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故事總是講得很熱鬧,但真正落到普通人身上的時候,往往沒那麼宏大。
上世紀90年代,MIT 的布林約爾松提出過個“生產力悖論”:電腦越買越多,資訊化口號喊得震天響,但生產力就是不見起色。原因很簡單,光有新技術沒用,還得配套組織調整、流程重塑、員工學新技能,才會真正釋放價值。
到了2025年,這個悖論同樣發生在AI行業。最近,MIT 和哈佛研究團隊就發了兩篇論文,用海量資料把AI對職場的影響扒了個底朝天。
第一篇盯著AI對行業影響,結論直接讓人一愣:
企業裡95%的AI投入都沒產生什麼價值,真跑起來的很少。反而真正的生產力提升是通過個人實現的,員工自己掏錢買 ChatGPT、Claude 帳號,“偷偷”用AI幹活兒。這直接催生了一個新詞,“影子AI經濟”。
第二篇更扎心,它看的是AI對就業衝擊。結果發現,被AI衝擊得最狠的不是老員工,而是剛畢業的新人。換句話說,AI讓畢業生找工作越來越難了。
今天,烏鴉君就帶大家一起看看紅杉分享的這兩篇論文,順便聊聊 AI 在現實世界裡的“真面目”。
紅杉提到的“GenAI Divide”(人工智慧鴻溝),是今年MIT整得一個新詞。
這個詞的意思很簡單:ChatGPT、Copilot這些工具大家都在用,但真正從AI裡賺到大錢的公司只有5%,剩下95%的公司,要麼在試點,要麼停在宣傳層面,ROI幾乎為零。
這不是隨口一說,MIT調研了150位企業高管,聊了350名員工,還翻了300個公開案例,才得出這個結論。所以,多少還是有點根據的。
調研結果顯示,80%以上的公司試過ChatGPT、Copilot,其中40%聲稱已經部署。但真要算帳,效果卻很雞肋:AI能寫郵件、改方案,確實提升了點個人效率,但要說推動企業轉型?那基本沒有。
為了更準確評估AI對各個行業的影響,MIT還專門搞了個“AI市場顛覆指數”,從市場份額波動、新AI公司的增長、新商業模式、使用者行為變化、以及高管更換情況五個方面來進行評估。
把這些指標拉通看,結果出乎很多人意料:在9個對經濟產生的重要行業裡,真正發生明顯結構性變化的行業,只有科技和媒體,其餘七個行業,包括專業服務、醫療保健與製藥、消費品與零售、金融服務、先進產業、能源、材料,幾乎沒啥動靜。
科技行業的變化不用多說,本來就是AI的主場。比如開發工具市場,原來微軟Copilot一家獨大,現在Cursor、Zed等AI原生IDE迅速崛起,兩年間市場格局就出現了明顯波動,這在傳統軟體領域幾乎難以想像。
媒體和電信的衝擊也很直接。AI讓內容生產門檻瞬間拉低,廣告、短影片、新聞編輯,全都能批次生成。廣告預算也在轉移,更多的錢流向能做智能投放的AI平台,這一下子把傳統廣告代理的日子搞得挺緊張。
反觀其他七大行業,就很“佛系”了:
一位製造業COO就說得很直接:“LinkedIn上天天在喊AI顛覆世界,但對我們來說,就是合同處理快了點,別的沒什麼變化。”這句話其實道出了絕大多數傳統行業的心聲,AI確實能幫忙,但效果停留在“流程提速”,離“行業重塑”還差得很遠。
這還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當公司AI應用還在掙扎的時候,員工已經把AI用得飛起。調研顯示,超過90%的員工報告說,他們在用個人ChatGPT或Claude帳號完成工作任務;
這形成了一個獨特的現象——“影子AI經濟”。簡單來說,員工更喜歡靈活、直觀的消費級工具,而不是笨重的企業AI。很多真正的生產力提升,正是靠這種影子AI實現的。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原因很簡單。ChatGPT這類通用工具流行,是因為便宜、簡單、好上手,能隨時幫你寫郵件、改方案。而企業花大錢定製的AI系統,整合複雜、不記憶、不會學習,放進真實工作流裡就水土不服,最後爛尾在試點階段。
一位律師的例子很典型:公司花5萬美元買了個合同分析工具,但她依然用ChatGPT來起草合同。理由很簡單:“ChatGPT能讓我對話迭代,得到想要的結果;企業工具又死板又不好用。”
MIT把這一切和歷史做了個對比:上世紀80、90年代PC剛普及時,大家都以為生產力要爆發了,結果反而陷進了“生產力悖論”。電腦是買了,但產出並沒有馬上提升。直到組織結構、管理方式、流程重塑跟上來,價值才真正釋放。
今天的生成式AI,其實就在同樣的階段:工具已經有了,但工作方式沒變。看著熱鬧,但轉化成真金白銀的公司,還真不多。
說完AI對工作方式的影響,再來談談就業。
紅杉提到的第二篇論文叫“Canaries in the Coal Mine?”,翻譯過來,就是“礦井裡的金絲雀?”。
