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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了一輩子英雄，她走了
她說：“我喜歡自己是英雄。”
2024年7月19日，演員鄭佩佩離世的消息震驚網絡，一代「武俠影后」的颯爽英姿永遠定格在了人們的回憶裡。
經紀公司公告顯示，鄭佩佩離開時安詳平靜，子女們及摯親陪伴在側。近幾年，鄭佩佩的身體狀況一直不佳，只是她不願把消息公開，「努力處理自己的病情，希望把光陰留給跟家人共處」。
「我最大的優點就是堅強。」70歲時，鄭佩佩曾在訪談中如此評價自己。童年顛沛流離失所，她是拉扯弟弟妹妹長大的姊姊；後來以「打女」標籤闖蕩影視圈，她是《大醉俠》裡的金燕子，《臥虎藏龍》中的碧眼狐狸，《唐伯虎點秋香》裡的華夫人， 《楊門女將》系列中的佘太君…
鄭佩佩最後一次演出的電影是迪士尼真人版電影《花木蘭》（2020年），那年她74歲。
50餘載演藝生涯，鄭佩佩總是把經典人物留給觀眾，把新傷舊病留給自己。主持人曹可凡在悼念她的微博中寫到：“每次和佩佩姐見面，都會被她爽朗的笑聲所感動，即便聊起過往艱難歲月，她也從不抱怨和哀嘆。”
從艱難長姐到“第一女俠”
2016年，鄭佩佩曾出版自傳《回首一笑七十年》。
在書中，她寫下這樣一段話：
我和妹妹保佩都爭論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
保佩說，我們來是為了傳宗接代。
我卻說，我們來是為了修行，在修行中我們學到很多。我這輩子學到的是生死、輪迴、因果。
回首看我走過的七十年，愛、恨、得、失，只是一笑！
1946年，鄭佩佩出生於上海，母親是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廣東閨秀，父親是開墨水廠的富商，生活頗為富足。
6歲那年，父親入獄，母親成了家裡的經濟支柱，同時兼數份工。身為家中長姐，鄭佩佩擔負起母親的責任──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常常背上背一個，懷裡抱一個，手裡還要拎一個。
多年後，被問到童年最難忘的事是什麼？她回答是照顧三個弟弟妹妹。
後來，母親投奔在香港經商的舅舅，鄭佩佩暫時被留在上海。這段經歷，讓她從小養成了獨立堅強的性格，小小年紀就敢獨自坐火車去北京。直到16歲，她才被母親接到香港。
當時的鄭佩佩並不情願去香港，「我媽媽一定要接我過來，騙我說外婆生病了——外婆很痛我，也在香港。我來的時候，覺得環境很腐爛，身邊的人常打麻將，不務正業」。再加上不會講粵語，她一度鬱鬱寡歡。
一次偶然的機會，鄭佩佩在南國實驗劇團觀賞演出，發現劇團有國語演出，頓時倍感親切。 1963年，她考上南國實驗劇團，畢業後簽約邵氏電影公司。她身高一公尺七，有8年芭蕾舞功底，學東西又快，個性也好，開始出現在各類影片中。
她演的第一部電影是1965年由岳楓導演的《寶蓮燈》。在片中，她反串書生劉彥昌，幾經考驗和試煉，與林黛飾演的三聖母結為夫婦。女扮男裝的表演，非常靈動，引人注意。
同期，她也活躍在舞台上。有一次，她出演舞台劇《牛郎織女》，女扮男裝演牛郎，導演胡金銫也在台下觀看。鄭佩佩一出場亮相，胡金銫便被吸引，也由此決定讓她來出演自己正在籌備的電影。
這部電影就是後來被視為中國「新派武俠」電影開山之作的《大醉俠》。
在《大醉俠》中，鄭佩佩主演“金燕子”，女扮男裝，承擔起解救兄長、消滅惡人的責任。在與匪徒周旋對峙時，她沉著果敢，焦急而不魯莽，剛強而不失優雅。更重要的是，她並未因為高超的武藝而失去女性的特質。
電影一上映，便迅速火遍大江南北，「金燕子」成為「新武俠」電影中最經典的女性形象，也是中國影史上第一個女扮男裝的角色。
因為《大醉俠》，鄭佩佩很快就成為香港街知巷聞的女一號。當時，很少人讚她漂亮，大都誇她「能打」。她說，自己並非真的能打，而是比其他女孩子會打，能吃苦，所以就以這個出名了。 「我走在彌敦道，那些『飛仔』（流氓）都不敢碰我，他們不曉得我（會武功）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是我最得意的事情。”
也因為“能打”，鄭佩佩早期的影壇生涯被固定在了女俠形像上，《玉羅剎》《毒龍潭》《飛刀手》《荒江女俠》……全是血裡來火裡去，在男人的世界裡殺出一條血路。
鄭佩佩的俠女形象深入人心，再加上她拍戲時較真，沒有吊威亞經驗也義無反顧地上場，有時甚至用真刀真槍，和她一起拍戲的演員總是很害怕她，跟導演抱怨： “她會不會真的打死我？”
張徹導演曾開玩笑跟鄭佩佩說：你太兇了，誰敢娶你？這輩子恐怕都嫁不出去的。
或許是為了賭氣，抑或從小缺乏安全感渴望家庭，鄭佩佩早早出嫁了。
