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三位知情人士透露,Meta公司正在醞釀對其Reality Labs旗下的元宇宙相關部門進行裁員。據悉,這一決定最早可能在明年一月就落地,預計最多將波及該部門近三成的員工。雖然Meta並沒有打算徹底放棄建造元宇宙的夢想,但這個產業的崩塌與敗退,舉世共睹:炒作虛擬房地產、數字NFT藏品,冠名娛樂節目……“元宇宙”這個概念在中國也曾轟轟烈烈萬眾矚目,但它的消失也幾乎只在一瞬間。
一個宏大的概念,是怎樣一步步影響甚至拖累一家科技巨頭的?Meta公司到底受到多大的影響?轉型AI硬體的嘗試又能否成功突圍?
2021年10月28日,馬克·祖克柏曾高調宣佈將Facebook更名為Meta,以“All in元宇宙”的姿態開啟科技行業的“虛擬新大陸”探索。彼時,元宇宙被視為下一代網際網路的終極形態,Meta的豪賭也帶動微軟、迪士尼等巨頭紛紛入局,一場轟轟烈烈的“數字大航海”就此拉開帷幕。
然而短短四載後,這場狂歡就以Meta元宇宙業務累計虧損超700億美元、戰略重心全面轉向AI硬體告終。曾經野心勃勃的Meta公司,也從“元宇宙”布道者變成了一家“智能眼鏡廠商”——這是一個時代概念的幻滅,也是科技行業戰略迭代的殘酷縮影。
元宇宙的崛起,始於科幻概念,共振於技術焦慮。
1992年尼爾·斯蒂芬森在《雪崩》中描繪的“超越現實的數字宇宙”,在2020年後因遠端社交需求激增、VR/AR技術初步成熟,被資本賦予了“下一代計算平台”的想像空間。2021年Meta的更名成為元宇宙進入大眾視野的契機——祖克柏宣稱,要投入1000億美元打造“元宇宙生態”。
Meta股價一度飆升,市場對元宇宙的狂熱達到頂峰,微軟以687億美元收購暴雪佈局元宇宙遊戲,迪士尼設立“元宇宙業務部”計畫將主題公園搬入虛擬世界,甚至出現了虛擬房地產交易平台,月球、火星的“數字土地”被炒至天價,甚至在國內也不乏明星人物下場炒作。
但狂熱之下,元宇宙的核心缺陷逐漸暴露。
首先,元宇宙相關技術的成熟度嚴重滯後於願景。Meta推出的元宇宙平台Horizon Worlds,早在推出之際就因粗糙的人物建模、貼圖式場景設計遭玩家群嘲,被調侃“畫面不如20年前的魔獸世界(遊戲)”;作為核心入口的VR頭顯,不僅重量大、佩戴眩暈,2025年第二季度全球出貨量遠低於“億級使用者”的預期。其次是商業化路徑完全缺失,元宇宙始終無法回答“使用者為何需要進入虛擬世界”的核心問題——社交功能可被Zoom、微信替代,遊戲體驗遠遜於傳統3A大作,虛擬辦公更是因操作煩瑣、沉浸感不足淪為雞肋。
更致命的是,元宇宙的“燒錢”模式難以為繼。Meta旗下負責元宇宙業務的“現實實驗室”(Reality Labs),2021-2025年累計虧損超700億美元,且營收貢獻率從未超過2%。
在2025年10月Meta的最新財報會議上,“元宇宙”一詞終於首次被祖克柏團隊“除名”。
但其實,行業的衰敗之勢早已顯現。
兩年前,曾經追捧元宇宙概念的科技巨頭們就已經紛紛轉向,拋棄了這個曾經的資本寵兒:2月,微軟解散了成立僅四個月的工業元宇宙部門;3月30日,迪士尼公司宣佈撤銷開發元宇宙戰略的小型部門;字節跳動旗下的虛擬現實品牌PICO事業部計畫裁員300多人;騰訊宣佈XR(是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和混合現實MR等沉浸式技術的總稱)全線崗位取消;百度在當年5月開始正式轉向AIGC相關業務、不再向元宇宙業務投入更多資源。
雖然祖克柏在當年的財報電話會上表示自己“更關注人工智慧”,但他始終對這個他的“初級夢想”抱有幻想,也曾試圖開啟自救。
