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一次航班上,我的座位旁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看了看我正在讀的天體生物學教材,問我是不是科學家。當我說是時,他的眼睛一亮,滔滔不絕地說自己多麼熱愛科學。他常聽《喬·羅根體驗》(The Joe Rogan Experience)等播客,嘉賓會上來談量子力學、黑洞以及“遠古外星人”。看到他的熱情,我告訴他,那些節目裡並非凡事都是科學,拿“遠古外星人”來說就是一例,並建議他保持警惕。隨後,他十分認真地對我說,儘管我本人看起來沒問題,但眾所周知,科學在某些議題上有時會隱瞞真相。作為一名從事科研、科學傳播與大學科學教學三十年的從業者,我越來越不安地發現,一些Z世代學生對科學的懷疑在上升,而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他們成長於其中的不同網路文化的塑造。我無意論斷網際網路的每個角落,但可以談談我被邀請進入的那個圈層,也就是所謂“男性圈”(manosphere),它由播客、YouTuber和其他男性影響者鬆散構成。我上過其中一些最受歡迎的節目,包括喬·羅根的節目。我親眼看到,對科學的好奇如何會滑入以錯誤資訊為根基、帶有陰謀色彩的迷宮。我認為,年輕男性走出這種迷宮的第一步,是重新向他們申明“勤勉”這一美德,它常常是艱苦的,但在科學中尋找正確答案離不開它。當然,女性也可能同樣反科學。舉例說,有些研究顯示,女性對新疫苗的保留態度可能多於男性。可是,男性更傾向把爭論視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取勝的對抗性較量,這種傾向或許會在“男性圈”裡催生更令人擔憂的反科學動態。“男性圈”能在年輕受眾中激發對科學的真興趣。但當科學被框定為一場必須取勝的辯論時,既有的科學家就很容易被描繪成必須被擊敗的對手。而贏得辯論的最容易方式之一,就是暗示科學家要麼是自滿的精英,不會考慮新觀點,要麼更糟,是明知真相卻選擇隱瞞的騙子。儘管“男性圈”中看似存在對黑洞、神經科學等話題的真誠求知,這些社區的討論卻有時會滑向一個引人入勝的敘事,聲稱要尋找登月、古代技術與氣候變化背後的“真相”。當這種強大的敘事重複足夠多次,它就會成為“男性圈”受眾看待一切科學的背景濾鏡。諷刺的是,破解這種敘事的方法在“男性圈”內部其實已經存在。研究顯示,今天的年輕男性與女性都渴望更高的目標,渴望被召喚去投身超越自我的事業。在“男性圈”裡,像喬丹·彼得森這樣擁有極高人氣播客的臨床心理學家,正直接回應著年輕男性的這種渴望。彼得森把個人責任、誠實與目標驅動的人生,界定為“男子氣概”中重要的品質。類似的價值觀也在“男性圈”的其他興趣中顯現,例如嚴格的體能訓練與自律的健康方案。不過,很少被提及的是,這些同樣是科學所依循的美德,與科學最核心的價值——真實、精準與精密一脈相承,也就是求索正確答案。本質上,這就是穿上白大褂的誠實。把科學探究重新框定為踐行這些價值的另一處場域,可以幫助避險對科學的懷疑。現代社會賴以為生的一切科學奇蹟,都是極度投入的果實。火箭、電腦和救命藥物,都出自科學家們幾十年如一日伏案演算或埋首實驗台的努力。它們需要與頂級運動員同樣的持久與專注。相較之下,年輕男性社交媒體資訊流中的“邊緣科學”卻不需要任何努力,只是基於對基本科學原理的深刻無知與缺乏興趣而做出的斷言,而這些原理正是我這個學期在教給大一新生的內容。優秀的科學家深知自己知識的邊界,並隨時準備在本專業之外的領域學習。他們不只是聲稱自己正確,而是知道治癒無知的方法在於主動而嚴格地檢驗自己的斷言。這種謙卑,與成為中量級拳王、頂尖攀岩者或大師級音樂家所必須承受的艱辛並無二致。現在是把這種關聯明確說出來的時候了,而且最好從Z世代本身開始。如果我能再與那位飛機上的年輕人談一回,我不會只提醒他對“邊緣專家”多加小心。我會向他講清,支撐他所乘噴氣式飛機的,是科學紀律與堅毅傳承的長河。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進化與遺傳學、任何行星上的氣候物理(即便是外星行星),這些主題比偽造登月的故事引人入勝上千倍,因為它們不是江湖術士的狂想,而是對自然之驚心動魄之美與複雜性的直觀洞見。願意踏上這條道路,擁抱它的誠實與謙卑,你就會終身沉醉其中。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