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吵也吵了,分也分了,但目前看來,還暫時沒法徹底互相隔離。
2025年6月5日以來,美國總統川普和世界首富馬斯克這一對曾經的“好搭檔”突然宛如鬥氣孩童般公開對撕。
這距離兩人的“蜜月期”還不到一年。川普時隔四年重新入主白宮,馬斯克為之台前幕後奔走,儼然從龍頭功,一度成為美國“錢權通吃”的頭部人物。馬斯克對川普不吝溢美之詞,川普也將馬斯克稱作“最好的朋友”,甚至還在特斯拉股票大跌之際自費購入特斯拉汽車,為馬斯克的企業站台。
兩人的善變眾所周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也是常理,政壇盟友之間更是不講私情,只問利益,但他們這桌筵席散得未免太早太快了些。
大選期間,馬斯克不僅竭力為川普鼓呼,更在關鍵的搖擺州為後者助選,豪擲2.88億美元。就任總統後,川普任命無從政經驗的馬斯克為“政府效率部長”(DOGE),支援其對諸多關鍵部門、領域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和整頓。馬斯克的“部長”僅任職129天即虎頭蛇尾匆匆卸任,卸任後不到10天,互稱“永遠朋友”的二人就徹底撕破臉皮,不由得讓人感嘆。
曾經,馬斯克與大多數矽谷同行一樣,在美國政治光譜中屬於“中立、略偏民主黨”的群體。他大方承認自己在2016年的總統大選把票投中給了川普的對手希拉里·克林頓,2020年又投給其另一個對手拜登。2021年,他表示“寧願遠離政治”,不會投票給任何政黨候選人。甚至,直到2024年年初,他仍然稱自己在政治上“不結盟”,暗示不會向任何一黨提供總統競選政治捐款。
2024年7月13日,川普在賓夕法尼亞州參加總統大選競選集會時,遭到槍擊負傷。這成為馬斯克對川普態度轉變的分水嶺。
人們發現,馬斯克早在2020年就開始在推特(後來他在2022年10月收購推特並改名X)上與川普的鐵桿粉群體頻繁互動。刺殺事件後,他不但捐錢、提供造勢平台(他的X平台成為川普支持者的主要輿論陣地之一),本人也更頻繁地出現在全美各地的川普競選活動中。
選舉期間,觀察家指出,馬斯克對川普的支援既是意識形態上的,也是務實上的:從減稅到移民限制,再到反對民主黨所提倡的“多元化、公平和包容性(DEI)政策”,兩人在諸多令人矚目的領域高調“秀恩愛”。在2024年關於川普的報導中,馬斯克頻繁露臉,一度還搬進了川普的海湖莊園,以便與總統保持密切聯絡。
這給兩人都帶來了明顯的實際利益。川普獲得了世界首富的經濟支援,而馬斯克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影響力。
川普重新上台初期即安排馬斯克執掌DOGE,馬斯克和DOGE表現得十分活躍且高調:大幅削減美國國際開發署的項目和撥款,教育部和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也先後遭其“毒手”,甚至國防部及其下屬職能部門也一度被責令要向DOGE提供周報乃至日報……
橫衝直撞的馬斯克很快就跟多位川普內閣要員和親信發生矛盾。一開始,川普往往會偏袒馬斯克,資深支持者班農一度被打壓得灰頭土臉,白宮“首席戰略師兼總統高級顧問”納瓦羅也在某種程度上被邊緣化。一時間,馬斯克風頭無兩。
隨著川普任命的行政官員加強對各自部門的掌控,馬斯克和DOGE遭遇的阻力越來越大。據報導,在一系列不和的內閣會議之後,川普於2025年3月削減了DOGE的權力。5月28日,馬斯克掛冠而去,川普低調感謝了他的服務,並向他贈送了白宮的儀式性“金鑰匙”,雙方承諾“永遠做朋友”。
這個“永遠”實在不太遠:隨著兩人圍繞“大而美法案”(OBBB)的利益衝突公開化、白熱化,撕破臉的一天迅速到來。
此前在眾議院勉強通過、正擬在參議院闖關的OBBB主旨是減稅,這將令美國本已高達36.2兆美元的國家債務在10年間再增2.4兆。馬斯克批評OBBB是“令人作嘔的醜陋之物”,會“讓美國公民背負沉重的、不可持續的債務負擔”。
由於無法說服川普和其他共和黨議員,馬斯克轉而利用X進行輿論造勢,發起“Kill the Bill”運動,最終導致他與川普的激烈對峙。川普則貶低馬斯克,暗示馬斯克反對 OBBB 只是因為它削減了對電動汽車的補貼。一些分析家相信,馬斯克之所以對OBBB如此憤怒,除了真金白銀的利益損失,更有可能是意識到自己被川普耍了。
2025年6月4日,馬斯克呼籲以一項新的支出法案替代OBBB,敦促自己的支持者就此向本選區的議員施壓;6月5日,他引用了川普本人2012-2013年間在X上發表的、批評增加政府開支的舊帖;同日,在與德國總統梅爾茨會談時川普公開表示,自己跟馬斯克“曾經”關係很好,但“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會再保持這種關係”,稱馬斯克之所以反對OBBB,是因為認為其中削減電動汽車補貼的計畫對其不利,因為這會影響這位億萬富翁的特斯拉和SpaceX業務。
結束會談後川普表示,對馬斯克“非常失望”,稱馬斯克事先就瞭解OBBB的一切細節。對此,馬斯克第一時間斥之為“假消息”。他似乎對此很惱火,進一步發帖稱“如果沒有我,川普就會輸掉大選”、“真是忘恩負義”,繼續抨擊OBBB,並且發問:“現在是時候在美國建立一個真正代表中間80%群體的新政黨了嗎?”
