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算力吞噬家園：全球最巨量資料中心包圍戰

2013年，巴拉·圖馬(Bala Thumma)搬入布萊爾菲爾德莊園(Briarfield Estates)時，心中滿懷憧憬。這個位於弗吉尼亞北部鄉村地區的新建社區，被無邊無際的農田環繞，他被告知這裡將發展成一個充滿活力的社區。

布萊爾菲爾德所在的勞登縣，當時是美國發展最快的縣之一。依託於臨近華盛頓特區的地理優勢，以及價格低廉且平坦的土地，該地區成為網際網路經濟迅猛發展的沃土。優厚的稅收減免政策吸引了大量科技公司前來興建資料儲存與處理設施，不到十年，勞登便贏得了“全球資料中心之都”的名號。

巴拉·圖馬站在布萊爾菲爾德莊園自家所在街道的盡頭，身後是Yondr Group的資料中心。攝影：Leigh Vogel/Bloomberg

然而這個野蠻生長的產業不僅僅吞噬了農田。一座座像倉庫一樣的巨型建築，以及配套的電力設施，正日益逼近學校、遊樂場和居民的後花園。

如今，布萊爾菲爾德及相鄰的希登伍德社區(Hiddenwood)周邊一英里（1.6公里）範圍內，都成了建築施工區域，但建設的不是住宅。相反，這兩個社區即將被大型商業資料中心團團圍住，最近的建築距離居民家僅數步之遙。

希登伍德的居民希望逃離此地，一年多來，他們一直懇請縣政府將小區土地重新劃為工業用地，以便集體出售房產、永久搬離。然而，這片住宅區居民的訴求迅速遭到布萊爾菲爾德居民的反對，他們認為，這份最初包含增建更多資料中心的土地分區申請，只會把希登伍德的麻煩轉嫁到他們頭上。

曾經在抵制資料中心擴張上並肩作戰的兩大社區，如今卻在一場場情緒激烈、持續至夜間的公共聽證會上各執一詞。儘管部分官員承認縣級規劃存在缺陷，但目前雙方的困境仍然無解。

“我們的生活本該平靜安寧，而不是不停地反對一個又一個規劃申請，”圖馬在接受彭博CityLab欄目採訪時說，“這已經是我們反對的第五個申請了，但所有呼聲都石沉大海。”

這場衝突引發人們思考：這個全美最富裕的縣是否已陷入發展悖論？資料中心確實長期為當地財政帶來豐厚收益，但其野蠻式擴張，如今卻投下了沉重的陰影。無論是能源與環境壓力，還是社區生活質量的全面滑坡。當前推進更嚴格監管的努力，也為那些尚未走到這一步的地區提供了前車之鑑。

“現代經濟的支柱”

據勞登縣稱，政府為資料中心每投入1美元，便可帶來26美元的稅收收入。這些稅收既可用於資助學校、公園等公共服務，也有助於減輕居民稅負。僅在本財年，資料中心就有望為縣財政增收8.95億美元，接近其9.4億美元的全年營運預算。

目前，勞登縣已建成近200座資料中心，容納著電腦伺服器及其他裝置，佔地約4900萬平方英呎（455公頃），這片區域也因此被稱為“資料中心走廊”。這使得弗吉尼亞北部成為全球規模最大的資料中心市場，處理著全球三分之二的網路流量。

由於大型科技公司在人工智慧方面的資本支出激增，還會有更多資料中心落戶此地。“弗吉尼亞北部仍然是獨一檔的存在，”協同研究集團(Synergy Research Group)首席分析師兼研究總監約翰·丁斯代爾(John Dinsdale)表示，“資料中心規模持續強勁增長。”

這一地區之所以能長期吸引大規模資料中心落戶，得益於其光纖資源密集的基礎設施，以及州政府允許營運商免繳電腦和相關裝置銷售稅的優惠政策。資料顯示，2014 - 2023財年間，弗吉尼亞州在資料中心稅收減免上的投入達17億美元，約佔該州全部激勵支出的約42%。

據州立法審計與審查委員會2024年報告顯示，該產業每年為弗吉尼亞貢獻91億美元GDP和55億美元勞動收入，並創造了7.4萬個就業崗位，但這些效益主要集中於建設階段而非營運環節。

“資料中心行業是現代經濟的支柱，對弗吉尼亞州經濟發展規劃至關重要，”弗吉尼亞經濟發展合作組織(Virginia Economic Development Partnership)資料中心業務負責人文斯·巴內特(Vince Barnett)說，“我們在這一市場登頂並非偶然。”

監管之爭

居民們表示，項目審批過程缺乏透明度，讓他們猝不及防，並常常剝奪了他們對提案表達反對意見的機會。在弗吉尼亞州的幾個縣，資料中心若符合特定標準，可按“法定權利”開發，無需進行影響評估或徵求公眾意見就能快速獲批。這使得弗吉尼亞北部地區的資料中心幾乎不受限制地迅猛擴張。

但社區抵制情緒日益高漲，促使一些地方政府開始收緊監管，弗吉尼亞州也成為約束該行業發展的風向標。不過，支援加強監管的聲音認為，目前施加的限制仍遠遠不夠。

今年3月，勞登縣監督委員會取消了資料中心的法定權利審批機制。不過，巴內特表示，此舉更像是象徵性的，因為新規對變更前已申請的40多個資料中心項目大多網開一面。

亨里科縣也取消了法定權利審批，且與勞登縣不同，當地官員正將新規溯及既往項目。

弗吉尼亞州其他地區也陸續出台了選址和建設限制：福基爾縣僅允許在商業園區用地上開發資料中心；費爾法克斯縣則對新建項目的規模、選址與設計施加更嚴格要求，並首次要求提交噪聲評估報告，但仍未將公眾審查納入審批流程。

巴內特等倡導者認為，居民真正需要的是州級立法的保障。但此類統一規定極可能遭遇來自商界和政界的強烈阻力，後者希望維持本州在資料中心產業的領先地位，尤其是在企業紛紛轉向其他州乃至海外尋找廉價土地與更優政策激勵的當下。

5月，弗吉尼亞州州長格倫·揚金(Glenn Youngkin)否決了該州立法機構首次嘗試監管資料中心的提案：這是一項跨黨派法案，要求申請者評估其項目對噪音、用水、公園和歷史遺蹟等方面的影響，並向地方政府披露。揚金解釋否決原因時稱，該法案“對各社區採取一刀切的做法”。他援引該州影響研究中闡述的經濟效益補充道，對於尚未擁有資料中心的地區，此類設施是“巨大機遇”。

“在弗吉尼亞，我們仍希望引進更多資料中心，”州經濟發展組織的巴內特表示，“但這需要州與地方政府的協同規劃。” (CITY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