這是一個典型的英語隱喻。過去煤礦工人會帶金絲雀下井,因為金絲雀對煤氣很敏感,一旦它昏倒,就說明空氣裡有毒氣,礦工得趕緊撤。後來就成了比喻,指某種“預警訊號”或者“最早的受害者”。
這是由哈佛大學兩位經濟學博士生Seyed M. Hosseini和Guy Lichtinger搞了一篇論文出來,主要分析2023年以來AI對美國就業市場的AI衝擊。
他們的結論是,AI真的在擠掉工作,而且受衝擊最大的,是剛入職場的新人。
接下來,我們就來看看AI衝擊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他們拿到了一個非常牛逼的資料集,這個資料是來自一家叫Revelio Labs的公司基於LinkedIn的招聘資訊收集,包括285,000家招聘的公司,覆蓋6200萬打工人的簡歷,超過1.5億次的招聘記錄。
要知道,美國總共也就3.4億人,所以,除掉老人和小孩,真正工作的人很大比例其實都包括在這個資料集裡了。
從這些資料裡,他們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2015到2022年,初級崗位和高級崗位的就業曲線基本是手拉手往上走的,挺和諧。可到了2022年中,風向突變:高級崗位繼續昂首挺進,初級崗位卻停滯甚至掉頭往下,兩條線直接剪刀差開。偏偏這個時間點,正好撞上ChatGPT的發佈,完美重合。
當然,就業情況不光和技術掛鉤,可能也受經濟波動的影響。為了證明AI對就業的影響,研究作者用了個聰明的辦法,叫DiD(雙重差分)。
通俗點說,就是做個天然的AB測試:一組公司真的用AI,另一組公司沒用。可問題來了,怎麼知道誰在用?
於是研究者另闢蹊徑:去看公司招不招“AI Integrator”崗位,比如職位描述裡有“LLM、Prompt Engineer、GenAI”這種關鍵詞。這樣鎖定下來的公司有10.6萬家,佔比3.7%,而且從2023年開始猛增。
這樣搞完,實驗組和對照組就齊活了。
好戲上演:結果顯示,從2023年第一季度開始,用AI的公司,初級崗位的招聘數量明顯下滑,相比對照組差距越拉越大,六個季度後,差了7.7%。
高級崗位呢?完全沒這個趨勢,甚至AI公司招高級人才還更積極。證據鏈就閉環了,擁抱AI的公司,確實對年輕人關上了大門。AI真的是在“卡死”初級崗位。
那問題來了:AI到底是怎麼搶飯碗的?是直接開除人嗎?資料再一拆,背後邏輯很冷酷。AI公司裡,初級崗位人數下降,並不是因為裁員變多,而是因為,他們根本不再招人了。
資料顯示,平均每個季度少招3.7個新人。對於本來招聘量很大的公司來說,這意味著初級崗位直接縮掉22%。這是種“溫水煮青蛙式”的替代,既不用付裁員賠償,也沒公關危機,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把新人的入場券抽掉了。
而且這不是個別行業的事,幾乎所有行業都中招,只是程度不同。你可能覺得受打擊最大的應該是網際網路、軟體、設計?沒錯,這些確實受衝擊。
但最慘的其實是批發零售業。因為這個行業的初級崗位,大多是文員、客服、導購,正好是AI最擅長替代的。結果就是,擁抱AI的零售公司,比不用AI的同行,每季度少招40%的新人,招聘直接砍半。
更扎心的是,名校學歷也不是這場就業危機的護身符。
在研究裡,作者們把畢業院校分成Tier 1到Tier 5五個檔次,結果出來一條“U型曲線”。頂尖名校(Tier 1)影響不大,普通地方學校(Tier 5)也還好,真正被打擊最狠的,是Tier 2和Tier 3,也就是那些“不算頂尖,但也很不錯”的學校。
為何?因為頂尖名校生雖然貴,但能搞定複雜問題,不容易被AI替代;最普通的學校畢業生雖然能力一般,但便宜,性價比高。最尷尬的是中間檔:薪資要求不低,但工作內容又剛好落在AI能替代的區間,高不成、低不就,最容易被最佳化掉。
在紅杉看來,這個發現很關鍵,原因有兩個:
第一,它是目前少見的、能拿出大規模資料來證明“AI真的在擠掉工作”的證據。
第二,它揭示了AI對不同人群的影響不一樣:受衝擊最大的,是剛入職場的新人。因為AI最擅長的是複製那些寫在書本裡的“顯性知識”,而這些恰恰是初級崗位的核心技能。相比之下,有經驗的老員工手裡的“隱性知識”和判斷力,目前看起來還不容易被替代。
這種變化對我們理解未來的工作有很大啟發。AI時代不是單純的“機器把人頂掉”,而更像是一場複雜的“任務再分配”:一些事情交給AI去做,同時也會出現新的任務和崗位。人類的價值,也會慢慢從“掌握標準答案”轉向“積累經驗、形成獨特判斷”。 (烏鴉智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