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是飲食男女,裡面是山河歲月、時代變遷。”
1月9日,2024開年大劇《繁花》落幕。身為王家衛導演的首部電視劇,《繁花》一經上線就是話題中心,劇集熱度居高不下。
有著電影般質感的《繁花》,在王家衛的手中變成了一個怎樣的故事?《繁花》以改革開放時期的上海為背景,講述一無所有的阿寶(「胡歌」飾演)在「老法師」爺叔的指點下,以港商的身份一手做股票,一手做外貿,成為叱吒風雲「寶總」的商業故事。除了交代寶總的個人命運,影片也透過描繪上海黃河路、南京路、進賢路上的人物和事件,展現了改革開放時期上海社會的全貌。
不得不承認,這部籌備了六年的電視劇,有著濃厚「王家衛美學」色彩——流動搖移的鏡頭畫面,交叉閃回的剪輯方式、加上流光溢彩、紙醉金迷等佈景,構建了藝術化的90年代,也讓《繁花》多了幾分地域特徵。
看到這裡,不禁想起2023年上半年播出的《漫長的季節》。《漫長的季節》故事背景設定在一座東北小城,用1997、1998和2016三個年份,借當地支柱產業「樺鋼」走向衰退後的故事,呈現了東北90年代後的社會動盪和轉型陣痛。
但從畫面來看,一個繁花似錦,一個溫暖中帶著些許落寞凋敝,而且兩部影片呈現的故事也風格迥異,但他們都提到了一個共同的群體——港商。
《漫長的季節》中的港商,真實身份只是個江湖騙子,成為了一切悲劇的起源;而《繁花》中的阿寶,借助港商的身份做外貿起家,成為攪動風雲的“寶總” 。那麼,港商這一身分在當時是怎樣的存在?留在歷史畫卷的港商,寫哪些驚心動魄的故事?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港商投資為內地帶來哪些翻天覆地的改變?以下,Enjoy:
1 時代的鏡像
改革開放初期,大多數外資都在猶豫觀望,沒有出手投資的計畫。而大批港商“敢為天下先”,跨越連接香港與深圳羅湖的羅湖橋奔赴內地、投資辦廠,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
尤其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港商已成為大陸最大的直接投資者之一,亦製造了許多財富神話。在不少中國人心裡,港商象徵現代化和資本的力量,港風影響著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和美感。因此,大多數年代劇在講到改革開放時期的故事時,都少不了幾位穿著考究、說著港普、一心想著回到內地投資的港商形象。
電視劇《繁花》將把鏡頭對準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自然也會提及「港商」這個要素。
影片的時代背景是在鄧小平南巡講話後,中國經濟進入了一個快速發展時期。主角阿寶原本只是一名普通工人,順應改革開放的經濟大潮,靠著股票完成了原始積累,並將自己包裝成來自香港公司的上海代表,做起了外貿,將自己的「皮包公司」(當時人們對空殼公司的稱呼)經營得風生水起。
改革開放初期,絕大多數的外商並不是直接進入中國市場,而是先和有契約信心的港商簽約、下訂單,然後港商帶著訂單溝通後續事宜。阿寶作為港商代表,主要工作是協調和管理與香港公司的外貿事項,其中涉及與外貿公司和生產工廠進行談判和溝通。
劇中只是交代阿寶背景的時候提到了港商,其餘篇幅則留給了更精彩的商戰和股市。導演王家衛用藝術手法,重現了上海街頭的燈紅酒綠和霓虹閃爍,也在某種程度上展現了90年代上海商界的蓬勃繁榮。同時,《繁花》以阿寶為主線,講述了外貿的環環相扣、股市的驚心動魄,黃河路推杯換盞背後的商戰,折射出中國內地經濟騰飛階段的上海眾生百態。
而在同一時代,遠在千里之外的東北則是另一番景象。在這個時期,產業結構發生調整,國營企業改革加快了步伐,改變了成千上萬個家庭的命運。2023年初大火的《漫長的季節》以東北老工業企業「樺鋼」的衰敗為大背景,講述工人家庭的變遷與情感變化。
在這部劇中,一位自稱港商的廣東口音老闆成為了悲劇的起點。假港商和「樺鋼」廠長勾結,打著改革名義侵吞國資,想以幾千塊買斷工齡,繼而港商失踪,資金斷流,工廠頓時陷入危機。其實,「港商」騙子只是樺鋼倒閉的加速劑,無法適應時代變化的東北國有企業,最後都逃不掉倒閉破產的命運。
為什麼同一時代的影視劇,「港商」的形像如此割裂?這背後原因值得深究。
改革開放初期,東南沿海地區擁有良港、僑鄉,又與港澳台地理相近、語言文化相通,得以率先擁抱港商。因此,港商最早在珠三角試試水,80年代末期才開始向轉移長三角。踏入90年代,港商已在珠三角及長三角駐足良久,形成穩定的經濟圈和商業環境。
