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經濟：下一個兆級產業浪潮？

未來的天空，不再只是飛機與鳥的領地，還有「空中快遞員」穿梭送餐、「空中計程車」接送通勤。曾經只存在於科幻電影裡的畫面，正走進現實。

這就是低空經濟。

所謂低空經濟，是指將1000公尺以下的空域利用起來，以無人機、通用航空器為主角，承載物流配送、緊急救援、城市交通、旅遊觀光等各種場景。它不僅是一種新興交通方式，更是一個涵蓋研發製造、營運服務、基礎建設的龐大產業生態，有望重塑生活和生產方式。

低空經濟這一兆級市場正在起飛。

中國低空經濟市場規模全球領先。 2023年中國低空經濟規模已超過5,000億元人民幣，相當於新能源車十年前的體量，民航局預計2030年這一數值將突破2兆元。

• 美國航空產業協會（AIA）與德勤聯合研究預計，美國先進空中出行（AAM）市場到2035年將達到每年1,150億美元，相當於1.5個波音公司的營收規模。
• 歐盟委員會預計，到2035年，歐洲無人機產業將直接僱用超過10萬人，經濟影響超過每年100億歐元。

低空經濟這一新興產業，正處於從概念驗證到商業化落地的關鍵過渡期，其高速成長不僅源自於技術進步，更得益於政策推動與市場需求的疊加。對企業而言，如何在兆級產業浪潮中佔位，已成為策略規劃的重點。

低空經濟的產業鏈全景

Transphere Consulting

要理解低空經濟，可以把它視為一條完整的「空中產業鏈」：

上游提供飛機的「心臟和骨骼」：包括輕質材料（碳纖維、鋁合金）、導航和感知系統（雷達、北斗）、動力系統（電池、馬達）、飛控系統等。這個環節的技術障礙通常較高，直接影響飛行器的性能和成本。

• 中游製造「空中載具」及搭建「跑道」：包括無人機、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eVTOL）及傳統通用航空器的整機製造，以及低空空域管理系統（UTM）、起降場、充電站、通訊導航基地台等基礎設施的建設。
• 下游涉及低空飛行器在不同產業和場景中的具體應用：包括現代物流、城市管理、環境監測、旅遊觀光、農業生產和勘測測繪等，低空技術與傳統產業的深度融合最能被大眾直觀感知。

低空經濟的商業化落地，離不開政府、企業、大學等多主體共同發力，實現產業鏈協同發展。

中國：政策驅動下的低空“試驗田”

01

中央政策推動

中國的低空經濟崛起，首先得益於政策推動。

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首次將「低空經濟」確認為「新成長引擎」，進一步提升其在國家經濟發展中的戰略地位；

• 2024年《通用航空裝備創新應用實施方案（2024-2030年）》確立了分類分級管理、兆級市場目標和產業鏈培育重點；
• 2025 年《民用航空法》修訂草案已明確將「低空經濟」納入法律框架，尤其在「空域資源配置」「適航審定」「飛行管理」制度方面作出立法安排。

02

地方政府的“領跑者”

地方層級積極回應國家策略，透過提供優惠補貼、設立專款、打造產業示範區等舉措，將政策紅利轉化為實際的產業推動力。

深圳：2022年率先發布了《深圳市低空經濟產業創新發展實施方案（2022—2025年）》，明確提出打造「天空之城」；2024年設立了首個「低空經濟產業基金」，引導社會資本向產業鏈核心環節集結。

• 合肥：建立了駱崗低空經濟產業園，致力於將其打造為“全球領先的城市空中交通超級樞紐航空港”，目前已有包括億航在內的多家頭部企業入駐，重點發展eVTOL（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和無人機物流。
• 廣州：在《廣州市促進低空經濟高品質發展的若干措施》中，明確提出興建低空經濟產業示範區，並計畫開通多條eVTOL商業航線，推動「城市空中交通」的商業化應用。
• 重慶：依託山城地形優勢，正積極推動《重慶市低空空域管理改革試點方案》，並建置低空空域運作管理中心，旨在利用低空物流解決山區運輸難題。

03

基礎設施加快“補課”

各地政府正積極建構「四張網」基礎設施體系，以支持低空飛行的常態化運作。

設施網：城市中和城際間用於無人機和eVTOL起降的樞紐、站點和停機坪正加速鋪設。

例如，2024年，深圳在寶安區建成全國首個城市空中交通（UAM）營運示範中心，該中心集無人機停機坪、充電樁、空域管理和指揮調度功能於一體。

• 空聯網：低空飛行管理與服務平台建置完善，逐步實現空域資源與飛行器的即時監控與調度。

例如，合肥市於2025年在全國範圍內率先啟動了城市級低空政務「一網統飛」平台，該智慧管理服務平台不僅能夠即時顯示園區內所有註冊飛行器的位置和狀態，還具備「一鍵申請」飛行空域的功能。

