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2月21日,美媒播出了對前國務卿布林肯的採訪,邀請他來點評川普政府外交政策,這是其卸任後十分罕見的一次露面。
時光荏苒,布林肯在2024年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那句名言——“國際體系中,如果你不坐在餐桌旁,就會出現在菜單上”(If you're not at the table, you're going to be on the menu)——含金量正不斷上升。
以下為採訪實錄(有潤色刪改)與點評。
主持人:我們邀請了安東尼·布林肯進行獨家採訪,他曾在拜登總統任內擔任國務卿,很高興你來到這裡。
主持人:我知道你會告訴我,你不喜歡川普政府當下發生的事情,但請更明確一些,在今年發生的所有事情中,你認為最有可能留下持久影響的是什麼?
布林肯:我認為是它在《國家安全戰略》檔案中體現出的世界觀。
(註:布林肯最關注的點並非一城一池得失,而是川普政府外交指導思想的轉變——這種思想全面體現在了12月初發佈的新版《美國國家安全戰略》中。與一些具體行為或言語相比,該檔案引發美國盟友更高程度的警覺。)
布林肯:你知道,我在克林頓政府、歐巴馬政府和拜登政府期間參與過國家安全戰略的工作。我們常開玩笑說,很少有這麼多人花費如此長時間寫一份文件,發佈後卻幾乎沒有人去閱讀。
布林肯:川普政府這份《美國國家安全戰略》檔案可能是唯一的例外,它引起了大量關注。
布林肯:這種世界觀讓我們偏離了80年來外交政策的核心原則,現任政府似乎打算建立一個“三極世界”——美國、俄羅斯、中國,以及各自的勢力範圍。
布林肯:我理解其動機,但我非常擔心它會走向何方,因為你是歷史學的學生。我也是。
布林肯:我們知道,在19世紀的世界觀中,大國可以為所欲為,而其他國家必須承受各種各樣的痛苦,這並不是穩定或和平的配方。大國勢必會想要得到更多,他們的“肘部”將變得更加鋒利,最終衝突會不可避免地爆發。
(註:民主黨政客對川普的一個重點批評方向,是他的政策會帶來混亂和戰爭。)
主持人:你認為烏克蘭會發生什麼?現在最現實的結果是什麼?
布林肯:首先,讓我們記住為什麼這件事如此重要。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戰爭意義遠不止於此,它是對國際體系核心原則的侵犯,意味著你可以強行改變鄰居的邊界。
布林肯:現在烏克蘭的情況如何呢?我目前的估計完全取決於我自己。
(註:2025年2月7日,川普以“前總統拜登記性差,不能信任他處理敏感資訊”為由,剝奪拜登繼續接收機密資訊的權限。2月8日,川普又宣佈取消拜登政府前國務卿布林肯和前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的安全許可。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因為2021年拜登開創了先例,指卸任總統川普“行為失常”,取消了他的安全許可。)
布林肯:烏克蘭地圖上的線不會移動太多,俄羅斯人正以慘重代價奪取了一點領土。我認為過去一年裡,他們又奪取了大約1%的烏克蘭國土,代價是數萬人的生命和數十萬受傷。
布林肯:如果我們想在一段時間內解決這個問題,關鍵是確保有足夠的威懾措施,這樣俄羅斯才不會在未來某個時候重蹈覆轍。
布林肯:在為烏克蘭提供安全保障的過程中,美國必須成為核心力量,這一點至關重要。
布林肯:停火還需要烏克蘭在各處防線上部署部隊,需要西方為烏克蘭國防工業提供支援,並確保我們繼續提供情報和武器。
主持人:川普政府的策略似乎是迫使烏克蘭做出一堆讓步,這些讓步足以安撫俄羅斯,然後達成協議,這有可能奏效嗎?
布林肯:簡短回答是否定的,有兩個原因,第一,很難讓烏克蘭人自願放棄更多領土;第二,我實際上不認為普丁會滿足現在的停火條件。
主持人:你覺得他想要什麼?
布林肯:首先,他肯定想要整個頓巴斯;更進一步,他無論如何都想要烏克蘭。
布林肯:在普丁的規劃裡,烏克蘭必須作為一個中立緩衝國,俄羅斯想確保烏克蘭以某種形式對俄羅斯負責,這是根本性目標。
布林肯:一口吃下去或許不行,但這就是他的本意。這也是為什麼即使有暫停、停火,最終戰爭還是會持續下去。
(註:前蘇聯時期,莫斯科解決與歐洲地緣矛盾衝突的辦法是在東歐平原的最西端控制一排“衛星國”,作為緩衝地帶。但當普丁團隊秉持蘇聯時代的安全觀去處理與東歐國家關係時,遇到了極大的阻力。)
主持人:今年6月你曾寫過一篇文章,稱川普對伊朗的打擊是個錯誤,我現在想問你,這次打擊是否成功了?
