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泰國總理賽塔在日本東京對投資者進行了克拉地峽「陸橋計畫」的招標介紹。
所謂“陸橋計畫”,就是在泰國南部的春蓬市和拉廊市各建一座深水港,中間以公路和鐵路連接。船隻來到春蓬市卸貨後,走公路和鐵路到達拉廊市,重新裝船運走,全程不到100公里。
這個計劃一出,立刻讓人聯想到鼎鼎大名的「克拉運河」計畫。
早在1868年,當時的泰國國王朱拉隆功就提出了「克拉運河」的設想,透過在泰國南部的克拉地峽建造一條運河,讓原先需要通過馬六甲海峽的船隻,可以直接走克拉運河。
運河能使原有的行程縮短1200海裡,時間減少2-5天,相應的各種成本也將減少,經濟上具有誘惑力,因此一直有傳聞要修建,只不過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克拉運河」計畫和這個「陸橋計畫」的地理位置是差不多的,也是在拉廊和春蓬動工,差別在於前者是建運河,讓船隻直接通過,省事不少,後者是建港口和公路鐵路,搞陸港聯運,多了港口裝卸環節,要麻煩許多。
理論上運河明顯要比陸港聯運好,為什麼泰國要捨近求遠,選擇麻煩得多的「陸橋計畫」呢?
輿論對此普遍的解讀是美國阻撓,日本阻撓,是的,他們的確有阻撓,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在泰國自己,我們來看看泰國的行政區劃圖就知道了。
泰國最南邊的三個府,也即北大年府、也拉府和那拉提瓦府,被並稱為“泰南三府”,其中那拉提瓦府又稱陶公府。
這三個府以馬來人為主,主要信仰伊斯蘭教,歷史上並不屬於泰國,反而長期處於「北大年蘇丹國」的統治下。
19世紀上半葉,泰國在向南擴張的過程中征服了這一地區,北大年蘇丹國被滅。然後英國人從南邊來了,征服了馬來半島上的一系列蘇丹國,準備繼續北上,自然而然地和南邊的泰國發生了碰撞。
要是硬碰硬,泰國肯定不是對手,當時的泰國國王知道大英的厲害,便採取了親英政策,包括進行英國化改革,向英國派遣留學生等等,英國人一看泰國這麼上道,頓時有了三分好感。
剛好這時的法國在中南半島不斷擴張,陸續佔領了越南、寮國和柬埔寨,再向西就是泰國,讓法國人征服泰國的話,就會威脅到剛剛淪為英國殖民地的緬甸,於是英國人血液中「離岸平衡」的基因被激發了。
為了阻擋法國繼續向西擴張,英國決定承認泰國的利益,雙方劃定了邊界,包括承認泰國對「泰南三府」的主權。
此後的泰國像一面牆,牢牢擋住了法國西去的步伐。
但英國承認泰國對「泰南三府」的主權,不等於本地居民承認,由於當地以穆斯林為主,和泰國這個佛教國家格格不入,導致了分離主義傾向,時不時來個武裝叛亂啥的。
2004年到2007年的三年間,甚至掀起過一個恐怖襲擊的高潮,導致超過2100人死於恐怖襲擊,最近的一次襲擊是2023年的10月5日,北大年府發生了一起炸彈襲擊,由分離分子放置的炸彈導致了13人受傷。
「泰南三府」對泰國來說是很嚴峻的問題,而「克拉運河」計畫雖然美好,可能讓泰國吃到許多好處,但也可能加劇分離主義。
原因也不難理解,本來從泰國中部到南部,直接走公路就可以,兩地聯繫便利。假如有了運河,一條運河橫亙在其中,把泰國國土切成兩部分,兩地的直接聯繫成本被抬高了。
那這樣一來,會不會導致泰國中央政府對「泰南三府」的控制更為弱化,從而加劇分離主義呢?