此後,兩人在言論上進行了一系列的相互撕咬和示威。
川普迅速反唇相譏,斥馬斯克“疲態畢露”、“瘋了”,並且聲稱“我們的預算中最簡單的省錢方法就是終止馬斯克的政府補貼和合同”;馬斯克隨即宣稱川普的名字出現在臭名昭著的“愛潑斯坦檔案”中;隨後川普威脅終止美國聯邦政府與馬斯克的政府合同;馬斯克隨即威脅“立即”退役往返地面和國際空間站的“龍飛船”,並開始抨擊川普的關稅政策;6月6日,川普接受ABC採訪,稱馬斯克“喪失理智”,表示“不想和他對話”,然後聲稱要賣掉之前為了給馬斯克站台而自費購買的特斯拉汽車;7日,川普在接受NBC採訪時指責馬斯克“對總統職位不尊重”、“這十分糟糕”。
馬斯克則揚言要發動彈劾,以副總統范斯取代川普,呼籲“為80%的中間選民創立一個新政黨”,表示“馬斯克對決川普,馬斯克會佔上風,因為川普有任期,而馬斯克沒有”。
隨著共和黨絕大多數政要相繼站隊川普,批評馬斯克,後者相繼刪掉了“愛潑斯坦檔案”、“呼籲彈劾”等若干最尖刻的帖子。川普的態度似乎也緩和了一點,6月7日他表示不會取消聯邦政府與馬斯克的合同,但6月9日,他又公開宣稱“和馬斯克之間已經結束”,警告後者如果在未來選舉中支援民主黨候選人,必將“面臨嚴重後果”。
一些分析家指出,隨著執政的穩固,川普越來越不願忍耐馬斯克的頤指氣使,而他身邊許多心腹因與DOGE日益尖銳的利益衝突,或與馬斯克的爭權、爭寵,導致馬斯克在川普核心團隊中樹敵眾多。相較於這些心腹“舊愛”,馬斯克只能算川普的“新歡”,一旦利益和相互利用的羈絆削弱,猜忌和排擠的危險係數便會飆升。
部分心理學家則試圖從心理學角度證明他們的鬧翻存在“同類相斥”的因素:馬斯克和川普有許多共性,包括自戀、不願認錯、記仇和睚眥必報、高度關注公眾認知,兩人高調、迅速、戲劇性地翻臉,既有借此抬高自己、貶低對手的用意,也有重新定義自己公關形象的考量。潛意識上可能還在通過這種方式洩憤,“主要目的是為了讓自己感覺好一些,而不是為了糾正任何錯誤。”正是這種微妙和任性的心理活動及潛意識,讓兩人的互撕顯得格外難看和情緒化。
有分析認為,馬斯克和川普都“死要面子”,輕易下不來台,需要有雙方都能接受的人物居中調停。然而,重返白宮的川普已在行政、立法、司法等幾乎所有美國聯邦權力結構支線上牢牢佔據支配地位,有能力有資格調停的人,沒人敢在當下出來招惹是非。在這種態勢下,川普只會更加有恃無恐,而缺乏王牌的馬斯克則可能陷入兩難。
如果跟川普完全鬧翻的話,馬斯克的公司將損失慘重。根據聯邦公共支出記錄,僅SpaceX一家公司在過去18年就獲得了至少209億美元的政府合同,主要來自NASA和國防部。其中大部分資金是在過去五年內獲得的。
但川普也心存顧忌:當下美國需要快速、低成本的太空發射,雖然馬斯克的發射手段事故率高,性能有爭議,卻已是美國現時最靠譜的航天發射手段,不論波音、洛克希德馬丁或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掌控的航天企業“藍色起源”都無法填補這一致命的空白。而在載人航天發射和外太空探索等方面,馬斯克的方案几乎已是現階段唯一現實或接近現實的選項。
在“星鏈”與美國聯邦商務部的合作方面,由於馬斯克嚴重依賴後者的財政撥款,他勢必在商務部和聯邦通訊委員會的要挾下忍氣吞聲——而這兩個機構都聽命於川普。
馬斯克表達言論的主陣地X平台也麻煩纏身。
先是在2022年,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因X平台再次違反資料保護規定,對其追加1.5億美元罰款,並將監管期延長至2042年。X平台必須建立獨立的隱私審計委員會,並定期上交合規報告等,違反規定可能會導致監管期延長,並處以額外罰款。
同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還指控馬斯克在2022年收購推特時存在違規,若指控成立,馬斯克將面臨無法擔任上市公司高管的處罰。很顯然,一條條有形無形的鐵索,對馬斯克構成重重掣肘和羈絆。
此外,在加密貨幣、人工智慧公司xAI和Neuralink等寄託馬斯克重大利益的關聯領域,川普都牢牢佔據著“要挾者”的地位。
更要命的是,馬斯克的商業帝國嚴重依賴金融市場和槓桿炒作,一旦自己跟川普的衝突、矛盾長期化、公開化、白熱化,金融市場的反噬殺傷力隨時可能讓這位公認的槓桿高手深切感受到“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切膚之痛。
不過,一味對馬斯克趕盡殺絕,對於川普和共和黨人也未必是有利的:馬斯克一旦被徹底推到對立面,不僅意味著在本次大選中立下奇功的網路社交平台可能“粉轉黑”,也意味著川普政府一系列旨在促使資金和製造業回歸的努力遭遇重挫——馬斯克不就是教訓?這顯然不符合川普陣營的預期。
或許正是由於這種考慮,對馬斯克痛下殺手的激進論調並未佔據川普一方近期的主基調,儘管裂痕業已造成,雙方似乎還不想讓事態徹底惡化——互相討厭,互相幹不掉,又互相需要的狀態,正是馬斯克與川普之間的一種新平衡。 (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