例如,2024年初,Meta曾宣告新作業系統Horizon OS誕生——這是Meta公司為其混合現實(MR)頭顯裝置(如Quest系列)專門開發的作業系統,並宣佈該作業系統將向第三方開放。聯想、華碩、LG、微軟等PC廠商均確認將成為Meta的合作夥伴,打造基於Horizon OS的頭戴式顯示裝置。
Horizon OS承載了Meta試圖通過虛擬現實和混合現實搶奪生態系統平台角色的重望,Meta希望將Horizon OS打造成“新時代的Android系統”,從而掌握下一代通用計算裝置的入口。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個所謂的生態直到目前都未具備成熟的條件。
就在幾天前的12月18日,Meta方面終於宣佈已暫停向第三方裝置製造商開放其混合現實作業系統Horizon OS的合作計畫。Meta表示,“我們將轉而聚焦於打造具有世界一流水準的第一方軟硬體產品,以此推動虛擬現實市場的發展。我們對此有著長期的投入與承諾,未來隨著該領域的逐步成熟,我們會重新評估與第三方裝置廠商的合作機會。”
面對元宇宙的潰敗,Meta的轉型在今年堪稱“緊急剎車”。
2025年下半年,一系列舉措標誌著其戰略重心全面轉向AI硬體,暫停向第三方開放混合現實作業系統Horizon OS只是其中之一,此外還有Meta加速押注AI眼鏡——與雷朋合作推出的Gen 2智能眼鏡,2025年上半年拿下全球73%的AI眼鏡市場份額,出貨量同比增長超200%。
為了製作元宇宙世界入口而打造的硬體輔助裝置,現如今反而誤打誤撞給Meta帶來了一線生機。
Meta整體的風格調性也隨著營收結構的變化發生轉變——AR眼鏡似乎從一個極客硬體變成了某種“時尚單品”,Meta內部資源開始更傾斜設計部門:祖克柏最近宣佈了一項重要任命,聘請曾在蘋果任職多年的資深設計師Alan Dye在Reality Labs內部領導一個新的創意工作室,專注於設計、時尚與科技的融合。
Meta發言人Nissa Anklesaria更是直接表示:“鑑於目前的發展勢頭,我們正在調整Reality Labs的投資組合,將部分資源從元宇宙轉向AI眼鏡和可穿戴裝置。”
Meta的這種“眼鏡戰略”更像是一種基於現實利益的權衡之下的產物。
一方面,AI眼鏡解決了元宇宙的“落地難題”:相比需要完全沉浸的VR頭顯,智能眼鏡更貼近日常場景——使用者可通過語音指令實現即時翻譯、地圖導航、拍照錄影,雷朋的經典鏡框設計也降低了“科技產品”的突兀感,避免了VR裝置的“社交尷尬”。另一方面,AI眼鏡更契合當下技術紅利期的需求:生成式AI的爆發讓“語音互動+即時計算”成為可能,Meta在Ray-Ban Meta Gen 2中整合的AI助手,雖曾鬧出一些笑話,但也能滿足一些基礎的生活化需求,且硬體成本遠低於VR頭顯,定價379美元(約合2700元人民幣)更易被大眾接受。
為了鞏固這一方向,Meta甚至不惜“拆東牆補西牆”。
2025年12月,Meta宣佈對現實實驗室進行裁員後,節省的預算就將被投入AI眼鏡研發;祖克柏在社交媒體上直言:“我們的理念是把智能當作一種新的設計材料,去構想當智能變得充裕、強大且以人為本時,會帶來那些可能性。我們計畫提升 Meta 內部的設計水準,集結一支兼具工藝、創意視野、系統思維,且擁有打造連接硬體與軟體的標誌性產品豐富經驗的精英團隊。”
Meta首席技術官安德魯·博斯沃思針對公司“將部分投資從元宇宙轉向AI眼鏡和可穿戴裝置”的回應則更像是一種維穩,他表示,“Meta是一家大公司。我們可以投資很多領域。我們可以同時投資VR、眼鏡和AI——順便說一句,我們多年來一直如此。”
Meta的轉向,是科技行業“元宇宙退潮、AI硬體崛起”的縮影。當下的科技行業,正圍繞“AI硬體入口”展開新的競賽。
