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瑞信，隱入塵煙

被瑞銀收購半年後，瑞信（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正逐漸被抹去存在的痕跡，其人員和業務也在持續調整中。

今年3月，在歐美銀行業危機衝擊下，瑞士第二大銀行、全球最大財富管理機構之一的瑞信岌岌可危。在瑞士政府的主導下，瑞士第一大銀行瑞銀宣布以四折的價格、30億瑞郎收購瑞信。

6月，瑞銀正式宣布完成對瑞信的收購。合併後的瑞銀成為資產管理規模約5兆美元的超級巨無霸，員工人數也達12萬人。

瑞銀董事會主席科爾姆•凱萊赫(Colm Kelleher)在合併後的致詞中表示，瑞銀和瑞信的合併是全球銀行史上最大的併購案，歷史上也從來沒有有過合併兩家系統性重要銀行的先例。

調整在所難免。11月初，瑞銀CEO安思傑（Sergio P. Ermotti）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保留兩個品牌並不現實，在2026年之前，只可能在「特定的地區」才能看到瑞信的品牌。

瑞信的印跡逐漸被抹去，儘管這早已註定，但對身處其中的員工們來說仍不免遺憾和焦慮。

9月末，瑞信在社群媒體官方帳號上表示，要了解其最新動態，歡迎大家關注瑞銀的官方帳號。

11月初，有英國倫敦的網友發佈現場照片，倫敦金融中心金絲雀碼頭的瑞信大樓Logo已經拆除。更大範圍的人員調整和業務合併仍在進行中。

「以後不用跟人解釋是瑞士第二大銀行了。合併後都是瑞士第一大銀行。」有瑞信前員工在社群媒體上調侃道。

中國團隊震盪，千萬年薪「私行女將」離職

12月中旬，彭博引述消息稱，在瑞銀決定不予接收後，瑞信解散其整個中國財富管理團隊，其中離職的包括瑞信證券總經理王菁。日前，又有消息傳出，三位前瑞信駐香港高級私人銀行家辭職。

瑞銀方面對作者表示，對市場傳聞沒有評論。亦有數位瑞信員工婉拒了作者的約訪，表示當前時間點敏感，不便評論。

瑞信原本計劃在中國市場大展拳腳。2020年6月，瑞信拿下瑞信方正證券的控股權，隨後將其更名為瑞信證券（中國）有限公司。在2022年9月，方正證券揭露，擬以11.40億元的價格向瑞信轉讓瑞信證券49%的股權。瑞信證券預計將成為中國第三家外資全資券商。

2022年9月29日，瑞信任命王菁為瑞信證券總經理。根據歐洲貨幣當時報道，王菁的年薪達到200萬美元，完成績效目標後的薪資最高可達350萬美元。有公司人士稱，瑞信還要在北京拿下一棟新的辦公大樓。這些動作，被視為瑞信拿出真金白銀發力中國財富管理市場的重要舉動。

加入瑞信前，王菁為招商銀行私人銀行部總經理。她在招行工作超過25年，並參與籌建招行的私人銀行業務，在她的帶領下，招行私行也長期穩坐國內私行頭把交椅，她也被稱為「私行女將」。在王菁離任前，招行私行客戶已超過8萬戶，管理客戶總資產超2兆元，佔招行零售客戶總資產的30%。

今年3月，瑞信中國區執行長胡知鷙在專訪中表示，瑞信看到了寶貴的在華發展機會。全資控股瑞信證券將進一步提昇在華影響力，挖掘本土業務機會。

不料市場瞬息萬變，瑞信後院失火。隨著美國矽谷銀行、簽名銀行等接連倒閉，負面消息纏身的瑞信也未能挽回投資人的信心。在瑞士金融監理部門的推動下，瑞銀收購瑞信，以避免瑞信倒閉對瑞士及全球金融市場造成的嚴重衝擊。

資料顯示，瑞信在全球擁有超過5萬名員工，在50個國家和地區設有辦事處；而瑞銀在全球擁有7.4萬名員工。同樣作為全能銀行，瑞信和瑞銀的業務佈局多有重疊之處。在重整之後，人員的大幅調整和裁撤不可避免。市場此前預計將有上萬名員工被裁。在併購方案之初，瑞信稱，瑞銀表達了繼續聘用瑞信員工的信心。

