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機確實可在低價市場為供需平衡做貢獻，但實濫竽充數帶來的負面影響，遠超正面作用。”

如果有一款新型手機，搭載以下組態，能賣多少錢？

“驍龍888十核處理器，16G運行記憶體、512G儲存空間，4g5g可用。

雙卡雙待，支援人臉、指紋解鎖；前置攝像2400W像素、後置4800W，電池7800毫安。”

5000元？3000元？想多了，其實只要不到300元。

一眼假，怎麼可能？

“7天質保，假一賠三，用過也能退款。最後幾個名額，現在拍，發的都是頂配。”

好熟悉的話術，原來是在直播啊，神奇的直播間！

2019年，雷軍在小米9周年的狂歡會上說：“短短9年時間，我們產生的最大變化，是消滅了中國的山寨手機。到今天，山寨手機全部消失了。”

對此羅永浩也曾表示贊同，在一次直播時，他說：“只賣799的紅米，讓中國山寨機廠商全都倒閉了，這是典型的良幣驅逐劣幣，從這個意義上看，小米是功德無量的。”

或許在行業老炮們眼裡，山寨機早已化作了時代記憶中的一個符號。然而就在當下，極度便宜的山寨機似乎正在捲土重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為了搞清山寨機直播銷售的套路，小巴悄悄潛入了多家直播間暗中觀察了一陣，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

一些在直播時掛車銷售的300元左右的手機，在產品介紹頁上相對“含蓄”，並不會直接標註出具體的參數。比如，攝影機不寫詳細像素，唯寫“Pro 超級感知”，記憶體也沒有資料，也唯寫“大運行，隨心儲存”，至於“刷臉解鎖”“手游暢玩”，擦邊而過，主打一個難以驗證。

然而在直播過程中，主播們對參數的介紹就顯得自信且大膽，類似開頭那般的各種頂配話術脫口而出。

當評論區有人問這樣的組態為何只賣300元，主播回覆：“我們正在工廠直播，沒有明星代言，所以便宜。”

有人問是否能玩遊戲，主播說：“我要是在直播間玩個遊戲，那人都會走完。”

當有人提及手機發燙，主播說：“某華、某果手機照樣發燙，不可能不發燙。我們家有應用冰箱功能，你把軟體拖進來，它會自動降溫。玩四五個小時沒有問題。”說罷，展示出手機裡“獨特”的“應用冰箱”介面。

還有一件趣事，當被問及一個月能賣幾台手機時，主播在回答了8萬台後，就將小巴拉黑清出了直播間，似乎是被當作了搞事的同行……

綜合觀察下來，這套“山寨機+直播間”的商業模式大致也有了輪廓，它看起來就像“章魚”：

手機作為產品，遵循稽核流程，乖巧上架，構成了“章魚”的“大腦”。各直播間作為流量入口，相當於章魚的一隻隻“觸手”和“吸盤”。很多在播帳號都是普通帳號，並沒有藍V認證，也不發短影片，直接低粉甚至0粉開播。

即便是其中一隻“觸手”出了事，被罵到關播或被平台以虛假宣傳封禁也沒關係。一來，它與“大腦”分屬兩套獨立體系，可以撇清關係，不影響已過審上架的手機；二來，可以低成本另起爐灶，重新開號，新建“觸手”。

