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風雲】《紐約時報》湯馬斯·佛里曼|納坦雅胡如何在加薩戲弄川普

2025年7月26日,以色列《哈雷茨報》刊登了這樣一條標題:“以色列開戰第659天。加薩醫療消息:至少25人在等待援助時遭以色列槍擊身亡。”

如果你一直在關注這場加薩衝突,就會發現《哈雷茨報》幾周來幾乎每天都以類似的標題報導——唯一變化的是在以色列分發食物援助時,有多少巴勒斯坦人在等待中被擊斃。

當我看到這些報導不斷堆積時,我不禁想到,就在一個月前,以色列還成功暗殺了身處住所和辦公室的10名伊朗高級軍官和16名核科學家。可是,以色列既有能力在距離特拉維夫約1,200英里的伊朗境內精確打擊,卻無法安全地將裝有食物的箱子送到離特拉維夫只有40英里的加薩貧困平民手中?

這絕非偶然。我認為,這背後折射出更為深層、更令人羞愧的東西:那就是本傑明·納坦雅胡領導的極端右翼政府的某種有意為之。

在“比比”納坦雅胡那支極右聯合政府中,國家安全部長伊塔馬爾·本-吉弗等關鍵人物公然主張一項政策——讓大批加薩居民因飢餓而離開這片土地。納坦雅胡深知美國不會允許他走得太遠,於是故意提供最低限度的援助,以免被他引入政府的猶太至上主義惡棍趕下台。

可惜,他的限度還是設得太低,惡劣的加薩兒童營養不良照片開始大量湧現,甚至連美國總統川普都在周一承認,加薩發生了“確實的飢餓問題”:“這不是擺拍。我們必須讓孩子們吃飽飯。”

我們如何走到這一步?——一個部分源自大屠殺倖存者後裔的猶太民主國家,在與哈馬斯的戰爭中竟然實施飢餓政策。這場戰爭已成為以色列建國以來與巴勒斯坦人之間最長、最致命的衝突——卻無絲毫停火跡象。

我的回答是:這場戰爭之所以與眾不同,是因為它把我認為以色列歷史上最狂熱、最沒有道德底線的政府,與巴勒斯坦歷史上最狂熱、最殘暴的組織對立起來。

但兩者相似之處不僅是目標之邪惡——雙方都妄圖消滅對方,以控制從約旦河到地中海的全境。他們的領導人同樣將自身政治生存與意識形態偏執置於本國民眾福祉之上,更不用說美國的利益了。

你或許注意到,這場戰爭直到今天都沒有一個約定俗成的名稱——不像“六日戰爭”、“西奈戰爭”或“十月戰爭”那樣。事實上,我一直稱它為“最惡之戰”。

這是以色列-巴勒斯坦戰爭史上,最惡劣的兩方領導人把持全域的第一場戰爭。溫和派的以色列反對黨和西岸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毫無影響力。因此,我無法告訴你這場戰爭何時會結束——因納坦雅胡仍堅持要對哈馬斯“徹底勝利”,但這是他永遠無法實現的;哈馬斯領導層則堅持要在戰爭後繼續掌控加薩,而他們根本不配。

我們來看事實:數月以來,哈馬斯完全意識到加薩的嚴重食物和住房短缺——而這種短缺,正是其在2023年10月7日對以色列發動野蠻襲擊後所引發的,哈馬斯既無戰後計畫,只圖殺死儘可能多的猶太人,更毫無策略保護加薩平民免受可預見的以色列殘酷反擊。

數月來,哈馬斯也明白:如果它釋放以色列人質,同意領導層撤離加薩,並邀請得到巴勒斯坦權力機構背書的阿拉伯維和部隊接管加薩,當即就能終止加薩人的苦難。

但哈馬斯拒絕這麼做。他不僅想在任何停火後繼續控制加薩,還要求美國保證:如果他們交出最後一批被囚禁在地道和各處藏身地、被關押已逾21個月的以色列人質,就不會再次遭到以色列攻擊。

這是一個病態扭曲的組織,對加薩苦難負有重大責任。

然而,許多人尚未真正理解當前以色列政府的病態。太多美國官員、立法者和猶太人仍在自我安慰:這不過是又一個偏右的以色列政府,只是更偏右一些。錯!

