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如何走出“失落的二十年”


中人來了,留住了;人工智慧園區起來了,產業也就起來了。香港自然就能成為知識的軸心,人工智慧產業的必經之地。

2024年3月30日,一位81歲的老人在台北辭世,波瀾不驚。

他叫徐大麟,人們已經不記得了,他是把Venture Capital翻譯成創投,並且把這種創投模式引進台灣,然後引進中國大陸的人。他也是把星巴克引進中國大陸,引爆了咖啡文化浪潮,並且把星巴克開到北京八達嶺上的人。

大部分香港人並不知道,他是香港一道隱形的疤痕。

這道傷疤上還有一個人,名叫張汝京,中芯國際的創始人。

張汝京當時供職的世大積體電路,被大股東賣給了台積電。早就有心轉戰中國大陸的張汝京拒絕了張忠謀的邀約,決心到中國大陸建立新的晶片工廠。

他和徐大麟一起來到了香港。徐大麟提出,要在香港建立六個晶片工廠,把香港打造成亞洲的矽谷,名為「矽港」。徐大麟出身IBM,而張汝京出身德州儀器。徐的漢鼎投資是亞洲最有經驗的投資公司,而張在德州儀器被譽為晶片建廠專家。

他們的思路,與時任香港特首的董建華不謀而合。董建華在1998年的施政報告中提出:

香港「要成為在發展及應用資訊科技方面的全球首要城市,尤其是在電子商業和軟體發展上處於領導地位」。

董建華是認真的。上任開始,他就聘請了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前校長田長霖擔任香港科技創新委員會主席,負責數位港、科學園區等計畫的落實。

被譽為“亞洲電動車之父”,香港首位中國工程院院士陳清泉提起此事,依舊恨其不爭,當時拍案而起:“他們對科技根本沒有認識!”

計畫推動之時,香港的三位司長中,有兩位反對。香港媒體紛紛質疑徐張二人,以科技之名,哄炒地產。

徐大麟退了一步,他提出租用土地20~30公頃。但香港人卻未妥協。


▲張汝京(圖/CFP)

而黃埔江畔,上海對來訪的張汝京伸出了橄欖枝。張汝京一到,政府四套班子全部出馬,張汝京深受感動,2000年中芯國際落地上海張江。

2004年,中芯國際回到香港聯交所上市。香港市民“摒棄前嫌”,積極認購。它的總市值,一度上探6,000億元人民幣,到今天為止,依然是中國最重要的晶片生產廠商。

而從那時起現在,香港與網路相關的產業,一直沒有再翻出什麼浪花。

“失去的20年”,是對香港互聯網,甚至整個科技產業的貼切定義。

驚鴻一瞥的網路浪潮

香港網路熱鬧的時刻,當然不只這次,只是風景迥異。

張汝京在香港銫羽而歸的前一年,1998年,董建華提出要建立數位港。先前香港向海外和本地50多家公司拋出橄欖枝的結果也是無人回應。

此時李嘉誠的小兒子李澤楷,躊躇滿志的“小超人”,挺身而出。一個月內,惠普、IBM、雅虎、甲骨文等科技巨頭立即簽署了入駐意願,合作意向延伸至愛立信、諾基亞等34家歐美軟硬體巨頭。

那時的李澤楷如日中天。 2000年,李澤楷驚天一戰,挫敗了新加坡電信,以幾乎毫無實質資產的盈動數碼,也就是擁有數碼港的公司,狙擊了新加坡電信收購香港電訊的意圖,以120億美元的現金和部分盈動數位的股票,鯨吞了這​​家百年歷史、百億利潤和千億資產的公司。

隨後改名為電訊盈科的公司,一度市值達到了5,800億港元。


圖/ CFP

2000年,Tom.com 派發150萬份上市認購表格,點燃了香港股民的投資熱情,特區政府甚至不得不出動PTU,在認購點維持秩序。數碼港啟動和tom.com上市,成為香港唯二的網路高光時刻。

就在同一年,全球網路泡沫破裂。香港市民從此對一落千丈的網路冷眼相看,老小超人也再未涉足。

Tom.com幾經轉手,不再被市場提及。今日香港千家科技企業,卻鮮有與美國或中中國地的科技大廠或新勢力抗衡的名字。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香港若要破局,該從何說起?

