永遠無法回到崗位。
第二天,我來到 OpenAI 新辦公室外,一群穿著“停止 AI”字樣紅衣的抗議者聚集在那。我抵達時,他們僅有八人,旁邊還站著八名警察。在更早一場抗議中,有人因非法闖入被捕。示威者抗議自動化、版權侵犯、對人類尊嚴的冒犯,甚至機器人末日。
他們還表演了一個小品:主辦人扮演山姆·奧特曼,其餘人扮乞丐。奧特曼隨意地分發或拒絕發放“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這是現實中的奧特曼曾提出作為 AI 導致失業的解決方案。除了記者和警察,現場沒人駐足觀看。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只盯著 AGI 幻景。在帕洛阿爾托的 Coupa 咖啡廳,我與兩位在矽谷工作數十年的資深人士 Mike Lanza 與 Katrina Montinola 交談,他們對川普政府的移民政策和對國際合作的敵意感到憤怒。“那些能有膽量移民過來的人,值得尊敬。”菲裔移民 Montinola 說,“這種性格,才讓美國偉大。”Lanza 更為直接:“我從父親和義大利移民祖輩那兒繼承的,是美國例外主義。但現在,我感到羞恥。”
科技人最常表達的擔憂,是移民政策正掏空矽谷。Accelr8 的屋頂掛著各國小國旗,象徵全球創業者的匯聚。Lanza 告訴我,美國的國際地位直接關係到科技行業的人才、資金與市場。
Mustafa Mohammadi 是一名機器人和 AI 模擬顧問,他指出,川普政策可能扼殺“機器人革命”——即讓 AI 從螢幕走向現實世界的路徑。他說,最好的機器人硬體、高品質資料、優秀工程師大多來自中國。美中之間的合作曾是推動機器人領域進步的“飛輪”,他邊說邊在空中畫圈。
“如果川普繼續走這條關稅、打壓移民、發表種族主義言論的路……‘飛輪’就會被打碎。”最近一頓與中國工程師共進的晚餐上,Mohammadi 說大家對副總統 J.D. Vance 把中國商品比作“農民貨”極度憤怒。他說:“如果情況不變,這些人才寧可回中國。”
就連最自信的 AI 創業者也開始擔憂:國際人才將無法、或不願再進入美國。就在我和 Mohammadi 見面一週後,OpenAI 研究員 Kai Chen 被拒發綠卡。他曾參與開發 GPT-4.5,一位同事在 X 平台上憤怒發文:“美國在幹什麼?”OpenAI 後來表示,這可能是文書錯誤,Chen 暫時在加拿大工作,問題正在處理。
科技泡沫並非堅不可摧。在舊金山百年歷史的Phelan大廈,我採訪了供應鏈物流平台 Flexport 的 CEO Ryan Petersen。他說中美貿易受阻,中國發往美國的貨運預訂量已下降50%。按此趨勢,90天后美國將出現大規模物資短缺。
他建議我聯絡 Dan Siroker,AI 硬體初創公司 Limitless 的創始人。Limitless 在中國生產裝置,產品原定售價 59 美元,結果關稅使成本暴漲至近 190 美元。Siroker 說公司還能撐住,因為提前發貨了大量庫存,並依靠訂閱盈利。但他坦言:“如果關稅早來六個月,公司可能就撐不過去了。”
Petersen 把川普的經濟政策比作“斯大林式的中央計畫”。而在門洛帕克的 Rosewood Sand Hill 酒店——一個宛如《白蓮花》度假村的 VC 聚集地,半導體公司 OmniVision 的 CTO Boyd Fowler 感嘆,他的律師團隊正在“晝夜加班”應對關稅。著名投資人保羅·格雷厄姆甚至將川普的貿易策略比作“大躍進”。
當然,也有人相信這只是“暫時現象”。Petersen 表示,“情況太糟糕,怎麼可能維持得了?”4月中他說這話。不久前,中美宣佈暫停部分關稅90天。他隨即發文:“準備迎接海運熱潮吧。”儘管如此,仍沒有實質性協議或結構性讓步。
許多人都說:川普的每一項政策都可逆,終將被逆轉。Rahul Kayala 是前蘋果和微軟員工,最近聯合創辦了一家 AI 公司。他指出川普政府中也有“聰明的科技人”,比如 David Sacks 和 Sriram Krishnan,兩人都是白宮的科技顧問。就連對移民政策憤怒不已的 Lanza 也承認:“只要腦子還正常的,都在咬牙忍這套政策。”投資人們普遍相信,這些只是短期震盪,長遠看不影響他們的佈局。
儘管白宮已為蘋果裝置等科技產品開放部分豁免,但這些決定看上去並無章法。哪怕這樣,創業者和投資人仍篤信:無論發生什麼,AI 是川普的優先事項。白宮雖然發表聲明力挺 AI,卻同時削減基礎科研經費、打擊國際科技合作,還推動會提高資料中心建造和營運成本的關稅。
這是一種奇特的樂觀:矽谷人承認關稅和移民限制糟糕透頂,卻更堅信科技產業無論如何都能活下來,甚至更興旺。我想起 OpenAI 辦公室外的那場抗議,僅有一位反抗議者站出來。他是前 SpaceX 工程師 Vikram Subbiah,也在搞 AI 創業。他舉著橫幅:停止抗議 AI(Stop Protesting AI)。
他說:“我的工作,比他們更容易被 AI 取代。如果連我們都不怕,那你們更不該怕。”Limitless 的 Siroker 也有類似看法:“上世紀的貿易政策,在網際網路面前只是小風波。”如今,這股“吸力”是 AI。他甚至說,連新冠疫情相比起來,也只是個“微趨勢”。
在矽谷,科技未來就是當下的核心。總統,哪怕是全球權力最大的人,也只是網際網路上的另一個“梗”。真正的力量,是從加州發出的那股大吸力。
自動駕駛會繼續運行,至於終點在哪,沒有人能說清。 (不懂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