那一年她25歲，風華正茂，事業正紅，卻拋下事業投入家庭。
越過至暗時刻，一切重新開始
然而，婚姻帶來的不只幸福，還有生活之痛。嫁到傳統家庭，生兒子成了鄭佩佩的第一要務。她曾在採訪中說：“我當時對生育有一種不正確的想法，女人就應該借肚子給男人生孩子。”
命運的墨菲定律總在人最在意的事上應驗，她三胎得女，40歲時第八次懷孕，才終於迎來兒子的降生。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我的任務終於完成了。
要強性格刻在鄭佩佩骨子裡。精力恢復一些後，她開公司、做節目、參加公益項目，樣樣拿得出手。她的婚姻卻在此時出現裂痕──如同20年前義無反顧決定遠嫁美國，當時的她也毫不猶豫決定離婚，即使是淨身出戶。
20年的家庭生活，她問心無愧，唯一感到歉內疚的，是把孩子帶進單親家庭。
身負百萬債務，獨自養4子，鄭佩佩必須復出賺錢。但此一時彼一時，香港影壇的榮光漸弱，她也不負盛名，復出沒那麼容易。 「女人如果不夠堅強，就難以撐過生命中的那些至暗時刻。」幸好鄭佩佩夠堅強：演不了主角，就演配角；做不了打星，做諧星也行。
1993年飾演“華夫人”，為了適應無釐頭的風格，她第一時間看完周星馳的全部電影，放下包袱扮醜搞笑；
2000年飾演“碧眼狐狸”，她嚴格遵守李安要求，提前三個月進組訓練，從頭學習太極劍。
在大部分如她年紀的邵氏女星都息影享福時，鄭佩佩從沒離開我們的視線。
她陪伴著一代電視兒童的成長。 《少年包青天》裡，她是醫術精湛的包夫人；
《楊門女將》裡，她是老當益壯的佘太君；
《仙劍奇俠傳》裡，她與初出茅廬的胡歌和劉亦菲搭戲；
《水月洞天》裡，她參與了「周易三寶」（於波、楊俊毅、張晉）的青春。
2020年，迪士尼真人版《花木蘭》上映，鄭佩佩飾演媒婆。網友考古50年前她在《大醉俠》裡的扮相，感慨這才是「花木蘭本蘭」。
敬業樂業，打好這份工，是鄭佩佩那一代演員的自我修養。 2016年，胡歌摘得金鷹獎“視帝”，發表感言時，感謝了鄭佩佩。
拍《仙劍奇俠傳》時，在橫店的深秋，天氣已經很涼。鄭佩佩沒有助理，為了讓劇組佈景、佈光，她在地上躺了近半小時。
胡歌說：“我很幸運，我可能比更多的人更早知道，演員應該是什麼樣的。”
從“武俠影后”到“金牌綠葉”，鄭佩佩卻說五十歲才是自己的黃金時代，因為“以前自己只能演女一號，現在什麼都能演”。
就這樣，每一年每一天都是她的黃金時代，畢竟「你過了今天，你就回不來，所以要珍惜每一個當下」。
但求無愧於心
2014年，68歲的鄭佩佩參加了真人秀《花兒與少年》。
這檔留名中國綜藝史、開啟未來「花學」的節目，至今仍讓許多網友唸唸不忘。旅程不免問題百出，卻也讓觀眾看見明星真實的一面。
年紀最大的鄭佩佩，成了團裡定海神針般的存在。她素面朝天，粗衫布衣，赤腳涼鞋，從不倚老賣老，反而親力親為，打起包來用盡全力，走起路來虎虎生威，一有時間就抄經唸佛，矛盾一觸即發時，又能雲淡風輕地平息事態。
在銀幕上，鄭佩佩是巾幗英雄；生活中，也盡顯俠女本色，仗義直爽敢言，世間罕有。
拍《唐伯虎點秋香》時，受黃霑啟發，她開始了寫作生涯。
她的文風，旁人很難模仿，磊落瀟灑，通篇“乾貨”，是被歲月烤出的精華。從胡金銣到李翰祥，從周星馳到李安，是任何專家都寫不出的香港影壇流年史。
自傳《回首一笑七十年》裡，她寫「花少團」的每一位，讓今日娛記汗顏。
鄭佩佩說，回到演藝圈來，最重要的任務是送走每個老師。
導演胡金銥在加州的生活起居、逝世的後事，她用盡心力；邵氏的同事邢慧因精神失常而殺母，她四處奔波，常到監獄探望。
蔡瀾為她的書作序，怕談及往事引人不悅，鄭佩佩回覆：你愛怎麼說都行，都一把年紀了，有幾句真心話能聽到呢？ 」
《花兒與少年》錄製結束，鄭佩佩送給劉濤一幅字：豈能盡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
劉濤說：“每當我陷入自我懷疑的時候，我覺得有這句話就夠了。”
這12個字，也是鄭佩佩的人生思考。
歷數演藝生涯中的代表作品，數來數去，鄭佩佩說：「如果是古時候的話，我就是佘太君，因為我最適合演佘太君。」她喜歡這個角色身上奮不顧身往前衝的勁頭，不管前面有什麼難事，她都擋在別人前頭。
「我喜歡自己是英雄。」她說。
事實證明，她也當了一輩子英雄。不管在生活還是工作中，從長姐到俠女，從主角到配角，從妻子到母親，靚過，紅過，沉寂過，落寞過，釋懷過，自始至終，這個拼盡全力，只靠自己打天下的女演員，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女主角。
縱然斯人已逝，但在江湖上，總會有一章寫著鄭佩佩的故事。
女俠再見！ （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