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秋,一個平常的星期五傍晚,墨西哥北部新萊昂州的首府蒙特裡市中心,正經歷週末慣常的交通晚高峰。
如織的車流在街上緩緩穿行,卡洛斯正乘坐在他舒適的公務轎車中,略顯焦急地等待著一個紅燈。他是一家歐洲輪胎製造企業的墨西哥分公司總經理,在結束了一週的工作後,正在前往蒙特裡機場的途中。在那裡,他將與家人匯合,一起飛往邁阿密度週末。
汽車行駛過繁華的聖菲區,卡洛斯透過車窗,望向這日益繁榮的街區。
20年前卡洛斯初到此地,這裡還是一個落後的村落,現如今已經發展成蒙特裡的CBD區域:道路寬闊,燈光密佈,高樓林立,許多全球性的企業都選擇在這裡設立他們的墨西哥總部。
特別是2021年之後,隨著美國頒布了《通脹削減法案》,全球車企為了守住北美市場,紛紛選擇在墨西哥建廠。而在美墨邊境的新萊昂州因其優越的地理位置,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各大企業爭搶的設廠寶地。
今年以來,自從特斯拉宣佈將在新萊昂州建立超級工廠,新萊昂州變得更加繁忙,整個生態的供應鏈都動了起來,廠家接踵而至。這讓卡洛斯興奮期待的同時,也感到一些壓力。他知道,隨著新萊昂州成為全球汽車產業聚集區,蛋糕將越來越大,公司正在迎來空前的發展機會;但另一方面,在高速成長的過程中,企業也會開始面臨更多的競爭和挑戰。
不過卡洛斯現在沒時間思考這些問題,他的車已經抵達機場,他的太太和三個孩子在等著他一同度過一個美好的週末。在聖菲區,像他這樣工作日在墨西哥北部忙碌,週末在美國南部休閒的金領,比比皆是。
前墨西哥駐經合組織大使埃利鬆多·達爾-塞拉(Elizondo Mayer-Serra)表示,這些墨西哥新一代金領是全球化最大受益者:在美國或歐洲受過較好的高等教育,回國後在外商擔任高階主管,年薪高達20萬-40萬美金,遠超過他們在歐美本土工作的同僚。
這些精英的標配是:全職太太、私立學校培養孩子,美國南部度假公寓和週末紐約購物。畢竟從蒙特裡飛機過去不過兩小時,甚至比去墨西哥城還要近。這樣富庶悠閒的中產生活圖景和我們對墨西哥的印像似乎差異很大。
很顯然,在中美戰略競爭不可逆的大背景下,為規避地緣政治風險,諸多全球企業正把投資墨西哥作為控制風險的重要行動。墨西哥的價值被不斷放大,也必然成為中國全球化公司佈局的重要目的地,如何掌握好這個國家百年難得一遇的歷史性時機值得深度考慮。
本報告,欣孚智庫全球化團隊在經過了大量的數據和市場分析、政策報告以及智庫研究之上,系統梳理了對於墨西哥市場的認知,力求全面展示墨西哥的發展潛力和投資機會,主要包括三個部分:
1. 墨西哥為何會崛起?
2. 墨西哥的吸金能力如何?
3. 墨西哥崛起所帶來的機會與挑戰。
事實上,2021年以來,墨西哥正悄無聲息之間成為全球成長動能最迅猛的新興市場。
外貿方面,2020年之後美墨之間的貿易總量一直向上不斷突破,年平均增幅維持在18%上下,2022年更是達到了歷史新高7790億美元,雙向貿易往來都有大幅上揚。
今年1至9月,美墨之間的貨物運輸總量已比去年同期增加了30%。墨西哥在2022年已經超越中國,成為美國出口最大的國家。
再來看外資,過去的四年間墨西哥吸引了大量的外資投入,2023年在全球經濟並不景氣的背景下,墨西哥前三個季度的FDI依然保持強勁態勢,比2022年同期增長了40%。根據墨西哥出口加工製造業委員會主席預測,2023年單出口加工產業就能吸引150億到180億美元的投資。
透過資料,我們能清楚感受到墨西哥經濟正在騰飛,成為全球產業和資本追捧的寵兒。
2023年已經有全球數百家企業宣佈對墨投資,其中不乏特斯拉、博世、大眾、起亞、通用、寶馬、日產、飛利浦、聯合利華等國際巨頭企業,中國企業像華為、捷途、延鋒內飾、敏華家具、聯想等也都在近年紛紛在墨西哥進行投資建廠。
看到墨西哥的逆勢崛起,許多人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麼是墨西哥?
