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應該向馬雲學習什麼?

多年以後,當伊隆·馬斯克站在被美國政客威脅要“充公”和“流放”的懸崖邊時,他是否會想起2019年那個上海的下午,以及在他對面,那個身形瘦小、言語間卻指點江山的中國男人——馬雲。


那是一場被載入網際網路史冊的對話。世界人工智慧大會的舞台上,一邊是“矽谷鋼鐵人”,一心要造火箭把人類送上火星的馬斯克;另一邊是“外星人ET”,從鄉村教師轉型為中國電商巨擘,意氣風發的馬雲。

彼時的馬斯克,談論的是地球的危機,是星際移民的宏偉藍圖。他憂心忡忡,如同一個仰望星空的先知。而彼時的馬雲,則顯得“親民”得多。他雙手一攤,輕鬆地表示對火星“不感興趣”,認為把地球上的事情做好,讓人們生活得更快樂健康,才是正經事。他還調侃道,人工智慧應該被唸作“阿里巴巴智能”(Alibaba Intelligence)。

那場對話,在當時的中文網際網路上,幾乎是一邊倒地為馬斯克喝彩。人們讚美他的遠見卓識和宏大格局,將他視為人類未來的領航員。

相比之下,馬雲則被不少網友批評為“格局小了”、“短視”、“一個精明的商人,而非真正的夢想家”。人們覺得,馬雲的從容,不過是夏蟲不可語冰的輕慢。

誰能想到,歷史的劇本,往往比最精彩的戲劇還要諷刺。

幾年過去,風水輪流轉。曾經對火星不屑一顧的馬雲,提前遭遇了“地球引力”的重擊,從公眾視野的巔峰驟然滑落。而那個一心奔向火星的馬斯克,卻發現自己深陷地球政治的泥潭,被那股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力量牢牢箝制。

今天我們重看那場對話,或許會得出一個啼笑皆非卻又無比深刻的結論:馬雲在科技和未來上的“無知”,或許正是馬斯克最需要向他學習的地方。

不是學習如何做電商,也不是學習如何定義AI,而是學習一門古老而殘酷的課程——關於權力,以及在真正的權力面前,財富和科技是何等的脆弱。

金融時報剛剛發了一篇文章,馬斯克應該向馬雲學什麼,視角到位。下面結合文章內容,聊聊超級富豪的驚醒時分。

“宇宙主宰”的地球引力:馬斯克的“馬雲時刻”

著名作家湯姆·沃爾夫曾用“宇宙主宰”(Masters of the Universe)這個詞來諷刺華爾街那些自命不凡的金融鉅子。

而伊隆·馬斯克,似乎是把這個稱號當真了。他的事業橫跨電動車、人工智慧、腦機介面,最終指向殖民火星。他無疑是這個時代最接近“宇宙主宰”的人。

然而,就在最近,這位主宰從星辰大海,一頭跌回了紛繁複雜的地面。他發現,自己連華盛頓都搞不定,更別提整個宇宙了。

自從收購推特並將其改造為“X”之後,馬斯克就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政治磁鐵。他恢復了川普的帳號,與白宮關係緊張,他的星鏈在俄烏衝突中扮演了堪比主權國家的角色,他的一言一行都能攪動全球輿論和政治的風波。他不再僅僅是一個商人或工程師,他成了一個手握關鍵基礎設施和全球輿論平台的“科技領主”。

但正是這種堪比主權國家的影響力,讓他撞上了權力的南牆。當他與美國前總統川普的關係從蜜月走向破裂時,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來自政治最高層的寒意。川普公開威脅,如果馬斯克膽敢支援他的對手,將面臨“極為嚴重的後果”,甚至可能失去旗下公司與聯邦政府的巨額合同。

這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耳熟?

讓我們把時鐘撥回到2020年的上海外灘金融峰會。彼時,馬雲也正處在他人生的巔峰。他一手締造了阿里巴巴和螞蟻金服兩大商業帝國,深刻地改變了中國的商業生態和金融格局。

在那場著名的演講中,他意氣風發,公開批評中國的金融監管體系“落後”,直言“好的創新不怕監管,怕的是用昨天的方式去監管”。

話音未落,雷霆已至。幾天後,被譽為史上最大IPO的螞蟻金服上市計畫,在敲鐘前夜被緊急叫停。隨後,馬雲本人也從聚光燈下“消失”,進入了漫長的沉寂期。

儘管他並未身陷囹圄,近來也開始重新露面,但那場風波,已經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所有資本家們清晰地傳遞了一個訊號:誰,才是真正掌握權柄的人。

馬雲的遭遇,是一次精準的、外科手術式的“敲打”。而馬斯克在美國所面臨的,則是另一番景象,更加狂野,也更加喧囂。

一些更為激進的川普支持者,比如他的前“國師”史蒂夫·班農,言辭更為激烈。班農曾公開鼓吹,應該將馬斯克的太空探索公司SpaceX“收歸國有”,因為它對美國的太空計畫至關重要。他甚至煽動川普政府調查馬斯克的移民身份,意圖將這位南非移民“驅逐出境”。

“充公”?“流放”?