起碼從泰國的立場來看,「克拉運河」雖然前景和錢景可觀,但安全風險也實在太大,短期內並不可行。
此外,運河的造價都是很高的,「克拉運河」也不例外,21世紀初,泰國政府曾讓一家香港公司進行可行性研究。
結果該公司提交的報告顯示,最低造價也要250億美元,這只是最低造價,做過大型工程的都知道,這種超級工程實際施工後,成本一定得翻倍。
咱們就以500億美元算好了,這個錢已經達到了2022年泰國GDP的10% ,泰國根本拿不出這筆款項,所以只能走海外融資的道路。
但海外融資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畢竟500億美元對任何企業來說都是天價,弄不好這一個項目下去,自己就得破產,即使能勉強建成,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回本。
在回本速度上,相較於巴拿馬運河和蘇伊士運河,「克拉運河」有一個很大的劣勢,就是它的需求不夠硬。
巴拿馬運河和蘇伊士運河都屬於硬需求,相較於走好望角,走蘇伊士運河到地中海,能縮短一萬公里左右的航程,節省40天的時間;
同樣的,走巴拿馬運河進入太平洋比走麥哲倫海峽也是縮短一萬公里左右,差不多省40天。
因為節省的路程和時間足夠多,運河管理方就有底氣收取高額過路費,兩者的過路費都在150-200萬人民幣之間,還不包括其他費用。
你要是嫌多,那你就多走一萬海裡和40天吧。
在高額費用下,2022年蘇伊士運河光通行費就收入80億美元,算上其他林林總總,接近百億美元,佔埃及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並且蘇伊士運河帶動的沿岸GDP ,大約有800億美元-1000億美元之多。
可以說,蘇伊士運河是埃及的國家級「搖錢樹」。
巴拿馬運河則因為美洲貿易量小得多的原因,收入低不少,不過也有30億美元一年,佔國家財政收入常年在20%以上。
但「克拉運河」沒辦法做到前兩者這樣,畢竟它縮短的時間只有2-5天,縮短的航程只有1200海裡,過路費別說200萬,能收20萬就不錯了,你要是收多了,別人乾脆走馬六甲,大不了多走1200海浬。
反正馬六甲就在隔壁,客戶有得選,你要收多了,人家就不走你這,這就叫需求不夠硬,而蘇伊士運河和巴拿馬運河的周邊是沒有備選項的。
然而低收費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前面說了建設成本太高,起碼500億美元以上,20-30萬一艘,假設每天40-50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本。
收多了趕客,收少了回不了本,經濟效益不上不下,極度尷尬。「泰南三府」的分離主義問題,加上收益的不上不下,共同構成了「克拉運河」計畫的兩座大山。
額外講一下,有不少人覺得,「克拉運河」計畫可以避開馬六甲海峽附近的美軍,讓我們的海上航線更安全,避免戰時被掐脖子,這個想法對,但也不對。
說對,是因為泰國目前確實沒多少美軍了(泰國有一些美軍駐紮,但不是作戰部隊),是要安全得多;
說不對,是因為美軍不是傻子,它為啥非得在馬六甲攔截你,在安達曼海不行嗎,在阿拉伯海不行嗎,在保克海峽不行嗎,在波斯灣不行嗎。
當年震驚世界的「銀河號」事件,美軍航空母艦強行逼停中國的「銀河號」貨輪,熟練地誣蔑「銀河號」運載了化學武器,並強行登船檢查,就是發生在波斯灣。
說穿了,整個印度洋及其周邊海域都是美軍的活動範圍,能選擇的攔截地點實在太多了,不一定非要在馬六甲,何況馬六甲還臨近南海,容易被中國打擊,走遠一點,我們就很難反擊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克拉運河」即使建成,對中國海上航線安全的改善作用也著實有限,為此投入巨資,實在是有些雞肋。
要搞成“克拉運河”,最終還得是經濟需求支撐才行。
不過前面分析了,運河短期內在經濟上不可行,那就只能退而求次,搞陸港聯運了,也就是這次泰國拋出的「陸橋計畫」。
如果是陸港聯運的話,倒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吸引力,吸引力還是有的,但注定不會有「克拉運河」那麼大。
今年G20峰會,美國提出了「印歐經濟走廊」計劃,將印度的貨物,先運到阿聯酋卸貨,然後走鐵路經過利雅得,到達以色列的海法港,再裝船到希臘的比雷埃夫斯港。
「印歐經濟走廊」就是標準的陸海聯運,中間還有阿聯酋、沙烏地阿拉伯、以色列、約旦四個經濟體,本身都是有一定需求的,搞陸海聯運還有理論可行性,但依然很難實行。
先將貨物船運到阿聯酋,換鐵路,再裝船,再運,麻煩得很,實在是麻煩,因為貨物裝卸是很費事情的。
而且不光是實體操作上費事,你還得報關幾次,搞不好稅還要交幾次,這樣根本沒法搞,高價值的貨物或許能運一些,中低價值的貨物,就算了吧,而偏偏海運的貨物大部分是中低價值為主,對成本極為敏感。
就算沒有新一輪巴以衝突,「印歐經濟走廊」也很難實施。
泰國的陸橋計畫也是同理,雖然可能不用多次報關啥的,但是裝卸多次就夠麻煩了,要是泰國官方效率低一點,時間說不定也沒有優勢,這麼一算下來,比走馬六甲海峽省不了幾個錢,船隻寧可走馬六甲。
