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政治界未解之謎：俄羅斯會不會二次解體？俄羅斯聯邦，由3個直轄市、46個州、1個自治州、4個自治區、9個邊疆區、22個自治共和國，共計85個一級行政區組成，總面積1710萬平方公里，全國共194個民族，人口約1.47億。俄羅斯雖大，但85個一級行政區（含克里米亞，不含烏東四州）還是有點多，而且還分為直轄市、州、自治州、邊疆區、自治區和自治共和國6個類型，看起來就讓人頭大。廣袤的地理疆界，眾多的民族類型，複雜的政區劃分，聯邦制的國家體制，是“俄羅斯二次解體論”的核心依據。不過，也有很多因素支撐“俄羅斯不會二次解體”的論點。其一，俄羅斯主體民族佔據全國總人口的78%，母語為俄語的人口占86%，熟練掌握俄語的人口幾乎佔據了全俄人口的99%，俄羅斯是一個主體民族非常強勢且同化異族非常成功的國家。其二，自沙俄建立，俄羅斯先後遭遇了波蘭-立陶宛、瑞典、法蘭西第一帝國、英法，以及一戰、二戰中德國、日本的入侵，在歷次衛國戰爭中凝聚了共同的民族敘事。且在沙俄、蘇聯時期取得了全球帝國等級的國家成就，在“贏學”這個領域也足以激發出國家自豪和民族榮譽。其三，近現代俄羅斯人在化學、物理、數學、航天、生物技術、文學等領域都取得過劃時代的成就，如門捷列夫發現元素周期表，朗道提出超流體力學，伽莫夫提出宇宙大霹靂理論，柯爾莫哥洛夫建立現代機率論體系，人類第一次進入太空，可控核聚變等等，以及各種文學家的小說詩作，俄羅斯人的科學和文化成就在全球也算鳳毛麟角。強勢的主體民族，宏大的歷史敘事，絕高的科學文化成就，俄羅斯人的民族凝聚力比大多數國家都要強，這麼看俄羅斯二次解體的基礎遠遠不足。現今，俄烏戰爭已經打了三年多，傷亡幾十萬，俄羅斯遭遇了西方的極限封鎖，又到了國運的十字路口。俄羅斯究竟是二次解體，還是觸底反彈再次走向擴張？本篇文章通過解構俄羅斯國內地理類股來探索。地理特徵分析之前，先回顧一下俄羅斯的地理特徵。俄羅斯地形非常簡單，沿著烏拉爾山分為歐洲和亞洲兩部分，歐洲部分主要地形是東歐平原，亞洲部分三個類股：西西伯利亞平原、中西伯利亞高原和東西伯利亞山地。根據水熱條件，俄羅斯地貌主要分為三部分。西南部耕地草原：主要分佈在烏拉爾山以西的東歐平原南部，西西伯利平原和中西伯利亞山地南部邊緣也有分佈，毫無疑問，這裡熱量條件最好，是俄羅斯人口集中區。橫亙中部的森林：這裡熱量就比較差了，地貌以針葉林為主，人口稀少。極地苔原：靠近北冰洋，或者位於海拔高的東西伯利亞山地，冰原苔原廣佈，人跡罕至。裡海北岸還有小片荒漠，是俄羅斯最乾旱的地區。於是，俄羅斯的人口大致遵循上圖中的耕地草原分佈，主要集中在烏拉爾山以西，且緯度較低的地方，烏拉爾山以東人口集中在南部國界。不同之處是波羅的海沿岸的聖彼得堡和北冰洋沿岸的摩爾曼斯克作為出海口和工業城市也有一些人口分佈。瞭解完俄羅斯的基本地理特徵，我們接下來看俄羅斯的內部情況。俄羅斯的“中央集權”俄羅斯聯邦和美利堅合眾國，都是聯邦制，但二者不能說不是一回事，只能說完全不同。沙俄自建立以來就是帝國製，社會組織集體主義，政治制度中央集權，根本沒有西歐分封制的基因。聯邦制不過是蘇聯解體後“全盤西化”休克療法留下的後遺症，而且這個BUG已經修正。最顯著的特點是，俄羅斯一級行政區之上還有一個“准一級行政大區”的架構，即“聯邦管區”。