毋庸置疑,墨西哥爆發背後的最大推動者是美國。
這裡不妨簡單回顧一下墨西哥的歷史發展處理程序,便於我們理解這個國家的前世今生。墨西哥有著悠久的阿茲特克文化和瑪雅文化,然而在近五百年的歷史中,國家始終都處於被壓制的狀態:前三百年是大洋彼岸的西班牙帝國,後兩百年是與其接壤的美利堅合眾國。
1519年科爾特斯率領的西班牙軍隊進入墨西哥地區,擊敗了阿茲特克帝國,將其納入了西班牙帝國,這一統治就是三百年。直到1821年獨立戰爭結束,墨西哥才從西班牙人手中逃出來,獲得了國家獨立。
隨著美國逐步進入工業社會,經濟日益強大,美墨之間的衝突也不斷醞釀,將兩國引向了1846年的大戰。墨西哥因為國力差別懸殊,最終在1848年宣佈戰敗,並以割讓了大片北部領土(如今的得克薩斯州、加利福尼亞州、猶他州、內華達州、猶他州、新墨西哥州、科羅拉多州、懷俄明州和亞利桑那州)而告終。
墨西哥獨立大學的歷史學家勞倫斯·梅耶爾(Lorenzo Meyer)在其歷史著作《我們持續的悲劇 (Nuestra Tragedia Persistante)》中指出:墨西哥的歷史是充滿了衝突和矛盾的,墨西哥和美國之間的關係更是愛恨交織。
美國的獨立運動、對個人權力的推崇以及全民公投權力讓被殖民的墨西哥人民深受啟發,從而推動了墨西哥的獨立運動,趕走了西班牙人。然而,當美國與墨西哥利益發生衝突時,美國對於墨西哥各方面的壓制也一點兒都不含糊。
美國在19-20世紀的崛起,讓墨西哥在地緣政治和經濟上徹底成為了美國的附庸國,以至於讓墨西哥在位30年的獨裁總統波菲裡奧·迪亞斯曾發出“可憐的墨西哥! 你距離天堂如此之遠,距離美國卻如此之近」的感動。
墨西哥崛起的背後自然有著複雜的內部和外部原因,但核心的一點很明確,也從未變過,那就是美國影響。
經濟層面,墨西哥基本上完全依賴美國:
1994年美國主導發起《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時,墨西哥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嚐到了區域化的甜頭-保稅加工出口工廠(maquiladora)熱潮。
當時諸多美加企業紛紛在美墨邊境的幾個州(特別是下加利福尼亞州和奇瓦瓦州)建廠,因為這裡對投資企業給予了多重特權:100%的外資經營、原材料進口到墨西哥免稅、墨西哥低廉的勞力、成品可在自貿區內自由流動。
從那時起,墨西哥形成了經濟上對美國的絕對依賴,80%以上的出口都是去往美國,近些年資料有所回落至70%,但美國的主導地位從未被撼動過。
墨西哥人也深諳這一道理,他們經常戲謔地說:「美國經濟一感冒,墨西哥就會得肺炎」。 2008年美國的次貸危機引發全球經濟危機,墨西哥是最早受到衝擊的國家,數以百萬的人頃刻間失去了工作,原本蒸蒸日上的中產階級瞬間被打回原形,超過一半的墨西哥人口生活在貧窮線以下。
墨西哥當下所經歷的經濟騰飛同樣也是美國所主導的,這次美國打的牌叫做--「近岸外包(nearshoring)」策略。
2019年《美墨加協定》正式簽署,北美自由貿易區正式落地,這一貿易區覆蓋了5億人口,GDP總額高達到了26萬億美元,相比之下,歐盟的4.4億人口和14.45萬億GDP的全球最大單一市場都稍顯遜色,而墨西哥無疑是整個26兆大市場的最有效入口。
當然,近些年來看,除了墨西哥本身得天獨厚的地理因素和低廉的勞動力因素,墨西哥之所以能吸引如此多外資,主要還是拜登政府的大招——《通脹削減法案》,通過補貼的槓桿和墨西哥這個支點,徹底撬動全球的產業鏈。