從製造中心到“完美中介”

近年來,人們開始熱衷於香港新加坡「雙城記」的比較。

他們的確非常相似,都發跡於大陸沿海的海港小城,雙雙發力成為了當年「亞洲四小龍」的明星。在世界經濟自由度排名與世界金融中心排名中,兩城從來都敢高下。

新加坡歷來是香港繞不開的挑戰者。 1997年新港處於同一水平線,人均GDP相近(新加坡26376美元,香港27730美元),但是20多年下來,新加坡2022年GDP已達4667.9億美元,人均已經飆升至8.2萬美元;而香港為3598.4億美元,人均4.8萬美元。

更為關鍵的,恐怕是GDP背後的產業結構。兩城的農業都幾近於無,新加坡的工業佔比超過27%,製造業佔比超過23%,服務業佔比為68%,而香港服務業佔比高達93.3%,工業佔比僅6.6 %,製造業不足1%。


▲新加坡(圖/CFP)

香港靠收取「手續費」獲利,是全球第六大商品輸出地。以2018年為例,轉口貿易量是香港GDP的三倍,香港只收取6%左右的服務費,就已經達到了GDP的20%。

作為金融中心的香港大致也是如此,它是最大的人民幣離岸中心,也是中中國地企業上市的首選地之一,在港上市的中中國地企業約1400多家,佔比超過55%,是港股市值的77%。

這一切看起來不費吹灰之力,老天爺賞飯吃啊。

然而,在經濟學家和科技業人士看來,這恰恰是陷入了一個怪圈:因為天然良港的位置,背靠龐大的內地市場,香港在傳統中所建立的產業優勢,到最後似乎只剩下靠資源實現的價值。

很多人或許已經忘記:在「亞洲四小龍」時期,香港的崛起並非依賴服務業,而是製造業。 1950年代至1980年代中期,製造業是香港的第一大產業,佔地區生產總值的20%以上。其中睥睨全亞洲的半導體製造業,包括當時整個半導體產業的明珠,仙童半導體。

1970年代,香港擁有230多家半導體工廠,僱用工人超過3.8萬人,占出口的比重超過80%,其中不乏明星企業德州儀器、摩托羅拉和NEC的身影。

香港,也曾創造製造業的輝煌。


圖/CFP

不過,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如同已開發國家將製造業轉移給「亞洲四小龍」一樣,香港也把製造業轉移到了內地,融入時代洪流。

90年代,港商在珠三角地區總計5萬多家企業,但是到了2012年,已經萎縮至3萬家。

珠三角承接的產業轉移來自於全世界:台灣、日本、韓國,其後是其他已開發國家。 2009年,在珠三角廠家中,港商僅佔7%,而上世紀80年代為19%。

來自全球的競爭,民營企業的崛起,產業升級,在幾輪的優勝劣汰中,香港本身的製造業,包括轉移到內地的製造業,逐漸湮滅在了全球化的進程之中。

1997年東南亞金融危機,2000年網路泡沫危機,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香港人先是退出了製造業,接著退出了互聯網,選擇北上,並承接南下。

貿易、金融、物流、旅遊、股市,只要內地經濟在成長與擴張,香港服務業的生意就能繁花似錦。

這段期間失落網路的20年,更使香港成長為了一個「完美中介」。 20年裡,香港習慣了這樣的模式:坐地收錢,頂級中介,連結東西。

但是,世界正在快速變化。

關鍵還是人才

1998年,董建華提出了「八萬五計畫」。也就是要每年供應不少於八萬五千個住宅單位,十年內實現全港超過70%的居民自置居所。

但是金融風暴催生了香港的“負資產”,也就是擁有的房產價值,低於月供抵押貸款的成本。 2002年,「八萬五計畫」無疾而終。


圖/CFP

然而,依靠中中國地的強勁需求,香港的服務業一飛沖天,當地房價出現了夢幻般的上漲。

2017年,權威機構發布的國際房價負擔能力報告顯示,香港連續第八年穩坐第一;2017年的房價收入比是19.4倍,屬於「極度負擔不起」之列。

於是,創業變成奢侈的事,因為鮮有家庭能支撐創業的代價。要過正常人的生活,首先得置業,而置業的成本已經在那裡了。

房地產業深刻地影響香港的人才結構。

2018/2019年,香港大學畢業人數中工程及科技專業畢業人數超過20%,但畢業後從事工程師的人數僅佔7.3%。而工商、醫科和教育專業的畢業生佔20.9%、8.9%和2.9%,就業率則為19.3%、8.9%和8.31%。也就是說,這些專業找到對口工作的機會是100%,而工程師只有30%。

反觀全球其他已開發市場,科技人才的就業與收入完全可以與金融業相提並論。

香港的人才在生活壓力之下,進一步聚集了醫療、法律、金融等能夠快速累積現金收入的產業。人才的流向反向推動香港產業的近一步單一化。


圖/CFP

面對年輕人現實的選擇,高端製造業,尤其是科技產業的再次佈局,與科技人才的引進、培養,成為香港特區政府破局的一大關鍵。

這兩年,香港不斷升級優才計劃,與內地超一線城市“搶人”,特別是吸引內地高端科技產業人才。

對此,華為香港雲端業務部總經理張澤分享了產業觀察:「我們希望看到香港在科技變革的浪潮中朝著高品質發展的方向前進,加快數位轉型與產業發展,同時強有力地帶動人才培養,推動本地不同的行業以及企業全面實現數位化的運營。

這當然需要的是香港在結構上的全面轉型與新的思路。

依舊不可取代的自由港

那麼,在新的歷史轉折點上,香港的故事如何寫出來呢?