另外,這個專案還有個麻煩的地方。
泰國的春蓬到拉廊一帶,遍布熱帶雨林和各種旅遊景點,拉廊府本身就是旅遊熱門地,著名的帕延島就在這個府,南邊不遠就是普吉島。
在這修公路和鐵路,生態問題是繞不過去的。儘管我們有中老鐵路的成功經驗,修建鐵路不會影響生態,但是,我們要考慮到泰國的特殊情況。
泰國是遍佈NGO的國家,光是註冊的正規NGO就高達1.4萬個,在旅遊熱門地修公路鐵路能避開這群玩意?你就算做到最好,把對生態的影響降到最低,人家也不可能讓你過,到時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不要太多。
而這一切的背後,是泰國由於長期與西方交往,社會西化程度不低,尤其是中上層,幾乎都是留學西方回來的,價值觀非常西化。
像今年的泰國大選,極度親美的白左黨派前進黨得票率第一,前進黨非常激進,什麼LGBT ,什麼毒品合法化都主張,總之西方白左喜歡什麼,他們就主張什麼。
有這樣的社會基礎,在泰國進行大工程,想想還是算了吧。
即使不考慮阻撓因素,僅從經濟上考量,也是很難取代馬六甲海峽的,這方面泰國有自知之明,我們看泰國總理的表述,是這樣的:
「馬六甲海峽日益擁堵,每年約有9萬艘船隻和7040萬個貨櫃通過此處,預計到2030年,將達到最大運力,如果出現擁堵,可能會嚴重影響全球經濟,屆時'陸橋'的重要性也將得到體現。”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泰國總理很明白「陸橋計畫」搶不了馬六甲海峽的大部分生意,能吃的只是馬六甲的溢出份額,也就是到2030年後,馬六甲海峽因為擁堵而不得不放棄的那部分。
說難聽點,就是吃點殘羹剩飯。
但如果只是殘羹剩飯,那這工程無論對域外大國來說,不管是中國還是日本,就沒多大意思了,何況按照泰國總理的表述,工程造價至少需要2038.6億人民幣(實際開工後肯定更多),回本時間高達24年。
這麼大投入,這麼長的回本週期,就吃點殘羹剩飯,那不成做慈善了嗎。
其實泰國還真是這麼想的。
泰國一直想完善南部的基礎設施,可自家掏不出多少錢,怎麼辦呢?
就想藉「陸橋計畫」讓域外國家幫忙修基礎設施,要是能賺錢,那這錢就是域外大國的,掙不了這基礎設施也修了,你還能拆了不成,可不就留給泰國了。
陸橋的設想在1989年就由泰國國王拉瑪九世提出了,不過外界對泰國心裡的小九九一清二楚,所以無人上當,泰國每隔幾年就會炒作一次,這次也不會有什麼新意。
對中國來說,與其參與“陸橋計畫”,不如把有限的資金投入到中泰鐵路,中老鐵路已經成功,延伸到泰國是可行的,泰國本身也確實心動了。
而中泰鐵路的大部分規劃路段位於泰國東北部,一來這裡是為泰黨(對華友好)的大本營,解決徵地、環境等各種紛爭也容易得多。
二來這裡是泰國重要的農業區,各種農產品產量大,對鐵路運輸有著實質的需求,中泰鐵路合乎當地多數居民的利益。
在對泰國的交往中,把中泰鐵路坐實,把泰國拉入中國經濟圈(哪怕只是先修一段),是最緊要的任務,其他的都屬次要,中泰鐵路優先,克拉運河靠邊。
國內對於“克拉運河”長期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認為一條運河就能避開美軍,前面已經分析了,你就算修了“克拉運河”,美軍依然能從其他地方攔截你,所以這壓根不是一條運河能解決的。
這種心態的本質,是對美國深深的懼怕,懼怕與美國航母的正面對抗。
誠然,長期以來我們和美帝實力相差懸殊,避其鋒芒才是明智的,但有些東西不是你想避就能避的,更不是永遠能逃避的。今天的中國已經是房間裡的大象了,你不能指望美帝一直看不見,美帝雖然近視,但絕對不瞎。
該對抗的時候,是必須對抗的,就像2016年在南海一樣。
要真是從海上航線安全考慮,與其花3000-4000億修建一條回本無望的“克拉運河”,或者花費超過2000人民幣參與所謂的“陸橋項目”,不如用這些錢多建幾條航母。
配備電磁彈射的「福建號」裸艦造價500億人民幣,4000億人民幣,都夠造兩三個戰鬥群了,有了這些傢伙,第一島鏈都不用怕了,還怕馬六甲那幾個美軍?
到時候新加坡的美軍就不是對我們的威脅,而是人質,這不比「克拉運河」香很多?
把錢投在“克拉運河”,可能換一屆政府就不認帳了,造航母是自己的事,想啥時候造就時候造。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軍以走失一名士兵為由,無理要求進入宛平城搜查,隨後展開了全面侵華。
但到了2023年4月,日本陸上自衛隊中將坂本雄一在琉球縣宮古島附近墜機身亡,當時中國的「山東號」航母就在附近,於是日本右翼媒體群起鼓譟,宣稱墜機與中國有關,有的甚至唯恐天下不亂,聲稱是被中國擊落。
不過和右翼媒體的激動不同,日本政府異常冷靜,闢謠速度那叫一個快,態度那叫一個堅決。
為什麼日本政府要堅決闢謠,因為雙方實力已經逆轉了,兩相對比,體現了一個道理,你要是沒實力,走失一個小兵也能成為理由,你要是有實力,沒了一個中將,敵人也得掂量掂量。
這個世界不存在絕對的安全,實力就是安全。(風雨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