2000年5月，普丁為了便於管理、削弱地方、加強中央集權，設立“聯邦管區”。幾經變動，目前俄羅斯把亂七八糟的85個一級行政區分成八大片區進行管理，不管你是州還是自治區或者共和國，都要隸屬於聯邦管區管轄。俄羅斯目前有八大聯邦管區，分別是：中央聯邦管區、伏爾加聯邦管區、西北聯邦管區、南方聯邦管區、烏拉爾聯邦管區、北高加索聯邦管區、西伯利亞聯邦管區和遠東聯邦管區。聯邦管區的首腦全名叫“俄羅斯聯邦總統在聯邦管區的全權代表”，簡稱“總統全權代表”，聽名字就知道是封疆大吏，代表總統“協助”管理地方。中國人第一反應，這不就是“欽察大臣”嗎？差不多是，但跟中國歷史類比，更像漢帝國設立的“州牧制度”。西漢時期，隨著景帝削藩、武帝拓土，全國共計102郡（國），昭帝再增1郡，計103郡（國），漢帝國達到鼎盛。郡國太多實在不便管理，武帝時把全國分為13州部，派“刺史”巡查地方，持節，懸斧鉞，佩虎符，除皇（王）族、高官外可先斬後奏。到東漢時，“刺史”常駐地方，有兵權，實際成為地方頭號封疆大吏，三國中常出現的“豫州牧劉備、荊州牧劉表”之類的就是。俄羅斯的八大聯邦管區就相當於漢朝的十三州部，“總統全權代表”權利介於東漢和西漢的州牧之間，雖不像東漢時的生殺予奪，也可以說權傾地方。所以，俄羅斯實際上是一個中央集權國家。當然，除了聯邦管區架構，俄羅斯還有很多其他加強中央集權的做法，我們後面再說，先說俄羅斯內部各類股的情況，畢竟聯邦管區下面還有很多邊疆區、自治共和國、自治州、自治區之類的。邊疆區、自治州、自治區俄羅斯有9大邊疆區，顧名思義，“邊疆區”是俄羅斯的邊疆地區，或者曾經是邊疆地區。從俄羅斯的邊疆區分佈我們能直觀地看出俄羅斯的擴張過程。比如彼爾姆邊疆區在烏拉爾山左側，是距離莫斯科最近的邊疆區，這說明當年烏拉爾山就是俄羅斯的邊疆了，如今彼爾姆邊疆區位於俄羅斯的心臟地帶。外貝加爾邊疆區、濱海邊疆區中國人就相對熟悉了，這曾是中國的外東北，1860年之後就徹底成為俄羅斯的邊疆。邊疆區是俄羅斯擴張過程中的歷史產物，在當時的地緣背景下具有重要的軍事和戰略意義。比如，外貝加爾是滿蒙地區的一顆釘子，濱海邊疆區是日本海的門戶，斯塔夫羅邊疆區用來震懾北高加索諸多少數民族，勘察加邊疆區是北太平洋的前線。如今的九大邊疆區俄族人口早已佔據多數，雖沿用“邊疆區”稱號，但與普通的州沒有區別。俄羅斯還有4個自治區和1個自治州，分別是涅涅茨自治區、亞馬爾-涅涅茨自治區、漢特-曼西自治區、楚科奇自治區和猶太自治州，聽名字就知道是少數民族地區。自治區、州的建立本意是少數民族自治，但早已變了味道。首先，四大自治區都是靠近北極圈的人煙稀少之地，工業化以前，當地少數民族以原始的馴鹿遊牧、漁獵為生，人數非常少。工業化之後，特別是石油工業興起後，俄族人口大量填補，如今俄族人口早已佔據多數，比如原住民比例很高的涅涅茨自治區，涅涅茨人也只佔18%，俄族人口占比達66%，漢特-曼西自治區的原住民更少，漢特人和曼西人僅佔2%。這些自治區早已只是形式上的自治。其次，四大自治區中有三個在行政上就低人一等，名義上涅涅茨、亞馬爾-涅涅茨、漢特-曼西三個自治區都是俄聯邦一級行政區，但實際上他們還隸屬於上級州。比如，亞馬爾-涅涅茨、漢特-曼西兩個自治區隸屬於秋明州，還要和上級州共享部分基礎設施和稅收分成。楚科奇自治區原屬馬加丹州，1992年公投脫離，成為俄羅斯唯一沒有上級州的自治區。俄羅斯的唯一自治州——猶太自治州就更奇葩了。