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鵬案：一場公開的「榨富」？

趙長鵬「認罰」後，

事情未必了結。

加拿大加密貨幣之王、華人首富、加密貨幣億萬富翁，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所幣安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加拿大籍華人趙長鵬的身上有諸多光環，不過，如今這些標籤之前都要加上一個「前」字。

不久前，趙長鵬在美國法院對涉嫌洗錢的指控認罪，同意辭去幣安執行長的職位。 「我犯了錯誤，我必須承擔責任，」他在社群媒體平台X上說，「這對我們的社群、幣安和我自己都是最好的」。

當地時間4月30日，美國西雅圖法院上，一襲深藍色西裝的趙長鵬緊皺眉頭，接受「命運的審判」。最終，他因放任在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平台上的肆意洗錢行為而被判處4個月監禁。 「我失敗了，對自己的失敗深表遺憾，我很抱歉。」據美聯社報導，他在接受判決前這樣對法官說道。

1977 年，趙長鵬出生於中國江蘇一個普通家庭。 10歲那年，他就跟隨父母舉家移民到加拿大溫哥華，成為加拿大籍華人。作為新移民，趙長鵬的父親申請到一個研究地球物理學的博士項目，母親則從事縫紉工作，家境並不寬裕。因此，青少年時期的趙長鵬做過各種兼職——在雪佛龍加油站、麥當勞打工，也當過排球比賽的裁判。

趙長鵬13歲時，父親買了一台IBM相容的286電腦，這項在當時堪稱尖端的技術讓他留下深刻印象。他曾在推特上回憶起自己的第一台電腦：「『爸爸花了7000 加元買了這台x286，相當於他1990 年幾個月的工資。它仍然是我們買過的最貴的電腦。

很快，趙長鵬高中起就開始學習程式設計課程，隨後順利地在蒙特婁的麥基爾大學拿到了電腦本科學位。

大學畢業後，趙長鵬先是為東京股票交易所開發了用於匹配交易訂單的系統，隨後為彭博Tradebook（交易平台）開發期貨交易軟體。 27歲時，這位程式設計奇才已在不到兩年時間內獲得3次晉升，負責管理位於新澤西、倫敦和東京的龐大團隊。

此時，中國經濟發展迅速。趙長鵬於2005年辭職，來到上海成立了富訊資訊科技公司，為券商開發高頻交易系統。他回憶道：“有幾個人說'我們去上海創業吧'，於是我就去了。”

2009 年，日裔美國人中本聰創造了比特幣，這種加密貨幣可以在用戶間轉移，無需金融中介參與。據說， 2013年8月，趙長鵬在和一個幣圈資深業者打撲克牌的時候，第一次了解了加密貨幣。對方說：“把10%的淨資產投入其中。如果它歸零，你不過損失淨資產的10%，但它翻倍的可能性更大。”

趙長鵬心動了。他賣掉上海的公寓，以每枚600美元的價格買了約100萬美元加密貨幣。即使上海房產價值翻了一番，而加密貨幣跌了一半，他仍然看好後者。他也加入了另一幣圈大佬創立的加密貨幣交易平台，但不久後兩人合作破裂，互相揭曉老底。趙長鵬批公司利用機器人提高交易量、偽造準備金證明、財務不透明等，對方指控他偽造學術資歷及其他欺詐。風波發生後，中國對加密貨幣的監管愈發嚴格。

此後，趙長鵬創辦了比捷科技。這家公司技術支援下的交易平台，成了郵票收藏品詐騙溫床。根據《證券時報》報導，普通投資者在交易中損失達數億元人民幣，其中一些甚至失去了全部退休金。它也被叫停了。

此後，趙長鵬又在香港創立了自己的加密貨幣交易平台幣安。它類似於證券交易所，為買賣雙方牽線搭橋，並從每筆交易中抽成。這名面容清秀、身材修長的華人創業者，為幣安選了個口號－「交換世界」。