而東北、西北等內陸城市缺乏良好的港口,不能與海外市場、境外資本、全球產業鏈之間建立良好的聯繫,導致港澳台外商資本難以深入內陸腹地。因此,在當時的東北、西北等內陸城市,假借港商名號的商人靠一口粵式普通話,玩「空手套白狼」的情況確實存在過。
但歷史中的港商是外資代表,是各地招商引資、國營改革重點爭取的對象。尤其對當時的國企來說,港商不僅能帶來資金,還可以引進管理和技術,幫助政府和國企順利推動國企改革的進程。正因每個人處於不同的境遇,相似的群體也會留下不同印記和形象。
《繁花》和《漫長的季節》都採用了獨特的視角,讓觀眾深入了解改革開放期間人們的生活狀態和心理變化。但隨著時代車輪走過,個人命運便有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人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商人,有人被歷史遺忘後只能自我療癒。這就是每個時代的鏡像故事。不過,我們剛好可以藉著《漫長的季節》和《繁花》兩款爆劇,深入了解港商這個偉大的群體,了解他們背後的故事。
2 首位踏入內地的港商,何許人也?
「世界毛紡大王」曹光彪便是當時首個踏入內地的港商。
曹光彪祖籍寧波,於1920年出生在上海,自小聰穎機敏,上學之餘就跟著父親學做生意。後來家中突遭變故,曹光彪只得中途退學,接管了父親開設的「鴻祥」呢絨店。他接手後,原本生意不景氣的鴻祥煥發機,分號開在了南京、重慶等地,還在上海建了毛紡廠,所產的純毛凡立丁一時暢銷全國。
1954年,前往香港發展的曹光彪創辦了香港首家毛紡廠——太平毛紡廠,接著又開拓了另一個新行業——針織業;1964 年,曹光彪在香港成立了永新企業有限公司,並在香港先後收購了11 家針織廠,成立南洋針織成衣製造公司,將生產線從毛紡擴大到針織。在他領導下,永新先後在葡萄牙、毛里求斯、美國、法國、德國等建立工廠,經銷商遍布全球,曹光彪也因此獲得了「世界毛紡大王」的稱號。
曹光彪永遠主動尋求新的挑戰。於是,他又投資其它領域,光是在香港就設立了四十餘個機構,經營包括電子、電腦、精密儀器、貿易、旅遊等生意。1984年9月,曹光彪與包玉剛聯手進軍航空業,隔年,港龍航空公司正式成立了,打破了香港航空業由英資財團壟斷的歷史。
但當曹光彪一生的成就時,他做了一個重大決定:回到祖國大陸投資建廠。他說“如果要說我這輩子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我自己認為,開辦香洲毛紡廠,參與國家的改革開放,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重要、最有意義的事。”
改革開放初期,沒有一個香港商人在內地投資,就連返回內地看看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曹光彪在寧波日報採訪中分享道:“與朋友閒聊中了解到,中國紡織品進出口公司總經理希望我代向外國市場推銷國產毛衫和其他紡織成品,為國家多創一點外匯收入。”
曹光彪聽到這一消息後,腦海中馬上萌生了「補償貿易」的念頭。於是,在曹光彪的建議和投資下,大陸第一家「三來一補」(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補償貿易)企業——珠海香洲毛紡廠在1978年11月破土動工。曹光彪成為改革開放後第一個赴內地投資興業的港商。
身為第一個到內地設廠的香港投資者,曹光彪是第一位打開補償貿易之門的香港實業家。不少港商效仿珠海香洲毛紡廠的做法,利用內地勞動力和生產成本優勢,通過“三來一補”,委託內地單位把港方企業提供的原料加工,並把製成品交付港方企業。
在《繁花》中,阿寶透過在香港的哥哥介紹獲得了人生第一張外貿試單,因當時沒有空閒工廠接單,便想到了「三來一補」的方式。只不過劇中與上述曹光彪直接建廠的方式有所不同,阿寶先利用在日本進口的設備,在中國的工廠進行加工和生產,同時結合中國的資源和材料來完成訂單。
此後,曹光彪在內地多個省市投資了幾十個項目,涉及紡織、印染、製衣、化工、電子、鋼鐵、酒店等多個行業,並多次捐獻巨資造福桑梓,助力祖國教育事業發展和科技人才培育。
2021年3月,曹光彪在香港逝世,享年101歲。這位活了百年的老人家,經歷了時代的巨變和商界的風風雨雨,願為祖國教育傾注大愛,最終將名下的所有資產都捐給了清華大學。
3 港商創造了哪些中國第一?