• 航路網：為無人機物流、城市空中交通等提供固定的「空中通道」正在開發中。

例如，廣州正在積極規劃和試行eVTOL的城市空中交通商業化航線，規劃中的航線可能連接廣州CBD與白雲機場，或連接市區與長隆旅遊度假區。這顯示航路網的建設不再局限於無人機，而是開始為載人飛行器做準備，為未來城市交通提供新的解決方案。

• 服務網：透過提供氣象、維修、緊急救援等綜合保障，為低空經濟的安全高效運轉保駕護航。

目前，中國移動、中國電信等業者正與地方政府和科技企業合作，在部分城市進行5G-A通感一體化技術的試點項目，主要集中在深圳、上海、重慶等低空經濟發展較快的城市，以支持氣象訊息傳輸和障礙物預警。

04

應用場景“百花齊放”

即時配送：美團、順豐等頭部企業已在深圳、上海等城市開通無人機配送航線，實現了外賣、生鮮等商品的快速投送，為城市「最後一公里」配送提供了新方案。

2025年，美團自研的無人機已獲得全國首張低空物流“全境覆蓋運營合格證”，為其在全國範圍內的常態化商業運營奠定了基礎。

• 醫療救援：無人機為跨城、跨海、跨山區的常態化、規模化運輸提供了可能，在醫療物資運輸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例如，順豐無人機在武漢開通首條血液配送低空飛行專線的情況，將血液樣本從血液中心快速送達醫院，提升了醫療救援效率。順豐也於四川甘孜等地進行山區無人機物流試點，向山區村落運送包裹、藥品及生活物資。

• 空中交通：峰飛航空、小鵬匯天、沃飛長空等企業正積極進行eVTOL的適航認證與示範飛行。

例如，峰飛航空的eVTOL完成了全球首次海上石油平台物資運輸飛行，展現了其在複雜環境下的作業能力。

全球首條跨城跨灣eVTOL航線（深圳-珠海）也完成了示範飛行，將地面通勤時間從數小時縮短至約20分鐘，預示著未來「空中計程車」的可能性。

• 低空旅遊：以大疆為代表的企業在深圳推出了「空中遊覽」服務。遊客可以在特定空域內搭乘無人機或eVTOL進行短途空中觀光，從全新的視角俯瞰城市風景或海岸線。這不僅是一種娛樂消費，也為低空旅遊提供了商業化運作的成功範例。

05

領軍企業加速突破

億航智慧（Ehang）作為全球載人自動駕駛飛行器的先行者，其EH216-S型號已獲得中國民航局頒發的型號合格證（TC），成為全球首個獲得該證書的無人駕駛載人eVTOL。

億航已在上海、廣州、深圳、合肥等城市開展飛行展示和商業運營，開通城市空中觀光和通勤航線。此外，億航已成功將EH216-S銷往國際市場，在阿聯酋、日本等地進行試飛與合作。

2025年，億航智能、江淮汽車和合肥國先控股有限公司成立了合資公司，進一步深化合作，旨在發展eVTOL及無人機製造產業基地，整合合肥汽車產業與航空製造能力。

美國：漸進式監理與商業落地並行

美國的路徑有鮮明特色：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以安全為底線的「漸進式監管」。聯邦航空管理局（FAA）的核心思路，是在不斷試點和調整中，為無人機和eVTOL商業化逐步「騰出空間」。這種模式雖然緩慢，卻確保了產業發展不會因安全隱患而反覆受挫。

政策層面：FAA放寬了BVLOS（超視距飛行）限制，制定eVTOL適航標準，同時白宮、NASA、空軍分別推出試點計劃，從不同維度為產業累積數據和經驗。這意味著，美國並沒有依賴單一部門「由上而下」推動，而是形成了跨部門、軍民融合的體系。

這種模式在矽谷巨頭 Alphabet（Google母公司） 的無人機配送子公司 Wing 的故事中得到了完美體現。 Wing早在2019年就在維吉尼亞州進行無人機配送試辦。為此，Wing與FAA緊密合作，共同測試並優化飛行安全協議。他們不僅證明了技術的可行性，更透過與監管機構的深度合作，為整個產業提供了寶貴的數據和經驗，推動了美國無人機BVLOS的政策制定。

基礎設施層面：美國有全球最密集的通用航空機場網絡，FAA又在2024年統一了垂直機場設計標準，數位空域系統（LAANC）讓飛行許可實現秒級批准。這些“看似枯燥的製度與系統”，實際上是低空經濟能否規模化的關鍵——沒有標準和數位化，所謂“空中出租車”只能停留在展會演示。