但作為被併購的風險一方，瑞信顯然已經失去了話語權。今年4月，瑞士聯邦委員會指示聯邦財政部，要求取消瑞信執行董事會的所有未發放績效薪酬，執董下一級的管理層成員削減50%，執董下兩級的管理層成員削減25% 。瑞士政府稱，該要求涉及約1,000名員工，他們被剝奪的薪資約5,000萬-6,000萬瑞士法郎（折合4.2億元-5.04億元）。此外，已支付的績效薪酬也被要求追回。

天眼查顯示，今年10月26日，瑞信證券（中國）有限公司的法定代理人由王菁變更為張錚宇。瑞信證券目前的股東結構仍為瑞信持股51%，方正證券持股49%，表示瑞信全資控股瑞信證券方案告吹。

瑞信證券2022年年報顯示，公司共有員工234名，其中高階主管11名，高階主管累計薪資達3749.25萬元。高階主管平均年薪達340.84萬元。

一位外資投行人士對作者表示，雙方團隊都很優秀，但併購後的情況比較複雜，以及當前證券業經營面臨挑戰，產業營收、利潤都在下滑，人員調整在所難免。

已裁員上萬人，賠償金超10億美元

今年11月10日，瑞信香港退任王健林的珠海萬達商業管理集團IPO的整體協調人。在當下市場，可謂是到嘴的肉給丟了。

此外，瑞信還先退任了零售企業KK集團、多點Mall的整體協調人。接近萬達人士回應藍鯨財經稱，瑞信被瑞銀收購後，其香港投資業務主體瑞士信貸（香港）有限公司將於2023年11月上旬終止投資銀行業務。而瑞銀可望承接瑞信的投資業務。

不只在香港，另有消息稱，瑞銀還將裁掉瑞信在西班牙的所有投行員工，但決定保留其私人銀行業務。而瑞銀在2021年保留了在西班牙的投資業務，並出售了其財富管理部門。兩者可以實現業務互補。而在瑞銀宣布收購瑞信不久，瑞信在西班牙的多位高級銀行家就已經跳槽去了本地的其他銀行。

主動離開還是等待被裁拿賠償？一位瑞信前員工在社群媒體上分享了他的考量：等到被裁的時候，市場上的崗位競爭會更加激烈。不如主動出擊，去尋找更適合的機會，不差幾個月的賠償。

不過，現階段的投行職缺競爭愈發激烈。以香港市場為例，今年以來，海通國際、西證國際擬從聯交所退市，亦有其他數家投行陷入虧損。有香港投行人士稱，許多在港的投行朋友今年被裁或失業，有人有近一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他們大多曾是高考狀元，進入外界眼中光鮮亮麗的投行工作。

瑞銀、瑞信合併後，新的瑞銀集團擁有約5兆美元的投資資產，一夕之間成為全球第二大財富管理機構。

瑞銀最新的2023年三季報顯示，全球財富管理業務和個人與企業銀行業務的淨新存款達到330億美元，其中有220億美元來自瑞信的客戶。在瑞銀宣布整合瑞信一個月後，個人和企業銀行業務取得了存款淨流入。

在瑞銀三季報分析師會議上，瑞銀財務長 Todd Tuckner）介紹，重組產生了20億美元的整合費用，其中約一半是人員成本，包括遣散費、專門負責整合事務的員工薪資以及保留關鍵員工的成本；另一半則主要是房地產的減損、合約費用及諮詢、法律服務費。

塔克納稱，儘管重組沒有明確的員工人數目標，但第三季員工總數減少了4,000多人，年初至今裁員人數已達到1,3,000人，相較於2022年末兩家銀行總員工數減少了9%。