這項法案讓在墨西哥投資的諸多企業同樣也可以享受整個《通脹削減法案》所帶來的高額抵扣,這一切的前提只有一個:企業必須尋找到一定的本地供應商,並且不斷把生產集中到北美。
以電動車產業為例來理解該法案的運作機理:根據《通脹削減法案》,電動汽車生產商是有資格獲得最高7,500美元/輛的總抵免額補貼,其中3,750美元的獲得的條件是— —生產車輛所使用的電池關鍵礦物(新提取或回收)至少有40%是來自北美區域。而要想獲得剩餘的3,750美元的抵免額補貼,則要保證電池元件價值中有50%來自北美。
如果廠家希望持續獲得這筆抵免額,就要不斷提高這上述兩個指標的百分比,例如2027年要達到80%的電池關鍵礦物來自北美地區;2029年則需要100%的電池元件來自北美。
成也美國,敗也美國,這是墨西哥的宿命。當下,墨西哥正乘著美國政策的東風在不斷髮展,甚至有經濟學家認為世界經濟的「墨西哥時刻」(momento mexicano)正在到來,現在也是墨西哥距離世界大國之夢最近的一次。
除了美國對墨西哥影響的外因,我們再看其自身的經濟發展的內部因素。從市場端來看,墨西哥內部市場也不斷髮展。
2023年,墨西哥人口達到了1.3億,是世界上第十大人口大國,並且人口平均年齡29歲,整體較為年輕,勞動力性價比相對比較高,2015年之後墨西哥製造業工人平均工資一直低於中國,且體量較為充足。
隨著墨西哥這幾年的經濟發展,特別是外資驅動的製造業蓬勃向上,社會失業率已降至3.31%。與此同時,家庭支出不斷增加,特別是2020到2022年,連續兩年實現了超過16%的增長,整個墨西哥市場潛力不斷地被激發出來。
由於墨西哥的核心競爭力源自於鄰近美國市場,因而跨國流通顯得格外重要。基礎設施的重要性,墨西哥政府是再清楚不過了,在過去十年內更是一直在不斷推進改革,特別是通過公私合營方式推進整體的基礎設施升級。
2018年,墨西哥提出了一個重要的跨洋物流項目-特瓦特佩克地峽洲際走廊(Tehuantepec Isthmus Interoceanic Corridor project),項目核心就是在墨西哥地域最狹窄地段,通過鐵路、公路和港口的綜合建設,連接墨西哥灣和太平洋,從而可以繞過巴拿馬運河,改善亞洲和每週之間的貨運路線,減少進出口的運輸成本,增強墨西哥在全球貿易中的連通性和競爭力。
2023年9月,火車項目正式啟動,並開始進行跨洲際的貨物運輸,預計年底可正式投入營運。墨西哥總統安德烈斯·洛佩斯更是表示:“這會是未來世界貿易的核心。”
預計在整個貨運走廊完全投入營運之後,每年集裝箱吞吐量可達到140萬標準箱/年,可望帶動週邊區域的加速發展。
美墨邊境的幾個州——奇瓦瓦州、科阿韋拉州、新萊昂州——均在和美國方面積極溝通,不斷地完善項目籌建機制,比如聖河羅尼莫和聖特雷莎過境點進行現代化改造,確保人員和商品通行方面更加靈活和有效率。
總結來看,墨西哥的崛起並不是偶然,是時代的產物,背後是多方面的促成因素:美國的扶持、自身的開放、以及全球化轉型的歷史節點。墨西哥人口紅利疊加內政改革動能正在爆發,墨西哥這次歷史性機會也確實值得中國企業研究分析。
2022年開始,墨西哥開啟了和中國改革開放早期非常類似的「招商引資」浪潮。那麼,墨西哥對「招商引資」有多著迷?欣孚智庫專家團隊調研到許多值得品味的細節。
先看看地方領袖。作為聯邦制國家,墨西哥每個州都有自己的立法,同樣每個州長也要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35歲的新萊昂州州長塞繆爾·加西亞從2021年10月上台之後,平均每個月招來6億美金的投資。