在國內,阿里巴巴發佈夸克AI眼鏡,整合電商導購、AR導航功能;字節跳動聯合中興推出的豆包AI手機更是引發熱議,主打“AI生成內容+即時場景識別”。
在美國,OpenAI更是罕見涉足硬體,計畫與終端廠商合作開發“AI專用裝置”,試圖將ChatGPT的能力植入可穿戴裝置。
AI硬體終於不再追求“讓使用者進入數字空間”,而是通過語音互動、電腦視覺,讓AI成為“嵌入現實的智能助手”。
但Meta在這場新競賽中,仍面臨多重挑戰。其一,產品體驗仍有短板:Ray-Ban Meta Gen 2雖被WIRED評為7/10分,但存在“佩戴兩小時壓鼻樑”“非偏振鏡片在強光下看不清”等問題,且依賴的Meta AI助手,常因“強制推送AI垃圾內容(Vibes服務)”引發使用者反感。其二,生態護城河薄弱:與蘋果、Google相比,Meta缺乏作業系統、應用程式商店的生態支撐,AI眼鏡的功能仍侷限於“拍照、翻譯、聽音樂”,難以形成差異化競爭。其三,隱私爭議持續發酵:智能眼鏡的隱蔽式攝影機引發公共擔憂,有使用者改裝裝置關閉錄製指示燈,用於偷拍、騷擾他人,這給Meta帶來了監管壓力。
同時,必須看到的是,Meta在元宇宙上的錯誤決策並非沒有任何後果。在人工智慧大模型方面,Meta似乎總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
12月初,Linux基金會成立了名為“Agentic人工智慧基金會”(AAIF)的組織,該組織旨在通過“共享工具、標準和社區驅動創新的生態系統”,幫助企業開發和管理人工智慧代理。組織內不乏科技行業的巨頭:從AWS和OpenAI到Google、微軟、IBM和思科等等。然而,名單中缺少了一個名字:Meta。Meta的Llama在開源模型領域被DeepSeek和阿里超越後,Meta似乎就開始轉向了閉源模型。
據業內人士分析,該公司正在開發一個新的專有模型,代號為“Avocado”,該模型為Meta帶來一定的盈利。儘管OpenAI、Google、Anthropic、微軟等企業正在AAIF下聯合起來,為代理互操作性建立開放、中立的標準,但Meta選擇垂直整合和平台控制。
自研封閉模型固然有利於盈利並增強平台的黏性,但是留在AAIF框架之外的Meta可能面臨的結果是架構碎片化:在Meta平台內開發的代理,在功能上可能將與更廣泛的行業模式不相容。在CIO們要求可互操作智能的世界裡,“Meta正將自己定位為一個自給自足的島嶼。這可能服務於其自身的應用程式和廣告系統,但它與協作基礎設施的發展方向不一致。”
更引人注目的變動是,圖靈獎得主、深度學習三巨頭之一的Meta首席AI科學家Yann LeCun(楊立昆)已經從Meta離職。加上閉源模型Avocado被質疑蒸餾自阿里千問(Qwen)大模型,在AI大模型之戰裡,Meta目前似乎正步入節節敗退的守勢。
回顧Meta從“元宇宙”到“AI眼鏡”的轉向,本質上是科技巨頭激進試錯的典型案例。
祖克柏的失誤,在於將長期技術願景誤判為短期商業機會——元宇宙所需的腦機介面、6G網路、超高畫質渲染等核心技術,至少還需10年的成熟周期,過早投入千億級資源,無異於“在冬天播種”。任何“顛覆性概念”若無法解決使用者的真實需求,終將被市場拋棄。而硬體的創新,需回歸使用者體驗本身:AI眼鏡、AI手機等新裝置,若僅堆砌技術參數而忽視使用者感受,終將重蹈元宇宙的覆轍。
這一點對於國內的廠商亦如是。
2026年,蘋果、Google的AI眼鏡也將陸續上市,Meta若無法在這條路上再次突破,很可能面臨更大的敗退。 (中國戰略新興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