矽谷的明星企業 Joby Aviation作為eVTOL技術的領導者，更是將商業模式與基礎設施深度綁定的先驅。 Joby與美國最大的機場營運商Signature Aviation合作，計劃在其遍布全美的通用航空機場網路中建立起降點。此外，他們也與多家房地產公司合作，探索在城市樓頂建造小型垂直機場。

• 市場落地：聚焦「高價值場景先行」。亞馬遜和谷歌用無人機配送食品藥品，Zipline把醫療物資送進偏遠社區，Joby、Archer把eVTOL與航空公司、房地產商綁定在一起。超越概念層面，更貼近使用者、直指效率提升的應用程式。

歐洲：規則先行與系統互聯

歐洲的低空經濟路徑不以速度或規模見長，而是以「安全至上、規則先行」為核心原則。歐盟航空安全局（EASA）致力於建構一套泛歐洲的統一監管框架，強調跨國互聯和安全可控，即使這意味著商業化進程稍顯緩慢。

規則體系方面：EASA推出《U-space空域法規》，為全歐無人機空管設立通用標準，打破國家間規則壁壘，確保無人機能在統一、安全的數位環境中運作。這意味著歐洲從起步階段就高度重視系統互通性和公眾接受度，避免後期因標準片段化帶來額外成本。

例如，芬蘭無人機營運商 Robots Expert 就曾率先參與赫爾辛基U-space 試點項目，透過與空管系統即時對接，成功完成跨城區醫療物資運輸任務。它們的實驗不僅驗證了跨國監管的可行性，也讓大眾直觀感受到「規則帶來的安全感」。

• 基礎設施方面：更側重「數位基礎建設」而非實體設施。多個城市如赫爾辛基、漢堡、倫敦正積極設立U-space空域，將起降場視為整個數位管理網路中的節點，實現飛行計畫申報、即時監控與動態調配的整合運作。這種「輕硬體、重系統」的思路，反映出歐洲對低空營運的高度組織化追求。

德國的 Wingcopter 就是這條「數位高速公路」上的先驅。他們利用無人機在非洲偏遠地區運送疫苗和藥品。這項業務的成功，不僅在於無人機本身，更在於他們自主研發的UAS Cargo Network系統。這個系統可以無縫對接U-space，確保每一次運輸任務都在安全可控的數位環境中進行。

• 應用場景方面：聚焦高價值的特定市場。無人機在醫療物流、緊急應變、離岸風電巡檢、精準農業等領域廣泛應用。 eVTOL方面，德國Volocopter、Lilium等技術企業走在世界前列，Volocopter在2024巴黎奧運期間完成了一次載人試飛，凸顯歐洲在載人空中交通領域的先驅姿態。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家產業先鋒企業因財務問題於2024年相繼宣告破產，其中Volocopter由萬豐奧威於2025年收購重組。

全球三種路徑下的中國選擇

在全球低空經濟的競賽中，中、美、歐三大經濟體正依據各自的製度環境與市場特徵，探索不同的發展路徑。

美國的模式並非追求最快速度，而是以「安全驗證—標準建設—應用落地」為節奏，穩步推動商業化。

這種循序漸進的方式，雖顯緩慢，卻確保了行業不會因安全隱患而反覆受挫，值得中國在製度設計上借鑒。中國在基礎建設和消費市場的推進速度更快，但如果忽視標準與安全的長期積累，未來可能面臨合規風險。

歐洲的關鍵字是：規則、互聯與高價值應用。它或許缺乏中美市場的爆發力，但憑藉著完善的法規體系和數位化基建，正在建構永續的營運生態。

這種「系統驅動」的模式，使歐洲在高端工業、跨境物流和城市空中交通等複雜場景中展現優勢。對中國而言，歐洲的一體化規則與數位空管經驗，比單純的技術突破更具參考意義。

中國低空經濟的核心優勢在於政策驅動、完整產業鏈與龐大市場空間的「三重疊加」。

但挑戰同樣存在：空域管理仍高度複雜，適航認證系統尚不完善，部分商業模式依賴補貼。未來，中國能否從“示範試點”真正過渡到“可持續運營”，關鍵在於建立一套既保障安全又包容創新的規則體系。

這意味著目標不僅是單一產品的領先，而是系統性的產業格局構建，尤其是規則互認和供應鏈全球化佈局。這既需要速度，也需要耐心。

低空經濟正把天空轉化為新的經濟疆域。對企業與投資人而言，當下正是研究、版面與試水的窗口期。 下一個兆級賽道，或許就隱藏在我們每天抬頭看得到的那片藍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