布林肯:我認為尚未定論。
布林肯:我非常希望它成功,因為這是一個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不過我必須再說一次,歐巴馬時期我們與伊朗簽訂了核協議,這份協議把伊朗核計畫封進了盒子裡,它事實上確保了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德黑蘭不再製造核武器。
布林肯:如果伊朗選擇違反協議,開始製造武器用的裂變材料,我們會發現並採取行動。這份協議如今已經失效,它本可以延長。
主持人:但這次爆炸也用類似的方式阻礙了伊朗的計畫。
布林肯:轟炸遇到的問題是你可以推遲,可能會推遲一年到兩年,但如果伊朗決定重建,特別是在我們無法觸及的更深的地下重建,幾年後我們會面臨更嚴重的問題。
布林肯:外交協議為我們爭取了10年、15年或20年的時間,並且保留了必要時使用武力的選項,而現在我只剩下武力一個選擇。
(註:這段回覆非常精彩,即在民主黨外交精英眼中,伊核協議是個拖延性檔案,對於那些不是很著急解決的國家,美國先用一份和平協議去予以安撫,集中力量解決更迫在眉睫的問題,比如俄羅斯。設想一下,如果俄羅斯最終垮掉,那美國掉頭收拾伊朗也是分分鐘的事情——有沒有《伊核協議》都一樣,正因如此伊朗才會去軍援俄羅斯。)
主持人:關於加薩災難性的人道主義局勢,你曾經受到左翼的批評,當反思這個問題時,你認為這種批評是否正確呢?
布林肯:對我自己來說,怎麼可能不深切地希望能更早結束衝突,減輕那些被困者的痛苦呢?
布林肯:有兩點值得指出,第一,我們最終還是讓成千上萬輛卡車進入加薩地帶,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第二,我們必須確保10月7日的事件不再發生,剝奪哈馬斯繼續製造另一場大屠殺的能力。
布林肯:我可以告訴你,(擔任國務卿期間)我每天都在努力幫忙。
主持人:但很難直視那裡的破壞,90%的建築被毀,難道不是失敗嗎?
布林肯:是失敗。
布林肯:對於加薩人民來說,這毫無疑問是一場具有歷史意義的悲劇。可問題是,事情已經發生,該怎麼辦呢?我們本可以做什麼,應該做什麼,又做了什麼?必須兼顧所有這些事情。
布林肯:我們堅信,最快、最有效結束戰爭的方式是達成停火,達成人質協議,這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布林肯:但有兩件事一直在拖延這個處理程序,其一是哈馬斯堅信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會來救援;其二是每當哈馬斯看到以色列與美國之間出現分歧時,就會試圖觀望……
(本輪中東危機的焦點已經從加薩轉向伊朗核計畫,這些翻舊帳的討論意義不大,就不再展開了。)
最後聊一個有趣的事情。
眾所周知,拜登時期布林肯存在感是很強的,很大程度上能夠做美國外交的主。
由於拜登總統年邁,大量事務嚴重依賴布林肯,甚至連外交場合的發言都需要後者做提示——布林肯經常陪同拜登跟各國元首一起討論問題。
作為國務卿,布林肯講的話就是美國政府立場最清晰的表述,受到各方高度重視。
與布林肯不同,盧比歐這個國務卿顯得有些窩囊,雖然身兼了國務卿和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兩大要職,但存在感明顯弱於前任。
這一方面是因為領導授權力度不同,當前美國政府權力顯然更加集中於總統一人。
另一方面,川普還任用了一批親朋好友當“特使”,諸如高爾夫球友維特科夫、女婿庫什納等,許多關鍵談判乾脆交給他們去做了,盧比歐倒傻傻顯得像個外人。
拜登政府時期布林肯講的話就是白宮和美國政府立場,今天盧比歐講什麼根本沒人在意,川普下一秒就會推翻。
某種意義上,連川普自己講的話都沒那麼重要,因為明天的川普會否定掉今天的川普,一切以最新表態為準。
儘管在國務卿這個崗位上權力不如布林肯,可要從美國政壇的地位來說,盧比歐其實是高過布林肯的。
盧比歐是四屆佛羅里達州眾議員、州眾議院議長、參議員,曾經打過共和黨總統初選,殺到過“分區四強”。
而布林肯是個標準的職業官僚,沒有選舉能量,他的仕途完全依賴於主官(拜登)存在。
放眼美國政壇,布林肯基本算是職業官僚的天花板了。 (江寧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