加密貨幣發明之初，沒有相關的法律。在幣圈玩家眼中，他們似乎可以不受約束地自由建立一個新世界。幣安的成立「恰逢其時」：2017年，加密貨幣暴漲20倍，達到每單位2萬美元（約14.49萬元）。幣安出售了自己的代幣BNB，籌集資金，成為各種加密貨幣的首選市場。但很快，隨著中國監管措施的加強，趙長鵬開始規劃把總部轉移到海外。

但是，很少有哪個主權國家會真正容忍幣安這樣一個遊離在貨幣金融體系外的交易平台。難以追蹤的加密貨幣，被懷疑用在恐怖行動和地緣衝突。

「其實，趙長鵬一直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重點調查對象。」美國泰和泰華盛頓律師事務所主任程紹銘告訴環球人物記者：「現在，加密貨幣已變成了很多投資機構或個人持有資產的一個組成部分，但最大的問題是它可以用來洗錢。 。

對種種傳言，趙長鵬一笑置之：“去中心化是灰度的，不是黑白的。”

他先帶著伺服器和幣安員工遷往東京，駐足僅3個月，日本金管部門就下達了「逐客令」。在英國、美國、新加坡、歐盟等國家地區，幣安均未能取得合法執照。趙長鵬決定不再給幣安找總部。

沒有合法身分的幣安，已成為一種獨特的存在──不僅沒有總部，連辦公室都沒有，員工遍布全球，趙長鵬則在線上管理3000名員工。 「我坐在哪裡，哪裡就是幣安的辦公室。」他曾這樣說。

在居無定所中，幣安野蠻生長。 2018 年1 月，其單日交易量達60 億美元（約434.78億元）。 2021年，相關研究顯示，幣安發行的加密貨幣上漲了約13倍，幣安日交易額達760億美元（約5,507.25億元），估值達3,000億美元（約2.17兆元人民幣）。

趙長鵬的身價水漲船高。 2021年底的巔峰時期，所有加密貨幣的價值膨脹到了3萬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1.74萬億元），趙長鵬也以90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6521.74億元）身家登福布斯華人首富榜。

這位華人新首富拒絕固定地址，據說沒房子也沒車。他在賽博世界裡扮演神秘的“中間人”，外界只能在幣安的公司動態中窺見他的生活。

這種遊蕩狀態，給了趙長鵬足夠的“自由”，卻給不了他更多的安全感。事實上，趙長鵬一直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重點調查對象。

加拿大與美國有引渡條約，但阿聯酋沒有。趙長鵬設法取得了阿聯酋國籍，舉家搬到那裡，企圖躲避可能的引渡危機。

OpenAI的執行長山姆·奧特曼被自己公司的董事會罷免時，他在社交平台上發牢騷：「感覺像是在活著的時候讀自己的悼文。」趙長鵬轉發了這則文字，並評論道：「何時對自己創辦的公司放手是最艱難的決定之一。」語氣間頗有物傷其類之感。

僅僅兩天后，2023年11月22日凌晨，趙長鵬突然宣布辭去幣安CEO職務，由幣安前區域市場全球主管理查德·滕接任。 10小時後，OpenAI官員宣奧特曼復職。

與公司內鬥引發的「奧特曼歸去來」相比，「趙長鵬走麥城」則更為無奈。在與美國檢方達成認罪協議、承認一項洗錢罪名的情況下，辭去CEO職務。這在2023年初有預兆。

當年年初，趙長鵬在社交媒體上發出“年度計劃”，第二條寫的是“合規”，即獲得牌照，給他自己和幣安一個合法身份。這是他當時最迫切的願望。

隨著全球前五名的加密貨幣交易所FTX宣告破產，各國對加密貨幣的監管不斷收緊，整個產業變得動盪。趙長鵬對這種衝擊感受特別明顯。

2023年3月，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指控幣安及趙長鵬涉嫌非法交易，並表示幣安在未依要求註冊的情況下，違規向美國交易者提供加密衍生性商品。

2023年5月，加拿大收緊加密資產交易平台的監管，幣安宣布退出加拿大市場。

2023年6月，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宣布，對幣安及趙長鵬提出13項指控，包括在美國經營非法交易平台；經營未註冊的交易所、經紀自營商和清算機構；濫用客戶資金；未經登記的證券發行和銷售等。