不同於他的許多同僚,加西亞是一位非常務實的官員,為了招商,他可以跑遍全球各大展會和高端論壇。在今年達沃斯論壇上,他瘋狂地約見不同的企業家和高階主管,推廣新萊昂州。而他當時最大的目標就是──馬斯克。
要知道為了爭取馬斯克的投資,墨西哥幾個州長明裡暗裡的較量是非常激烈的,給出的承諾也是一個比一個更重。因為誰都知道,特斯拉到哪兒,它背後的產業鏈就會跟著去哪裡。
加西亞為了爭取到和馬斯克一對一推介的機會,基本上駐紮在會議場地,不停地進行路演,最終吸引到了馬斯克,並促使其選擇了新萊昂州作為超級工廠的墨西哥基地。
馬斯克宣佈投資之後,特斯拉的供應商們紛紛宣佈在新萊昂州建廠:包括中國零配件企業諾亞智造、汽車晶片公司廣達電腦、電汽車盤式製動器的義大利公司Brembo 、美國的玻璃生產商AGP、德國ZG集團、資料儲存技術的Vertiv等都宣佈在當地投資,其他可能進駐的企業包含Navistar、Aptiv、Yazaki、Ficosa、Nemak、Vitro、Prolamsa和ALD等。
這股勁頭看起來可真是像極了90年代,外資來中國全國投資的黃金時代。
為了更清楚瞭解全球外資投資和資本流入墨西哥趨勢,欣孚智庫全球化團隊綜合了2023年1月1日到7月30日的墨西哥媒體資訊,對12個州40餘家企業外資投資和發展動態進行了梳理。
從圖中可以看出,墨西哥各州的發展狀況有很大差異,整體來看具備3個特點:
首先,墨西哥北部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非常明顯,越是臨近美國的區域,經濟發展越受益,南部在2022年開始逐漸獲得關注。
墨西哥北部的科阿韋拉州、新萊昂州吸引力最大,其次是中部地區的克雷塔羅州和瓜納華托州。根據墨西哥官方的統計資料,2022年新開工的560萬平方公尺工業園區中,有62%區域位於墨西哥北部。並且在墨西哥北部新開區域也從原來的6,000-8,000平方米之間擴大到了超過20,000平方米。可以看出墨西哥北部投資需求旺盛。
同時,在北部的牽引下,南部的吸引力在近期內大幅提升。從2022年墨西哥各州獲得的外國投資來看,外資也逐漸關注墨西哥南部,特別是首都墨西哥城,光在2022年一年墨西哥城就獲得了109億美元的投資;
其次,墨西哥已形成產業聚集效應。北部地區,新萊昂州形成了以特斯拉超級工廠為核心的新能源汽車產業叢集、聖路易斯波托西州形成了汽車零配件產業叢集;科阿韋拉州形成了以航空製造業以及物流產業為核心的產業群聚。南部的墨西哥城則形成了航空運輸業的產業群,不同區域的發展方向已經出現了一定的分化。
最後,目前在墨西哥投資的外資企業主要是來自西方,其中核心的國家是美國、加拿大、西班牙和德國,不過中國、日本以及韓國企業也正在加速展開佈局。
根據墨西哥私營工業園區協會(AMPIP)的資料,亞洲需求急劇上升,目前待開發的項目中有63%來自亞洲國家,其中49%來自中國。
墨西哥-中國商會表示為了更好地適應這一趨勢,有5家園區企業在過去一年租賃了超過100萬平方公尺的工業建築。
墨西哥可以說是逆全球化時代的新大陸,西方國家首發登陸,而亞洲國家如韓國、中國企業也不敢怠慢,其中的先頭兵就有聯想集團、TCL、中國傢俱生產商敏華集團、中國車輪轂製造商立中集團等。
從上述欣孚智庫的分析研究來看,墨西哥既是中國企業個體的全新機遇之地,也是中國政府值得研究的全球競爭者和合作者,如何能保有中國製造的全球競爭優勢是一個新課題,然而,如何務實推動中墨雙邊合作則注定是一個更大的課題和機會。
在當前略有寒意的全球市場中,墨西哥的火熱勢頭令其格外引人注目。那麼對於中國企業而言,投資墨西哥的機會和挑戰有哪些呢?