這些詞彙,聽起來像是某個動盪國家的劇本,完全不屬於那個標榜“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美國。但正如拉赫曼在文章中指出的,永遠別說“永遠不會”。這就是當今政治極化下的美國,這就是當一個“科技領主”的權力大到讓政治家感到威脅時,可能發生的真實故事。

馬斯克正在經歷他自己的“馬雲時刻”。他或許曾經認為,憑藉著無可替代的技術、龐大的財富和對未來的掌控,他可以遊刃有餘地穿梭於政治之間。但他和馬雲一樣,都低估了一句古老的東方智慧。正如毛澤東所言:“槍桿子裡出政權。”

這句話的現代詮釋是:真正的權力,來自於對國家強制機器的掌控——軍隊、警察、檢察機構、稅務機關。 在這些實體力量面前,銀行帳戶裡的千億美金,和社交媒體上的億萬粉絲,都可能不堪一擊。

全球富豪的“緊箍咒”:不只馬雲和馬斯克

馬斯克和馬雲的故事並非孤例,而是一種全球性的趨勢。在過去幾十年的全球化浪潮中,世界各國都誕生了一批富可敵國的超級富豪。但當他們的金錢王座與國家的政治權力發生碰撞時,結局幾乎總是驚人地相似。

俄羅斯:寡頭的血色教訓

最慘烈的案例莫過於俄羅斯。pj的崛起,離不開葉利欽時代暴富的七大寡頭的鼎力支援。他們曾天真地以為,這位從克格勃走出的新總統,會成為他們財富帝國的守護人。

但pj一旦在克里姆林宮站穩腳跟,立刻就向這些曾經的“金主”亮出了獠牙。當時俄羅斯的首富,石油巨頭米哈伊爾·霍多爾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因為試圖挑戰大帝的權威,資助反對黨,結果被迅速逮捕,在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裡度過了十年牢獄之災,龐大的尤科斯石油公司也被肢解吞併。

另一位媒體大亨,鮑裡斯·別列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則被迫流亡英國,最終在倫敦離奇“自殺”,客死他鄉。

pj用霍多爾科夫斯基的牢獄和別列佐夫斯基的死亡,給所有寡頭上了一堂血淋淋的課:你的財富來自於這片土地,但允不允許你擁有它,取決於誰坐在這個國家的權力之巔。

沙烏地阿拉伯:五星級酒店裡的“鐵腕風暴”

在中東的君主制國家,這種權力邏輯則更加赤裸。2017年,深受川普讚許的沙烏地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掀起了一場雷厲風行的“反腐風暴”。

他做了一件讓世界目瞪口呆的事:將包括“中東股神”阿勒瓦利德王子在內的數十位沙烏地阿拉伯最頂級的富商和王室成員,全部“請”進了利雅德的麗思卡爾頓酒店。這家五星級酒店,瞬間變成了一座世界上最奢華的“監獄”。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巨富們,只有在交出巨額財富之後,才能重獲自由。

這場“麗思卡爾頓事件”,與其說是反腐,不如說是一場殘酷的權力宣示和財富再分配。它用一種極具戲劇性的方式,鞏固了王儲的絕對權威,也讓所有沙烏地阿拉伯富豪明白,他們的榮華富貴,完全繫於王室的一念之間。

無論是民主國家、威權國家還是君主制國家,從莫斯科到利雅德,從東到西,我們看到了一條清晰的脈絡:資本可以成為權力的夥伴,甚至在某些時候是權力的助推器,但一旦資本試圖挑戰、染指甚至凌駕於權力之上,權力就會毫不猶豫地展現其猙獰的面目。

政治人物在“上升期”確實需要金錢。選舉需要耗費巨資,威權體系的裙帶網路也需要金錢來維繫。但一旦他們掌握了國家機器,這種依賴關係就會發生逆轉。他們不再是尋求資本支援的候選人,而是變成了可以隨時“清算”資本的掌權者。

“主權個人”的崛起與幻滅

這些科技巨頭的崛起,催生了一個迷人的概念:“主權個人”(Sovereign Individual,就是本號翻譯的那本《主權個人》)。

這個詞源於一本20多年前的預言之書,它預測隨著資訊技術的發展,精英個體將能擺脫地域國家的束縛,在全球範圍內自由流動、積累財富和施加影響,成為“自己的主權國”。

在某種程度上,馬斯克、祖克柏、貝索斯等人,就是這個預言的現實化身。

他們掌控的平台,是數字世界的“土地”和“公路”。Facebook的全球使用者數超過任何一個國家的公民人口。亞馬遜的雲服務是無數國家政府和企業賴以運轉的底層架構。馬斯克的星鏈,更是在烏克蘭戰場上,展現了超越聯合國的影響力——他可以單方面決定是否為一個主權國家提供關鍵的戰場通訊服務,這在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