各直播間，有的人數近千，有的只有幾十乃至個位數，雖然分散且瑣碎，但大大小小構成的長尾，共同為章魚們的“大腦”輸送營養。

龐大的下沉市場和老年群體為山寨機的復燃提供了土壤。“吸盤”之下，是那些被演算法匹配、不明就裡的低收入人群。雖價低利薄，但整體加起來，一晚的銷售數量也相當可觀了。

資料顯示，2023全年，中國手機市場的累計出貨量為2.89億部。

今年的3·15，安兔兔也公佈了一份統計：過去12個月，在驗機功能識別到的843萬台手機中，假手機或山寨機的佔比為3.6%，比去年的3.34%有所上升。

如果按照3.34%的比例等比估算，2023年市場上的山寨機出貨量約為965萬部，如果按照3.6%來算，差不多剛好有個近1000萬部的市場規模。

不同於10多年前的群魔亂舞，“新時代”山寨機在“外在策略”上更偏向於模仿。其中，蘋果、小米和華為自然成為了重點模仿對象。

比如在品牌名和型號上，有的被標註為“Mate 40 RS”“M11 Ultra”“12S Ultra”“i13 Pro max”；在外觀上，有的模仿華為Mate60的後殼同心圓，有的模仿蘋果或小米的後置多攝影機組合，還有的在系統上“暗示”與華為有關，標註“HUAWEI HMS”，並在介紹中寫道：“搭載的系統與華為簽署授權，系統適配HUAWEI HMS（華為移動服務），為本機提供更加流暢更加智能的演算法，更加豐富的應用，助力中國國產品牌崛起，更好服務國民。”

在宣傳圖文上，有的幾乎照搬主流旗艦的外觀渲染圖或壁紙，有的則在“驍龍8+處理器”“榮耀”“5G”等字眼上擦邊，還有的在攝影機旁邊標註“farahead”（遙遙領先）”。至於虛標記憶體、儲存空間、螢幕尺寸、電池容量等，更是屬於“常規操作”，不一而足，令人眼花繚亂。

然而，在數位博主們的拆機測試下，很多產品立刻就原形畢露了：

所謂的512G儲存，其實還不到2GB；

所謂的16G處理器與4G網路，其實是入門級的聯發科MTK6572，只支援3G，且八九年前就落後淘汰了；

所謂的3K解析度螢幕，其實只有650*960，還不到“1K”；

所謂的指紋解鎖，其實只是一個動畫，用胳膊肘也能解開……

至於模仿華為或小米的4顆或6顆攝影機，實際上只有1顆是真的，其餘遮住也毫不影響拍攝，至於攝像質量嘛……

在價格上，這些機型基本不超過千元，200—500元居多，有的甚至低至百元以內，也有的用不到百元的價格“引流”，等點進產品頁面，發現只是個手機殼，還需勾選幾百元的手機“必選項”才能下單。

一位資深數位UP主形容：“如果你實力雄厚，1萬台起批，每台80元。”

“保守預估，（部分機型）成本不到50元。”

儘管昔日深圳華強北電子一條街的繁榮已褪去，但廣東依然是山寨及假冒手機的“主陣地”。這裡擁有成熟的產業鏈，聚集了眾多代工廠、手機配件商和小型電器製造商。

直播間的背後，是電商平台。線上，似乎已經接過了華強北的角色，成為山寨機小作坊的重生管道。

在一些平台上，多款無品牌低價機顯示熱銷“10W+”，有的單品評價超過了2萬條，點開評價頁面，會看到清一色的好評，可再點開針對熱門評價的評價頁，又會出現慘不忍睹的負面聲音。

如此“反差”，不禁讓人懷疑這些機型的生產與銷售是否符合法規。

回顧過去，在1998年到2004年期間，只有獲得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業和資訊化部頒發的手機生產牌照的中國廠商，才能夠從事手機製造。在那個階段，沒有取得牌照的廠商生產出來的手機被稱作“黑手機”。

到了2007年10月，官方取消了長達9年的牌照制度，改為實施更為寬鬆的入網許可證制度，也就是CTA認證，並持續至今。根據這一制度，理論上任何具備生產能力的廠商，都可以生產電信裝置，但產品上市前，必須獲得由工業和資訊化部頒發的入網許可證。

這裡的電信裝置，包括手機、基站、路由器等。認證證書也並非對應特定公司，而是針對需要接入公共電信網路的每一款裝置。換句話來講，即使是同一家公司生產的不同型號手機，也必須各自申請並獲得自己的進網許可證。