想看清墨西哥的未來潛力與發展機遇,我們首先需要深層剖析全球產業鏈變遷的底層邏輯。因為墨西哥的崛起正是在全球產業鏈變遷的大背景下產生的。
從全球化處理程序的視角來看,過去所謂「世界是平的」範式全球化處理程序已經被打破,如今已經進入了「全球區域化」(regionalisation)。在這個新階段中,世界需要尋找一個新的平衡,一個不僅僅依附於某個國家或地區的平衡。東西方之間的再平衡,是墨西哥會更強大的本質邏輯。
然而,即使墨西哥具備諸多天時地利,但根據欣孚智庫長期跟蹤分析得出的結論認為,所謂的「墨西哥取代中國」的情況依然是小機率事件。墨西哥也許確實正面臨著一個百年難遇的歷史機遇,但是中國在全球供應鏈中的重要作用依然是難以撼動的,完全「去中國化」更加不現實。
既然世界工廠不會再集中在某個國家,那麼未來供應鏈的格局會以何種方式呈現呢?
欣孚智庫宏觀經濟研究員劉川認為,產業鏈未來其可能會更明確的呈現出區域化分佈的狀態:北美-亞洲-歐洲三大中心將會並存。這三個核心生產網絡對應的核心樞紐國家分別為美國、中國和德國。
產品在生產的過程中不停地穿梭於核心樞紐製造國家和周邊國家,在不斷地往返中完成整個零配件製作、加工、組裝流程,再銷往世界各地。
所以,在全球供應鍊和產業格局轉變的當下,中國企業需要順應大的轉變趨勢,透過全球化佈局來應對風險。中西之間的戰略競爭依舊存在,然而中國和西方國家之間的商業往來不會就此終止。
但商業往來延續的一個重要前提是中國企業可以頂住目前的各種壓力,進一步推進出海計畫。當下,墨西哥的機會窗口仍在,值得深入探討。
但即便墨西哥發展潛力大,對中國企業而言,出海墨西哥旅程中的在地化挑戰也是多重的。
其一,是北美政治的不穩定挑戰。
墨西哥從90年代開始就不斷嘗試“脫拉(美)入北(美)”,淡化自身拉美國家身份,強化自身北美國家的地位。然而事實上,越是如此,就越是沒有辦法擺脫被美國制約的命運。甚至可以說,墨西哥未來潛力如何本質上並不完全是自己決定的,而是要看華盛頓的臉色。
一旦美國修改了補貼政策條款,或是共和黨上台實行新的保護主義政策,那麼墨西哥的優勢必然會大打折扣。這一點也是出海墨西哥的,特別是計劃在當地進行重度投資的中企特別需要深度研究的。
其二,出海墨西哥的「隱形」成本不斷增加。
從人力成本的角度來看,從2010年開始中國製造業人力成本就已經超過了墨西哥,紙上看墨西哥更具競爭力。然而,在墨西哥營運的隱形成本其實是很高的,且不斷提升。
出海遠民企業管理諮詢創始人陳攀峰表示:「中企到墨西哥投資設廠非常火,企業不能只在某一維度看它的成本高低,要看整體的綜合成本,例如水電等營運成本、人力成本、人員效率、安全、稅務等隱性成本。 。
此外,管理國內工廠與管理墨西哥工廠是不一樣的,受環境、顧客等因素的影響,需要許多跨文化管理。需要企業投入的管理成本也是相對較高的。 」
加上,近些年外資的瘋狂湧入,讓墨西哥的本土勞動地也水漲船高,不少在墨西哥經營的工廠都面臨“用人荒”,企業不得不提高勞工待遇,比如增設宿舍、往來大巴車、提高薪資等留住工人。隨著工會的談判籌碼增加,罷工問題也將是中國企業必須應對的挑戰之一。
其三,墨西哥社會複雜的社會結構與價值觀。
殖民歷史給墨西哥當今社會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與英國殖民者不同的是,西班牙殖民者將當時西班牙帝國的官僚組織完整地復刻在每一個被殖民國家,使其形成從政治到社會的「金字塔狀」的社會架構。