他們是這個時代的“科技領主”,他們的權力觸角,已經遠遠超出了傳統的商業範疇,深入到了社會治理、國際政治和國家安全的核心地帶。

然而,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這些“主權個人”的“主權”是極其脆弱的。他們的崛起,恰恰讓他們成為了國家權力最警惕的目標。

他們的伺服器需要實體空間,他們的工廠需要土地和工人,他們的公司在特定的司法管轄區註冊,他們本人也持有某個國家的護照。他們看似在全球自由漂浮,但身體和資產,總有一個“錨”固定在某個主權國家的領土之內。而這個“錨”,就是國家權力對他施加控制的支點。

稅務部門可以審查你的帳目,反壟斷機構可以拆分你的公司,國家安全委員會可以審查你的技術出口,移民局可以質疑你的身份。這一系列的“組合拳”,足以讓任何“科技領主”焦頭爛額。

“主權個人”的幻覺在於,他們相信程式碼和資本可以建構一個平行的世界。但現實是,這個數字世界,始終運行在物理世界的基礎之上。而物理世界,至今仍由那些掌握著“槍桿子”的民族國家所主導。

倖存者法則:富豪們的“政治必修課”

面對這道權力的“緊箍咒”,並非所有富豪都選擇硬碰硬。那些更懂得“政治遊戲”規則的人,選擇了不同的生存策略。

1.“政治中立”的墨西哥智者:卡洛斯·斯利姆

墨西哥首富卡洛斯·斯利姆(Carlos Slim)提供了一個經典的範本。在幾十年的商海沉浮中,他始終與歷屆墨西哥總統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無論對方是左翼還是右翼。他很少公開發表激烈的政治觀點,而是專注於商業本身,並積極參與政府推動的大型基建項目。

這種“政治中立”和“利益捆綁”的策略,讓他像一棵商業世界的常青樹,在墨西哥頻繁的政權更迭中屹立不倒。他深諳,不得罪任何一個潛在的掌權者,是保全自己商業帝國的最佳方式。、

2. “緊密依附”的印度豪門:安巴尼家族

在印度,富可敵國的安巴尼家族則選擇了另一條路:與當權者保持高度緊密的關係。他們與現任總理莫迪的關係非同尋常,在商業上獲得了巨大的便利。但這是一種有明確邊界的依附關係,安巴尼家族從未試圖公開挑戰莫迪的政治權威。他們滿足於在權力的羽翼下,安心地賺取財富。

3. “終極一躍”的寡頭政客:自己成為掌權者

當然,還有第三條路,也是最徹底的一條路:如果你無法戰勝他們,那就加入他們,甚至成為他們。

義大利前總理貝盧斯科尼就是典型。這位媒體大亨,在面臨司法調查的威脅時,乾脆自己組建政黨,並三次成功當選總理,將國家權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喬治亞的前總理比齊納·伊萬尼什維利,以及美國前總統川普,都遵循了同樣的路徑,用巨額財富為自己的政治道路鋪平了地基。

但這終究是少數人的“終極玩法”。對於絕大多數富豪而言,他們既沒有意願,也沒有能力去問鼎最高權力。他們的必修課,是如何在權力的陰影下,小心翼翼地航行。

技術與權力的永恆糾纏

回到我們最初的問題:馬斯克應該向馬雲學習什麼?

他要學的,當然不是馬雲的商業模式,而是馬雲用慘痛代價換來的教訓——永遠不要高估資本的力量,也永遠不要低估權力的意志。 尤其當你的影響力已經大到足以讓權力感到不安時。

我們正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一邊是技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將權力賦予少數“科技領主”;另一邊是古老的民族國家,正動用一切手段,試圖重新馴服這些脫韁的“巨獸”。

這場科技與權力之間的拔河,將定義21世紀的格局。未來,是“主權個人”最終掙脫國家的引力,在數字和現實空間中建立新的秩序?還是民族國家成功地為科技巨頭們套上“項圈”,將其重新納入傳統的權力框架?

目前來看,天平似乎仍然傾向於後者。馬斯克的“火星夢”宏大而浪漫,但在他真正離開地球之前,他必須先學會如何在這顆藍色的星球上,與那些真正掌握“槍桿子”的人們,小心翼翼地共存。

這堂課,馬雲早已“畢業”,而馬斯克,似乎才剛剛開始。

對於我們每一個生活在數字時代的普通人而言,看懂這場神仙打架背後的權力邏輯,或許比追逐下一個科技風口,更為重要。因為它決定了我們未來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裡。 (不懂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