引風氣之先,得開放之利。當年不少有實力、有魄力的港商,進入祖國內地投資建廠,利用改革開放初期國家給予的稅收優惠和較為低廉的地價和人力,開始將香港工廠遷移到國內,留下一串串印記。
同時,港商為內地打開了一扇門。在當時,合資企業是中國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唯一途徑,也是改革開放初期的國人與世界接軌的一扇門。而最先推開這一扇門的人,依舊來自中國香港。
這有一個特殊背景。1979年,中美建交,中美兩國也將實現直航,這給跨越太平洋的直航班機提供符合國際標準的餐飲成為了一大難題。在一些老式的飛機上,飛機餐是裝在一個鋁製的大便當盒裡,統一加熱後再分給旅客,與當時單位裡的大食堂差別不大。
為此,國家民航局曾到日本等國家進行專案考察,也考慮與境外配餐公司合作。恰在此時,香港美心集團創辦人伍沾德和女兒伍淑清積極與相關部門接洽開設合資航空食品企業。
在尚未有批文和合約的情況下,伍沾德和女兒伍淑清就先行籌款500萬港元從美國購入設備,從香港運到北京。1980年,北京航食才正式成立,成為改革開放後內地的第一家中外合資企業。
自第一家中外合資企業成立開始,以中外合資、中外合作、外商獨資形式出現的三資企業如雨後春筍般湧現,越來越多的外商進入中國市場。時至今日,外資企業已成為我國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商務部最新數據顯示,光是2023年1月—11月,全國新設立的外商投資企業就達到了48,078家。
從第一份標準化飛機餐到地鐵路線規劃,再到五星級飯店,都離不開港商的支持。同樣在改革開放初期,香港著名實業家霍英東應邀赴京,商討在內地多個城市興建合資酒店。在內地還是招待所的年代,建造一座五星級飯店難度並不小。
於是,霍英東獨立出資,於1983年開設五星級飯店—-白天鵝酒店。他堅持設計、建造、採購、營運等各環節盡量都由內地專家主持,希望藉助計畫為國家培養一批人才。建成後,他又把這座五星級大飯店無償地捐獻給了國家。從飯店開始,霍英東投資公路到橋樑事業,竭力支持祖國大陸的體育事業和教育事業。
事實上,繼霍英東之後,對內地慷慨解囊的香港愛國同胞與日俱增。譬如,著名企業家李嘉誠捐資興建了汕頭大學;已故的香港慈善家邵逸夫更是堪稱典範。根據教育部統計,邵逸夫自1985年以來透過邵逸夫基金會,連年向內地教育事業捐贈,累積近47.5億港元,建設各類項目達6013個。
時至今日,香港同胞捐資助款、貢獻家鄉的故事比比皆是,他們捐助的教育設施、公益設施處處可見,遍及內地的「英東樓」「逸夫樓」就是這些愛國愛港人士心血的體現。
如今,縱使一些先行者已經遠去,但他們為祖國奉獻的事蹟與他們的名字永遠留在大家心中。每當大家回顧改革開放的時候,以他們為代表的港商始終會與遠見、勇氣和歷史創造者聯繫在了一起。
90年代的改革開放、社會轉型,彷彿是個說不盡、聊不完的話題,總能造就了無數個年代故事。正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失意者與得意者心中的90年代自然各有不同。
90年代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這本來就是一段客觀存在的時間,它有國企改革的陣痛與憂傷,有緊接著時代潮流的朝氣與力量,也有港商回歸的革新與現代性。這個時段由若干的歷史片段組成,因而可以被分析出特定的“歷史真實”,演繹出每個人心中的“90年代”。
那麼,當你回想起你的90年代,會想起什麼?當你不再信仰一個所謂的“黃金時代”,你又能從中感悟出什麼?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沒有人獨善其身。無論是往日的輝煌還是階段性的蹉跎,每個人都能與自己的「90年代」擁抱和解,或許這才是紀念一個時代逝去最浪漫的形式。但每個人的赤子心常在,依然會期待下一個冬去春來、繁花似錦。(格上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