先來看看香港擁有哪些優勢。以其最具競爭力的金融業為例。新加坡的證券交易所日成交額多數在十數億新元,折合70億港幣;而香港的日成交額1000億港幣左右,最低迷的時期也有500億左右,是新加坡的數倍至數十倍。

截至2022年10月,新加坡交易所的上市公司656個,總市值5,627億美元;而港交所的上市公司2,580個,總市值3,3,628億美元。

在香港設立家族辦公室的超級富豪超過2,700家,是新加坡的兩倍,所管理的資產超過一兆美元。

老天爺賞飯吃的地緣格局並未變化,反而處在了更加優勢的地位上,香港比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崛起時擁有更好的格局。

中中國地不再是一窮二白,而是排名世界第二的經濟體,並擁有大量實體經濟轉型的沉澱。而作為最大的人民幣離岸中心,香港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更重要。

在貿易港的地位上,香港的確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2023年,新加坡創造了歷史上最高的貨物吞吐量,成為了世界第二大港口,而香港排名下跌到了全球第九。


▲香港葵青區貨運站及物流中心(圖/CFP)

但要看到,其中排名前十的,有六個中中國地的港口,包括上海,寧波舟山、青島、天津等。如何發揮優勢,與其它中中國地港口連動,是新加坡無法企及的優勢。而內地的港口正以高速自動化、智慧化的轉型中,輸出超大吞吐量的可複製的範本。

其中的核心就是自由港。

世界地緣戰略的複雜化,反而為香港提供了一個難得的窗口。要看香港如何有效運作170個國家和地區的免簽優勢,香港作為自由港,如何能夠實現人才、資源、技術、產品進行無障礙溝通的巨大優勢?以及,如何成為中中國地與已開發市場之間貿易、技術、文化等的協調樞紐?

牢記自由港的傳統,那麼香港在金融中心、物流中心和貿易中心的位置,就不可能產生漂移。在整個東南亞崛起,產業鏈轉移的關鍵時刻,如何定義和定位自己的自由港地位,是香港重拾輝煌的關鍵所在。

對此,帶著30多年全球出海經驗的華為其其實早有籌備,在近日舉行的2024華為雲香港峰會上,華為雲全球Marketing與銷售服務總裁石冀琳女士表示:

華為雲正在香港建構本地的創新科技生態,希望透過生態協同,把內地數位轉型所累積的豐富經驗,把全球數位轉型過程中所累積的生態能力都帶到香港來。不僅自己,並且為內地企業到達香港打好基礎,同時也幫助香港的本地創新科技能夠走出自己的特色。

新的機會,一直都在。

迫在眉睫的變革

2016年,中國香港特區政府首次將「再工業化」納入了施政報告。

再造工業和製造業,這是香港的宏願,但工業成長緩慢,需要有非凡的耐心,而今產業對數位化基礎設施要求也極高,這是香港必須要經歷的艱難進程。

近年來,傳統製造業開始轉移到墨西哥、東南亞和拉美,連中中國地也要面對這一局面,更何況香港這種寸土寸金的超級現代都市。剩下的機會只有極高端的產業,例如晶片、GPU和電動車。

只要有耐心,重塑製造業的前提仍依舊還在。從特斯拉到晶片到GPU到精密儀器,沒有一家高階製造業公司不為工廠選址備受折磨。

但是,經歷40年改革開放壯大的內地製造業,有些早已跨越了初級代工的階段。高端科技產業方面,如上海的晶片製造業、新能源汽車產業的發展,以及華為的數位基礎設施建設能力,即便是在美國的強力圍堵下,也都讓世界看到了中國高科技的實力和韌勁。

例如,華為雲端強調不僅提供通用的雲端運算知識,更需要針對香港的各個產業,政府、金融、營運商、教育、醫療創新的科技業新創公司產業特性,持續提供專業化的服務和能力,幫助這些產業真正真正的實現產業本身的數位化的躍遷和智慧升級。

再例如,在人工智慧硬體方面,AMD和Google的TPU一直對英偉達虎視眈眈,人工智慧晶片製造的戰爭一觸即發,而香港極其普及的語言優勢,無障礙的文化理解,還有從內地可以招攬的源源不斷的高端製造業人才,都能夠成為香港重啟高端製造業的底座。


圖/CFP

曾經有內地學者認為,香港應該建造四個中心,金融、物流、北部都會和國際創科中心。

但是創科中心需要什麼條件呢?其中之一是支持科創的資本。中國的科創基金背後,都有資金龐大的投資公司。在新興市場,新加坡的國家投資基金淡馬錫活躍度極高,遍及世界;沙烏地阿拉伯的主權基金就更不用說了,連OpenAI都在覬覦它的資本。

再者,沒有以工程師為主的創業人才,沒有企業,沒有資本,沒有創投的機制,創科中心從何而來,而不再被其他所左右?

