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是一場始於2008年的政治地震餘波
2025年6月的選舉之夜,整個美國政壇都愣住了。
33歲的佐赫蘭·馬姆達尼(Zohran Mamdani),一個公開的、自豪的社會主義者,輕鬆贏得紐約市長民主黨初選。如果沒有意外,他將在11月正式當選,成為管理美國第一大城市、全球金融中心的市長。
一個社會主義者管理華爾街所在地——這在30年前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更震撼的是另一組資料:卡托研究所最新調查顯示,62%的18-29歲美國人對社會主義持"好感"。
這是在美國——那個在冷戰中擊敗蘇聯、將"社會主義"視為禁忌的國家。對經歷過冷戰的一代人來說,這個數字簡直不可思議。
這一切,要從17年前的一場經濟災難說起。
2006年,加利福尼亞州聖安娜市。剛大學畢業的加布·托比亞斯在非營利組織工作,本該為低收入家庭提供醫療諮詢,但他的工作很快變了樣。
越來越多的西班牙裔移民家庭湧來求助——他們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原因是他們稀里糊塗簽署了"可調利率抵押貸款":前幾年利率超低,但幾年後突然飆升,月供翻倍甚至翻三倍。還不起?銀行立刻收房。
托比亞斯敲開一戶人家的門,看到他們在收拾行李。"房子裡的東西都被銀行鎖上了,"他回憶道,"他們一無所有了。"
24歲的他得出了結論:"有一個行業,就是為了從勞動人民身上搾取錢財而設立的。"
2008年9月15日,擁有158年歷史的雷曼兄弟投資銀行宣佈破產,資產6390億美元。恐慌席捲全球。
--失業率從4.6%暴漲至10%,近1500萬人失業
--房價平均下跌30-40%
--400萬戶家庭被銀行趕出家門
--家庭淨資產蒸發16兆美元
2009年,16-24歲年輕人失業率高達19.1%。無數名校畢業生背著平均3萬美元學貸(約20萬人民幣),卻只能去咖啡店打工,月薪勉強夠還利息。
28歲的吉納維芙·蘭德回憶那段日子:原本中產的家庭開始取消音樂課、課外活動,然後搬去和祖父母同住,最後搬到偏遠農村。"最近的雜貨店開車要30分鐘,那時我們經歷了很多動盪,非常令人困惑。"
但真正讓這代人憤怒的不是危機本身,而是政府的反應。
美國政府拿出7000億美元救助銀行。那些導致危機的華爾街銀行——高盛、摩根大通——不僅活下來,高管們還繼續拿著數百萬美元獎金。沒有一個華爾街大佬因金融危機坐牢。
而普通人呢?失去房子、失業的數百萬人,得到的救助少得可憐。
托比亞斯曾是歐巴馬競選團隊的組織者,對新總統寄予厚望。"但前兩年只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失望,"他說。
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年輕人面前:政府用我們的稅金救了那些毀掉經濟的富人,卻對我們不聞不問。
2011年9月17日,紐約祖科蒂公園。一群年輕人搭起帳篷,舉起標語:"我們是99%"。
佔領華爾街運動迅速蔓延至全美951個城市,波及全球82個國家。參與者大多是20-30歲的年輕人——他們在金融危機中失去一切,現在要討個說法。
兩個月後,佔領者被警察清場。表面上,運動失敗了。但它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打破了批評資本主義的禁忌。
人們開始大膽討論:這個經濟體系是不是壞了?為什麼1%的人越來越富,99%的人越來越窮?
更重要的是,它培養了一批活動家。許多參與者後來成為左翼組織的骨幹。
在佔領運動的餘波中,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DSA)迎來新生。這個1982年成立的組織,主張在現有體制內推動激進改革:全民醫保、免費公立大學、住房權利、向富人徵稅。
--2015年:6000名成員,幾乎要消失
--2016年桑德斯競選後:激增到2.5萬
--2017年川普當選後:猛增到5萬
--2025年:超過10萬名成員
這些新成員大多是20-30歲的年輕人。托比亞斯說:"如今左派復興的許多種子來自2008年。我認識很多在左派工作的人,都有金融危機的個人經歷。"
2016年,74歲的伯尼·桑德斯參加總統競選,公開自稱"民主社會主義者"——在美國政壇,這幾乎等於政治自殺。
但奇蹟發生了。桑德斯在18-29歲選民中支援率高達70-80%。他的集會像搖滾演唱會,數萬年輕人湧來高喊:"Bernie!"
他說出了年輕人的心聲:系統是被操縱的,遊戲規則對富人有利。這不是你不夠努力,而是體制本身不公平。
雖然桑德斯最終輸給希拉里·克林頓,但他證明了:社會主義在美國年輕人中不再是禁忌,而是希望。
蘭德回憶:"他說的話很有道理,解釋了為什麼生活這麼艱難。我當時想,'天那,是的!'"