而作為銷售管道，電商平台有責任確保所銷售的商品符合相關規定，因此，從理論上講，消費者能在電商平台上看到的手機，都應該已經獲得了進網許可證。

然而實際情況更可能是：部分山寨手機或許的確擁有許可證，但渾水摸魚和掛羊頭賣狗肉的更多，消費者防不勝防。

2021年6月，由於被發現所銷售的手機是山寨品，且存在攝影機和記憶體組態與宣傳不符、進網許可證號與工信部備案有所差異，一家知名電商平台停止了對12家手機品牌的招商活動，其中一家更是被永久清退。在這些品牌中，有幾家不可謂不知名。有名有姓的尚且如此，小品牌可能存在的偷樑換柱行為就更顯而易見了。

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山寨機的真偽很容易識別。然而對於老年人和資訊不太流通的農村地區來說，其依舊具有很大的欺騙性。

除了供應鏈與平台因素，驅動山寨機死灰復燃的最直接動力，或許還是消費者的真實需求。

此前，以小米為代表的品牌機崛起，讓山寨廠商失去了競爭優勢，也整合了上游的ODM和ODH（設計和製造廠商）資源——那些原本分散的代工資源被集中到了一起。在市場上衝鋒陷陣的頭部品牌，用大訂單教會了廠商如何設計手機，提高了整個行業的製造力和整機質量，也拉高了“低端製造”的下限。

實際上，由於低端製造和低價需求一直都在，山寨機的消失並不徹底，只是被主流忽視了。

根據IDC的統計，2022年來，全球智慧型手機的出貨量開始大幅下滑，2023年，中國下滑了5%，創近10年來新低。然而，一季度150美元（約1088元人民幣）以下的入門級手機銷量卻同比大增了22%，份額達到了12%。

當前的手機市場格局，正呈現出高端和低端兩極更受歡迎的“K型”分化走勢。

一方面，大品牌正積極進軍高端，推出高定位產品，甚至將目光瞄準了上游，擴展到了智能汽車產業的資源整合，重新為山寨機騰出了新的市場空間；另一方面，手機創新功能放緩，讓人眼前一亮的重大變革久未出現，反而進一步激發了市場對低價策略的需求。

於是，那些外觀模仿蘋果、華為，功能足以滿足打電話、發資訊和看視訊的低端手機，成功吸引了那些注重成本效益的消費者。特別是在下沉市場，這裡的中老年網民和學生群體對手機瞭解較少，更傾向於把錢花在刀刃上。

理論上，山寨機確實可以在低價市場為供需平衡做貢獻，但實際上，濫竽充數帶來的負面影響，遠超過了其原本的正面作用。

尤其是在下沉市場，老年人不光容易在買手機上踩坑，更容易在用手機時遇到卡頓、詐騙等問題。有資料顯示，中老年使用者人均安裝79個App，比整體平均水平多出13個。純粹地追求便宜，更容易得不償失。

因此，對缺乏辨別能力的人群來說，價格比山寨稍貴一些的正規品牌機，反而才是最適合他們的。

參考資料：

1.《工業和資訊化部關於啟用和推廣新型進網許可標誌的通告》解讀

2.《電信裝置進網管理辦法》

3.《國家取消手機生產商牌照制度 黑手機將成為歷史》，網易科技報導

4.《2024 安兔兔3.15假機報告：化身小米棕 榮耀至尊 假機依舊猖狂》

5.《2023年中國市場手機出貨量2.89億部 同比增6.5%》，環球時報
6.《快手電商展開專項治理整改：暫停朵唯、中興等12家品牌招商，相關手機全部下架》，介面新聞

7.《IDC：2023年中國智慧型手機市場出貨量創近10年最低 蘋果首獲年度第一》

8.《150美元以下的入門級手機，銷量同比大增22%，市場份額達到12%》人民網 (吳曉波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