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人》封面文章丨川普試圖讓批評者噤聲

Donald Trump is trying to silence his critics. He will fail

But the country could still lose

但美國仍可能付出代價

2025年9月25日

唐納德·川普討厭成為別人的笑柄,因此他的親信找了個牽強的藉口,試圖將吉米·坎摩爾排擠出深夜電視節目。這位總統厭倦了在本該受人追捧時遭到批評,於是他的律師團隊以150億美元的金額起訴了《紐約時報》。在他眼中,所有事情都是一場鬥爭,所以他的團隊希望富有的盟友能收購TikTok的美國業務控制權。這些令人擔憂的小規模衝突,只是針對美國媒體的一場戰爭的縮影。然而,川普並未取得顯著成功:坎摩爾已重返螢屏;聯邦法官駁回了這起訴訟,態度近乎嘲諷;況且,誰也無法保證那些身價億萬的大亨會對他言聽計從。

在這個受《第一修正案》保護的國家,有一點本無需多言:懦弱的媒體必然會滋生猖獗的腐敗、低效的政府,以及憤世嫉俗、心懷不滿的選民。在一個選舉結果往往由微弱優勢決定的國家,即便媒體只是部分屈服或被操控,都可能改變選舉天平的走向。但“想要”與“得到”終究是兩回事。正如吉米·坎摩爾等人的經歷所表明的,要掌控美國這個龐大、混亂且民眾觀念鮮明的媒體領域,難度極大。

川普想要控制民眾看到和讀到的關於他的內容,這一點顯而易見。相比保守派曾提出的、一度站得住腳的不滿——即美國大部分媒體存在固有的左翼溫和派偏見——他的動機更多源於兩點:一是渴望關注,二是越來越希望這種關注能轉化為追捧。他的親信們為證明忠誠,會竭力確保他得到這樣的關注。

他們擁有一些強大的“武器”。其一便是川普的“專長”:脅迫與威脅。《華爾街日報》也遭到了起訴,起因是該報曝光了川普與已故性犯罪者傑弗裡·愛潑斯坦有關的獨家新聞。《得梅因紀事報》同樣未能倖免,原因是該報在2024年大選前發佈的一項民調顯示,川普在艾奧瓦州的支援率落後。美國國防部正限制記者的報導自由,違反者將面臨失去記者證的風險。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FCC)主席布倫丹·卡爾曾對迪士尼發起攻擊。川普對此表示認可,隨後甚至提議,那些批評他的電視網應被吊銷執照。

這些訴訟在法律層面站不住腳,但它們可能產生“寒蟬效應”——因為應訴的成本極高。2008年,美國發行量最大的100家報紙中,有92%會公開支援某位總統候選人;而去年,這一比例降至四分之一。

另一“武器”是掌控媒體所有權。川普是美國首位擁有個人新聞平台(“真實社交”,Truth Social)的總統。“X”平台(原推特)的所有者埃隆·馬斯克曾為川普助選;TikTok的控制權似乎也將落入包括埃裡森家族和默多克家族在內的其他盟友手中。戴維·埃裡森若收購派拉蒙,甚至可能進一步收購華納兄弟探索公司,屆時他還將掌控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

最後一件“武器”是利用“施壓點”。美國廣播公司(ABC)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這兩家電視網,曾與川普就幾起本可勝訴的數百萬美元訴訟達成和解,只因它們擔心監管機構的報復可能導致數十億美元的損失。試想一下,若Google母公司Alphabet和Meta因人工智慧業務面臨承諾誘惑或威脅,進而被要求讓YouTube和Instagram向“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運動傾斜,在公司命運岌岌可危的情況下,它們對股東的責任難道不意味著必須妥協嗎?

儘管形勢令人擔憂,但川普的實力並非表面那般強大。這位在白宮裡握著遙控器的年長總統痴迷於電視新聞,而電視媒體之所以易受攻擊,主要是因為它已是一個衰退行業。除選舉辯論季外,僅3%的美國人將CBS視為主要政治新聞來源。媒體集團如今更關注串流媒體領域的競爭——迪士尼之所以讓吉米·坎摩爾復職,部分原因便是來自好萊塢憤怒的“明星們”的壓力。對報紙而言,新聞與評論是其核心業務。只要它們堅持下去,就能在法庭上獲勝;而且川普每發起一次無理的誹謗訴訟,就會進一步暴露自己虛榮且愛脅迫他人的本質。

美國媒體市場難以掌控,另一個原因是其高度碎片化。在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時代的義大利,只有少數幾個電視訊道影響力較大,而他掌控了其中近一半;匈牙利的媒體市場僅有950萬匈語使用者,規模小到足以被操控。美國的情況則完全不同。此外,每個社交媒體平台本身就是由眾多獨立內容創作者構成的碎片化世界。與威廉·倫道夫·赫斯特(美國報業大亨)不同,如今的平台所有者無法直接打電話給編輯,要求他們刊登特定內容——而且聯邦通訊委員會對這些平台也沒有管轄權。拜登政府曾試圖讓社交平台壓制對疫苗的質疑聲音,結果卻似乎適得其反。

在美國,言論自由得到三重保障:憲法賦予的權利、龐大的媒體市場,以及國內半數不支援川普的選民的意願。即便媒體被操控是可能發生的事,這對持對立立場的一方而言,也將是巨大的商業機遇。美國擁有深厚的資本市場和眾多敢於冒險的人,如今創辦視訊節目、播客或發表文章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容易。打造新的媒體網路固然困難,但看看“Threads”和TikTok如何成為“X”的替代品,再看看過去這些年社交媒體平台的影響力排名如何變遷,便可知曉變革並非不可能。與川普以往的許多行事風格一樣,他最大的優勢在於行動迅速:法院辦案需遵循程序,企業需要時間制定反擊策略,新的創業項目也需要時間起步。

燈光、鏡頭、訴訟行動

“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不太可能掌控美國媒體。但即便川普在這場鬥爭中失敗,美國仍可能蒙受損失。在注意力高度碎片化的經濟環境中,要脫穎而出,最有效的方式似乎是將所有事情都渲染成“世界末日”、呼籲“革命”,或是譴責“法西斯主義”。若所有的回報都流向製造分裂的政治娛樂內容,那麼基於對事實的共同認知來建立良好政府,將變得愈發困難。美國在19世紀經歷過黨派媒體的時代,21世紀或許也能挺過去。但公共領域淪為“雜耍表演”,對本已不堪重負的民主制度而言,無疑是又一副沉重的枷鎖。 (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