2018年6月,28歲的調酒師亞歷山大·奧卡西奧-科爾特斯(AOC)擊敗了在國會待了20年的民主黨高層。
她的競選經費只有對手的1/18,卻靠草根動員贏得了勝利。DSA成員和數千名志願者為她挨家挨戶敲門,用社交媒體傳播理念。
托比亞斯當時也在幫她:"她有著如此容光煥發的個性,也很堅韌。"
AOC的勝利打開了閘門。它告訴全國的年輕活動家:建制派不是不可戰勝的。
接下來幾年,越來越多DSA候選人當選。然後,輪到了馬姆達尼。
第四幕:社會主義者的勝利
馬姆達尼33歲,印度裔移民家庭,2020年當選紐約州眾議員。2025年宣佈競選市長時,幾乎沒人看好他。
但他贏了。原因有幾個:
1. 抓住真問題:住房危機
紐約一居室月租中位數超過3500美元(約2.5萬人民幣)。馬姆達尼承諾"凍結租金",一份請願書獲得2萬個簽名,製造了巨大聲勢。
2. 強大的草根組織
蘭德就是數千名志願者之一。她住在幾百公里外的伊薩卡,但每周末坐長途巴士到紐約市拉票。
記者跟拍她挨家挨戶敲門。一位女士被問到為什麼支援馬姆達尼時回答:"社會主義。"
"很多人都這麼說,"蘭德笑著說。
3. 時代真的變了
在年輕人主導的民主黨初選中,社會主義者不再是異類。62%的18-29歲美國人對社會主義有好感。
對他們來說,"社會主義"不意味著蘇聯或獨裁,而意味著全民醫保、免費教育、公平經濟。
1. 經濟現實沒有改善
2008年危機過去17年了,但年輕人處境並未好轉:
●貧富差距創新高:最富1%擁有全國32%財富,底層50%只擁有2%
●學貸危機:總額1.7兆美元,畢業生平均負債3.7萬美元
●工資停滯:扣除通膨後,實際工資40年來幾乎沒漲,但CEO薪酬漲了10倍以上
●生育率暴跌:為什麼?年輕人說:養不起
年輕人意識到:如果按照既定"規則"來——好好讀書、找工作、買房——已經不管用了。
就連ARK基金的木頭姐在分析房地產市場時也提到,整整一代人沒有像父輩一樣擁有自己的房子。
2. 政治幻滅
民主黨救了銀行卻沒救普通人,建制派和華爾街關係密切。共和黨的MAGA運動讓年輕人反感。
結果:年輕人向左走,而且越走越遠。
3. 文化轉變
冷戰結束30多年,年輕人沒有"社會主義=邪惡"的條件反射。他們看到:
●北歐國家的高福利、高幸福度
●美國的貧富差距、社會撕裂
●氣候變化的緊迫威脅
歷史學教授傑裡米·瓦倫說:"他們成長過程中沒有對社會主義的污名感。"
桑德斯、AOC把社會主義包裝成道德訴求:"如此繁榮的國家不應該有貧困,不應該有這麼多人為了這麼少的收入而辛苦工作。"
蘭德說:"我的政治身份來自這些直接經歷——資本主義如何使我的生活變得更糟。社會主義讓它變得更好。"
從2008年到2025年,17年了。
那些在金融危機中失去一切的年輕人,如今已經30-40歲。一些人接受了現實,但另一些人——像托比亞斯、蘭德、馬姆達尼——選擇了改變這個讓他們受苦的體系。
歷史的轉折點往往悄然發生。2008年被趕出家門的移民,2011年在公園搭帳篷的年輕人,當時看起來渺小無力。但他們播下的種子,如今長成了森林。
一代人的創傷會塑造一代人的政治。正如大蕭條造就了羅斯福新政,2008年金融危機正在造就一個新的政治世代。
變革總是從邊緣開始。20年前,同性婚姻是禁忌;10年前,$15最低工資被視為不切實際。今天的"激進派"可能是明天的主流。
托比亞斯說:"佐赫蘭贏了只是第一步。"
還有無數像蘭德這樣的志願者,在布魯克林的街頭繼續敲門,告訴普通民眾:"社會主義讓生活變得更好。"
費城甚至出現了"革命共產主義者"小組——25歲的成員說:"這個系統從未真正從2008年恢復過來",所以“革命”和“共產主義”是他們的選擇。
他們能走多遠?沒人知道。
當一個經濟體系讓年輕人看不到希望時,政治會發生什麼?
當"好好讀書-找工作-買房-結婚生子"這條路越來越難走時,年輕人會如何反應?
美國的年輕人給出了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是否正確,還需要時間檢驗。
但它提醒我們:不要忽視年輕人的憤怒,不要小看邊緣的聲音,不要以為"這就是生活"。
歷史,永遠由那些拒絕接受現狀的人推動。 (歌伶的大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