在這個架構中,膚色與權力掛鉤,階層與利益掛鉤,膚色越淺,代表出身越好;而膚色越深,越是底層的象徵。
雖然墨西哥已經獨立了兩百年,然而時至今日依舊很清晰地看到,這種金字塔結構以及對於膚色的執念仍是揮之不去的社會分歧的根源。
墨西哥歷史學家勞倫斯·梅耶爾認為,1824年墨西哥就已經承認了全體墨西哥公民的投票權,無論是白人後裔(criollo)、混血兒(mestizo)還是土著印第安人,都應該享有相同的權力。然而,事實上種族歧視和社會不公平問題從未消失。
與此同時,墨西哥還是一個宗教文化濃厚的國家,阿茲特克人如同中國農耕文化時期的百姓,信仰不同的神祇,風神、雨神和農神。
墨西哥國立學院胡安‧維洛羅(Juan Villoro)教授表示:「這種神蹟向往的傳統也影響著現代墨西哥人。例如許多人在面臨現實問題的挑戰時候,更願意相信奇蹟的發生,而不是用理性思維。在這個節日中,墨西哥人表達著對死神(santa Muerte)的致敬。
殖民時期,西班牙人將天主教帶入墨西哥,而其也成為了墨西哥最主要的宗教,促使墨西哥社會價值觀更偏向保守,尤其是在對女性權利方面:除了在聯邦特區之外,其他所有州都禁止女性流產,而違反者會被處以罰款和監禁。這足以見得天主教文化對當代墨西哥的影響。
宗教給墨西哥帶來的另一面就是墨西哥人是極度樂觀的民族。根據國際經合組織的調查,墨西哥是所有成員國中平均工作時間最長,然而卻也是幸福人口百分比最高的國家:墨西哥人平均每年工作時間為2226小時(比經合成員國平均數高500小時),但82%的墨西哥人對當下的生活非常滿意,天主教文化也確實讓墨西哥人「知足常樂」。
其四,是墨西哥的溝通方式與「人情社會」的架構。
和許多中國人一樣,墨西哥人在交流中會迴避說“不”,即使他們完全不清楚的時候,寧願勉強說一個答案,也不希望承認自己不知道,這種面子文化本質上是和中國文化有相通之處的。
和諸多發展中國家很像的一點是,墨西哥人對於「信任」的建構是需要一個過程,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通常是在不斷地接觸以及共事的過程中,才會建立起對他人的信任,這時墨西哥人會說,「他獲取了我的信任」(el se ganó mi confianza)。在處理金錢關係的時候,墨西哥商人往往傾向於先交付,後付款,因為在墨西哥有一句非常流行的話「先給樂師錢,永遠演奏不好」(música pagada, toca mal son)。
此外,墨西哥也是一個典型的關係社會。由於信任成本很高,所以通常最信任的都是身邊的朋友,因而能否建立穩定的政商關係也就成為了在墨西哥經營的關鍵因素之一。
長期耕耘墨西哥以及拉丁美洲市場的中倫文德胡百全律師事務所的梁新越律師表示:「無論是土地獲取、政策優惠、審批週期及日常經營,若能與聯邦或州政府保持良好的溝通,都將極大提高談判的成功率及辦事效率。
梁新越律師表示他們此前曾服務過不少出海墨西哥的中資企業,最開始直接對接產業園區,卻被各種刁難,後來都是通過第三方介紹之後,與州政府相關負責人取得了聯絡,才快速確定了地塊,並享受到了地方稅費方面的減免。
務實、專注於業務與客戶、不斷提高產品和服務的競爭力,這是中企與生俱來的優秀品質。