科創中心的確是一條光明的道路,但是,美國矽谷、新加坡,甚至中中國地的杭州、深圳珠玉在前,在這前提下,香港已然不能再走傳統道路,而要換一套思維模式。

在自由港的角色基礎之上,香港事實上可以建成三個港:金融港,物流港和知識港。

香港是一個自由港,做好中介,就應該發揮中介的優點和功能。

所謂的知識港,也就是利用東西方之間的資訊差,成為世界知識的聚集、交流和分發中心。這是香港一向以來得以發展的關鍵因素,那麼這個作用就應該發揮到極致。

人工智慧正處於爆發的關鍵節點。人工智慧有三大基座,算力,演算法和數據。迄今為止,幾乎所有的算力都集中在北美地區。算力生產如今是英偉達最大,AMD和Google的TPU緊緊跟隨。

香港應該未雨綢繆,投入資源和資本,鼓勵所有的算力生產廠家,集中到香港來,給地給錢,建立龐大的算力中心。

在峰會上,華為雲石冀琳女士提出“在香港加速智能躍遷,解決AI與行業應用融合的業務計劃”,進一步讓我們看到AI大模型在各行業的應用落地。

「真正要幫助行業進行數位轉型,一定是深刻了解行業的關鍵場景、業務特徵以及行業的真實需求。我們經常說只有把Knowledge和Technology 結合在一起,才能真正為這個行業注入新的動能。」石冀琳女士強調。

演算法其實沒什麼,就是人,就是人工智慧工程師。現在,整個美國的人工智慧頂尖工程師,起碼有1/4~1/5是華裔。問題是:香港靠什麼來吸引他們?

香港的高等教育,尤其是理工科教育,在亞洲是名列前茅的,包括香港科技大學、香港大學、香港理工大學,都在世界大學排名中佔有一席之地。

在這基礎上,應當把力量集中到與人工智慧相關的教育之中,吸引更多的人才,到香港來進行研發和創業。

對此,石女士補充到:

香港AI產業發展具備良好的基礎,擁有一流的大學資源和科研機構,開放的經濟體制和國際化的商業環境,吸引了全球頂尖人才和企業。華為雲的目標是聚力向上,共建本地產業生態;我們和夥伴一起,透過聯合創新的應用模式、商業共贏的合作機制,致力於在香港建立一個完善的AI生態體系,共同將香港打造成為全球AI產業高地。

還有一個核心就是數據。當然,作為自由港,學術、文化和產業的交流是不可或缺的。知識自由、思想自由和學術自由,從來在香港發展得都很好,要有意識地把香港打造成知識自由港,讓所有的數據都能夠匯聚到香港來,才能讓人工智慧在香港落地生根。

仍然是那句話,記住香港的自由港地位。

當然,還有一點資源魔咒必須打破:房地產。

1999年張汝京和徐大麟驍羽而歸,就是因為香港摀著土地口袋不放出來。如今,香港應該要明白,土地就是要拿來用的。與其補貼製造業,不如補貼人工智慧業。

建設知識港,需要大量的基礎設施,人才和技術園區。香港應該大方地把土地資源,以合理的低價放給前來建設知識港的企業,同時啟動知識港與科技人才公屋,大量提高房產供應,吸引全球人工智慧人才。

華為雲近日發布的內地企業出海香港的專項扶持基金計劃,即為了幫助更多內地企業落地香港,讓內地企業更好地實現在港的長期發展。

知識港,人工智慧技術,從四面八方而來,由香港向內地,向東南亞,向東亞,向南亞輻射,這是香港的大好機會。

人來了,留住了;人工智慧園區起來了,產業也就起來了。香港自然就能成為知識的軸心,人工智慧產業的必經之地。

香港,再度向上

我們曾經都為羅文的《獅子山下》所感動。因為香港孤懸海外,因此而自立,依靠自由港的精神,從全球貿易中心,到世界金融中心,以不斷向上的力量,創造了香江奇蹟。

只要香江精神還在,只要自由港還在,面向科技浪潮,面向下一次智慧化躍遷,香港就仍有美好明天。

當下的香港,需要的是自我解放,敢想敢做,敢破敢立,敢為自己的未來破釜沉舟。 (冰河思享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