自從2022年11月4日我在專欄中撰文《我們熟知的以色列已不復存在》後,我便堅持認為,這屆以色列政府獨一無二地可怕。

它賦予財政部長貝扎爾·斯莫特裡奇這樣的角色權力——他去年公開宣稱,即便阻止人道主義援助導致兩百萬平民餓死,也是“正當且合乎道德”的,只不過國際社會不會允許。“我們之所以提供援助,是因為別無選擇,”斯莫特裡奇在右翼報紙《以色列今日》舉辦的會議上說,“在當前的全球現實中,我們無法在戰爭中讓兩百萬平民餓死,縱然那可能正當且合乎道德,除非我們的戰俘獲釋。”

這番言論值得深究,因為它觸及納坦雅胡對以色列所做之事的核心:他讓像斯莫特裡奇這樣代表猶太曆史上一種被長期壓抑的少數派思潮的人進入權力殿堂。猶太傳統中,始終存在這樣一場深層鬥爭:一派認為人人皆為上帝所造,因而“人性”值得尊重,猶太人與上帝的契約包含保護全人類;另一派則主張,不存在“人性”這種普遍概念,只有“我們”和“他們”。根據後一思潮,要在此地存續並行展,猶太人必須拋棄人道主義,而非以之為導。

這種少數思潮一直存在,但從未被賦予如此之大的權力,更從未被允許駕馭以色列龐大的先進戰爭機器。而這,正是“比比”的獨特之處。他不僅讓以色列最惡劣的分子掌權,還不斷試圖擺脫法律約束,進行一場無休止的運動——剝奪前“辛貝特”首腦與以色列軍隊領導等獨立而有操守的監督者的權力。目前,納坦雅胡正試圖罷免以色列高誠信度的總檢察長,並經過兩年努力,削弱以色列最高法院的監督權,目的只有一個:做任何以往以色列政府從未敢為的事——正式吞併西岸,甚至加薩,並儘可能多地驅逐巴勒斯坦人,而不受任何法律約束。

川普及其中東特使史蒂夫·維特科夫卻從未理解這一點。他們以為所有人都像他們一樣講究交易——不論是普丁還是納坦雅胡——都只想“和平”多於想要烏克蘭或西岸、加薩的“一塊地”。正因為如此,納坦雅胡和普丁才得以長期將川普與維特科夫耍得團團轉。

何為明證?今年一月,以色列與哈馬斯達成了一項涵蓋人質交換和囚犯互換的三階段停火協議。但川普及其中東特使維特科夫卻默認納坦雅胡在三月單方面撕毀了該協議,導致最後兩階段的談判未能進行。納坦雅胡聲稱,哈馬斯拒絕在談判恢復前釋放更多人質——然而根據美國斡旋的第一階段協議,哈馬斯並不承擔此項義務。

《哈雷茨報》本周發文《川普如何助長納坦雅胡的加薩飢餓政策,卻未能帶回人質》,指出當時並無軍事必要讓“比比”重啟戰爭,因為哈馬斯的軍事力量早已被擊潰。

一切都是為滿足納坦雅胡的政治需求。斯莫特裡奇等極端分子告訴納坦雅胡,若不重啟戰爭就將被趕下台;納坦雅胡則欺騙川普與維特科夫,聲稱以更嚴厲的軍事打擊和對加薩平民更大幅度的限制,能換回人質。

結果證明一切都是錯誤的。哈馬斯並未被擊敗,而當以色列最終不得不通過其分發機構——加薩人道主義基金會——恢復食品供應時,整個過程處理得如此糟糕,以至於每天都有無數加薩人湧向以色列的分發點,導致大量人員死亡。

正如阿米爾·提本所述,看到“納坦雅胡的封鎖與飢餓策略已成為以色列的公關災難”,哈馬斯在持續的人質談判中抬高了其要求。結論是:“納坦雅胡將川普與維特科夫拖入一項失敗政策——既沒帶回任何生還人質,卻自3月戰爭重啟以來造成近50名以色列士兵死亡、數千名巴勒斯坦平民喪生,並引發全面人道主義災難。這一失敗的後果,將在未來數年困擾以色列。”

可悲的是,這同樣會困擾巴勒斯坦人,因為我擔心,這提高了哈馬斯在戰爭結束後繼續掌握加薩的機會。納坦雅胡與哈馬斯數十年暗中互助,以維繫各自的政治生存。極有可能,這場災難性戰爭的結局,是雙方都保住權力。

若真如此,就別再抱有“兩國方案”的幻想,而只能迎來一場永無止境的戰爭。正如哲學家康德所言:憑“比比”與哈馬斯這兩根扭曲的木料,永遠造不出一根筆直之物。

湯馬斯·L·佛里曼,《紐約時報》外事評論專欄作家,1981年加盟本報,三度榮獲普利策獎,著有《從貝魯特到耶路撒冷》(獲國家圖書獎)等七部著作。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