面對指控，趙長鵬以「推特」應對，推文以數字「4」開頭。在加密貨幣領域裡，“4”代表“拒絕FUD、假新聞和攻擊”，其中FUD是恐懼、不確定和懷疑的縮寫。

此時，一直保持低調的幣安高層、趙長鵬妻子何一破例接受了彭博社採訪。何一說，她和趙長鵬各自都有後備主管接受培訓，以防萬一。提到監管壓力，她說：“如果你打不過他們，你就只能投降。”

一系列指控如雪花般飛來，趙長鵬容身的灰色地帶越來越狹窄，與監管的賽跑越來越艱難。種種壓力下，2023年11月，趙長鵬現身美國華盛頓州西雅圖聯邦法院認罪。美國司法部公佈的文件顯示，幣安將承認經營未經許可的匯款業務、違反《銀行保密法》等，並以支付約43億美元（約311.6億元）罰金為代價換取繼續營運。

阿聯酋和美國沒有引渡條約。認罪後，趙長鵬以1.75億美元（約12.68億元）獲准保釋，並被允許在保釋期間返回阿聯酋。

趙長鵬「認罰」後，事情未必了結。

20 24年4月23日，美國檢方在法庭文件中稱，趙長鵬承認洗錢罪名後，應在監獄服刑36個月。4月30日，法官判決他監禁4個月，表示他錯在因擔心拖慢公司發展而沒有遵守美國反洗錢法。這項判決比先前預期的輕一些，趙長鵬的辯護律師則提出請求，希望趙長鵬「能免於真正被關入大牢」。

「美國對於加密貨幣的立法和監管，實際上處於非常滯後的狀態。幣安是全世界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機構，但就其合規性而言，某種程度上是無法可循的。”程紹銘告訴環球人物記者，雖然趙長鵬坐牢且繳納了很高的罰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種庭外和解，代表著此案以比較可控的方式結束了，但在合規方面監管部門可能還會對趙長鵬提很多要求。

趙長鵬的辯護律師也在法庭上說，從未有人因類似違反《銀行保密法》的行為被判處監禁。檢察官則表示，沒有人像趙那樣違反《銀行保密法》。 “趙長鵬指示幣安公司掩蓋客戶在美國的位置，以避免遵守美國法律。”

與同行相比，趙長鵬並不是最倒楣的。就在他認罪前一個月，美國加密貨幣交易平台FTX創始人班克曼·弗里德被判涉電匯詐騙、串謀詐欺、串謀洗錢等七項罪名，被判處25年監禁。美國聯邦檢察官稱，這是「美國史上最大的金融詐欺案之一」。

同為頭部交易平台，天價罰款是否為幣安免去了更嚴重的指控？有分析認為，這可能只是道開胃菜。面對前華人首富趙長鵬這只“大肥羊”，美國已經準備好砧板。 「在幣安這個公開透明的交易平台上，一些資金得以透過轉換成加密貨幣的方式，合法轉換成為現金，避開美元監管體系的嚴密審查，這無疑觸及美國政府在貨幣管理方面的核心利益。 」程紹銘說。

有分析稱，當今美國財政狀況緊張，而趙長鵬所累積的龐大財產，以及幣安在全球金融市場上的強大影響力，都讓其很容易被視為值得「大肆宰割」的肥羊。

事實上，用新罪名繼續敲打趙長鵬並不難。美國檢察官強調，幣安未能報告與哈馬斯、「基地」組織、IS極端組織等進行的超過10萬筆可疑交易。檢察官稱，幣安平台也支持銷售兒童性虐待材料，也是大部分勒索軟體贓物的接收者。因此，建議提高趙長鵬的刑期判罰。

法官對趙長鵬說：「無論財富、權力與地位如何，沒人能免於起訴或高於美國法律。」這起案件判決後，人們也在品味著此話的弦外之音。

儘管已「投降」並繳納天價罰款，但對幣安及趙長鵬來說，未來仍是未知數。趙長鵬的這一結局，也許在他踏進美國之際就已悄悄注定。 (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