禍起瑞幸造假？被指風控粗放

多位瑞信前員工在社群媒體上表示，瑞信品牌消失令人惋惜，但近年踩雷的風險苗頭不無跡象。

瑞銀方面表示，在整合過程中，將專注於維持其保守的風險文化。而此前，瑞信頻頻踩雷，正是被市場詬病其風控粗放，有時候為利益會降低一些客戶標準。

在國內，因瑞信、瑞幸名稱發音接近，不少讀者調侃：瑞信是賣咖啡的嗎？實際上，瑞信正是瑞幸IPO的承銷商與保薦人。在2020年初渾水做空瑞幸指其業務數據造假時，瑞信第一時間選擇了力挺瑞幸。但隨著瑞幸承認造假屬實，瑞信的專業和聲譽備受傷害。

一位香港投行人士曾對作者表示，踩雷瑞幸對瑞信的品牌損害很大，許多擬上市公司因此與瑞信保持距離，擔心僱用其會影響IPO進程。在資本市場，投行中介如果因不盡職而被處罰，往往會被處以暫停其項目過會等處罰。

在2022年10月的「破產傳聞」中，儘管瑞信採取債券回購等措施力證其資本實力雄厚，但顧客的信心仍在不斷流失。瑞信資產負債表顯示，客戶存款在2022年持續流出，且在第四季加速。2022年第四季客戶存款流出達1,287.83億美元，餘額為2,650.49億美元，相當於每天客戶存款流出14.31億美元（約98.47億元）。如果顧客存款流出維持這速度，不到2個季度瑞信就會被擠兌一空。

瑞信近年來的一系列負面事件，導致其風險積重難返。在2021年和2022年更是遭受接連重創。

2021年，瑞信踩雷破產的英國金融科技公司Greensill，瑞信旗下持有Greensill債券的規模更是達到100億美元。

隨後，在震驚華爾街的家族辦公室Archegos Capital爆倉事件中，瑞信再次踩雷，提列44億瑞士法郎的損失。短短時間，瑞信損失超過150億美元，首席風險長及投行部負責人引咎辭職。隨後，剛上任8個月的董事長安東尼奧爆出多次違反新冠隔離規定。

今年3月，瑞信2022年報顯示，虧損78.99億美元，創下史上最高虧損額。同時，其揭露2021年和2022年的財報程序存在重大缺陷，加劇了投資者的不信任。

在矽谷銀行等接連倒閉的氛圍中，投資人奪門而出。瑞信也不得不接受瑞士政府的提議，並被瑞銀收購。

12月19日，瑞士金融市場監督管理局（FINMA，下稱「瑞士金管局」）發布關於瑞信危機的報告和教訓。

瑞士金管局稱，反覆發生的醜聞影響了瑞信的聲譽，並導致客戶、投資者和市場失去信任。瑞士金管局多次向瑞信投訴其風險文化，並採取法律措施進行限制。但該行始終未能全面、長久地糾正這些問題。

對於金融領域極為重視的資本充足性要求，瑞士金管局指出，重組成本、罰款以及投資損失削弱了瑞信的資本基礎，導致其被迫多次在市場上籌集資金。雖然瑞信也滿足流動性監管要求，但投資者信心不足導致其快速且長期的資金流出，數位時代的技術進一步加劇了外流的速度，並最終導致銀行走到破產邊緣。

瑞士金管局指出，即使在虧損嚴重的年份，高階主管的績效薪酬依然很高。而瑞信的大股東們都沒有意識到要去調整績效薪酬。這也不難解釋，為何瑞士聯邦委員會在瑞銀收購瑞信後，要求削減高階主管團隊的績效薪酬、追回部分已發放績效。

在瑞銀三季報發表會上，瑞銀CEO安思傑也表示，這場危機並不是資本和流動性要求不足造成的。穩健的風險管理文化和有效的公司治理更為重要。

安思傑也稱，瑞銀已經實現了今年削減開支約30億美元的目標。瑞銀也將繼續執行重組瑞信投資銀行業務、消除重複業務以及降低保留非核心業務的成本開支的計劃。這意味著，裁員和業務調整也將持續。

在167年間的歷史中，瑞信透過不斷收購成為全球性的綜合銀行，如今，它成了被收購的一方，失去掌控命運的主動權。瑞信這塊曾備受全球富豪喜愛的金字招牌，終將隱入歷史的塵煙。(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