然而,如梁新越律師所言,「在海外運營,特別是在墨西哥進行本地化,也需要關注公關方面的持續投入,比如在項目啟動之後,也需要積極參與社會活動,保持與相關部門的長期往來,'報喜'的同時也要'報憂',才能更好地平衡多方面的關係。
其五,墨西哥社會趨於穩定,但整體不安的因素仍未消除。
不可否認的是,墨西哥仍然是全球最大的黑幫組織聚集地之一,特別是毒品交易氾濫。當然,這背後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國是全球最大的毒品消費市場,這驅動了全球的毒梟都向墨西哥聚攏。
拉丁美洲黑幫研究專家埃德加多·巴斯卡格利(Edgardo Buscaglia)表示:「墨西哥和美國一樣,有的區域風險高,有的區域風險比較低。例如在西北部的錫那羅亞州,大毒梟和犯罪集團都聚集在那裡。曼被抓,可以說是一個轉折的開始,但想要徹底清除毒品交易難過登天。
不過巴斯卡格利指出,海外遊客和海外來墨西哥的經商人員並不是黑幫最主要的攻擊對象,但這也不代表中國投資企業不需要將安全因素納入考量之內,特別是在幾個安全問題突出的州營商的企業。
此外,對中國商人而言,1911年墨西哥北部科阿維拉州的華人屠殺事件也是縈繞在心頭的痛。
墨西哥作者胡安·普伊格(Juan Puig)在《珍珠河和納薩斯河之間》(Entre el río Perla y el Nazas)一書中詳細記載了這段歷史——「當時,在美墨邊境托雷翁社區生活的幾百名華人,因為長期耕耘果園和經營商業,將托雷翁社區發展為墨西哥最繁榮的社區,不但設立自己的銀行,並且在美國和墨西哥其他區域都開展業務。
然而這激起了當地資產階級的強烈不滿,大肆用種族主義言論攻擊華人,致使墨西哥工人階層也逐漸接受了這些言論,並且表現出強烈地歧視和仇恨華裔工人的態度和行為,最終導致1911年革命團體暴力佔領了這座城市,並且襲擊了華人社會和華人企業,有303人被殘忍地屠殺。 」
墨西哥總統安德烈斯·洛佩斯曾經在2021年鄭重地向科阿維拉州的中國後裔道歉,然而這段歷史以及對於中國商人的種族主義歧視卻很難煙消雲散。
除了黑幫之外,墨西哥還有比較嚴重財閥壟斷問題,卡洛斯·世林(Carlos Silm),是黎巴嫩裔墨西哥商人,他是墨西哥電信最大的股東,持有墨西哥卡爾索集團,其商業網絡滲透到了墨西哥的各個層面,2011年成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淨資產高達900億美元。
曾經有專家估算,平均每個墨西哥人每天從睜眼到閉眼,都會給卡洛斯帶來超過5美金的收入,背後的勢力之強,恐怕只有印度的阿達尼可以匹敵。
總結來看,由地緣政治不穩定引發的供應鏈近岸外包,大機率讓墨西哥的經濟繁榮至少持續10年,不過這個繁榮長期來看,仍然會是區域結構性的,墨西哥整體崛起還是受制於美國對其的管控式影響。
可以預見,墨西哥製造在未來將會更普遍地出現在北美、歐洲甚至世界各地。中國企業出海北美的趨勢未曾改變,墨西哥依舊是值得探討的選項。與此同時,出海墨西哥也需要我們企業持續耕耘,並提高企業風險意識和自身的在地化能力。
中國企業甚至中國產業的全方位墨西哥戰略,已經是務實之選,和當務之急。 (格上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