這地本是中國外東北，沙俄強佔之後驅逐屠殺當地華人，俄羅斯族逐漸填充。蘇聯時期，為安置國內不斷增長的猶太人，從1928年開始，蘇聯開始向此次遷徙猶太人。為響應民族“自治”，吸引更多的猶太人遷徙，1934年猶太自治州成立，猶太人口也在此時達到了20%，其實仍是當地少數民族，大抵社會主義國家都是這個情況。遠東苦寒之地終究還是缺乏吸引力，此後幾十年，猶太自治州的猶太人大量流失，如今猶太人佔比已不足5%。猶太自治州失去自治意義，和普通的州沒有區別。綜上，俄羅斯的邊疆區、自治區、自治州僅具有象徵意義，完全可以看作普通的州。自治共和國俄羅斯值得說道的是22個自治共和國，這是“自治”程度最高的一級行政區。之所以“自治建國”，原因是沙俄擴張的時候征服了眾多少數民族，直到現在其人口比例仍然較高。這些少數民族的淵源還要從其地理環境說起。俄羅斯南部是橫亙8000公里的歐亞草原，東起大興安嶺，西至匈牙利盆地，是眾多遊牧民族的領地；北部森林地帶，生活著原始的漁獵民族；西南部的大高加索山脈生活著眾多山地民族，以農業、畜牧為生；大高加索山脈之北的草原上也生活著不少當地遊牧民，與山民上下相望。中古時期，歐亞草原上主要形成兩系遊牧民，分別是東部蒙古高原的蒙古系遊牧，中亞草原的突厥系遊牧，二者大致以阿爾泰山為界。當然，歷史上無論是蒙古人還是突厥人都曾東征西討，建立遊牧帝國，所以也有不少人口流散到其他草原。比如，如今大高加索山脈腳下的草原既有蒙古人遺存，也有突厥人遺存，他們都建立了二級共和國。大高加索山脈雖然屢次遭受遊牧遷徙衝擊，但靠著山地保護，土著山民和遊牧民仍然能夠堅守，如今山脈上下土著居民依然大量存在，著名的車臣就是其中之一。東歐平原的中部壟崗、丘陵地區生活著農耕、畜牧、漁獵混合的斯拉夫人，這是後世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的主體民族。北部森林地帶生活的是芬蘭-烏戈爾系漁獵民族，生產方式落後，人口稀少，芬蘭人是他們的後裔，當然俄羅斯境內也有遺存。波羅的海沿岸低地平原是波羅的人，這是立陶宛、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的主體民族。17世紀，靠著耐寒耐旱耐貧瘠的美洲農作物傳入，斯拉夫人後裔俄羅斯族崛起，突厥、蒙古等遊牧民族衰落，沙俄帝國急劇擴張。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經歷了沙俄內爆、蘇俄建立、民族自決等過程，少數民族佔比高的地區建立了“自治”共和國。如今俄羅斯境內22個共和國絕大多數是前述少數民族建立，僅有2014年俄羅斯吞併的克里米亞是俄族人為主體的“自治”共和國，這個原因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按照民族淵源劃分，俄羅斯境內的二級共和國大致分為芬蘭烏戈爾系、突厥系、蒙古系和高加索系。需要重點說明的是，這些二級共和國雖然因少數民族較多而建立，但並不是說少數民族就是當地主體，其中仍有不少是以俄族人為主體。少數民族為當地主體民族的共和國集中在北高加索和伏爾加河中下游，以高加索系和突厥係為主，這也是俄羅斯境內主要少數民族。如果說有可能的“分裂”，只能來自它們，比如車臣。代入俄羅斯八大聯邦區，高加索系和突厥系共和國主要位於伏爾加聯邦區和北高加索聯邦區，二者納入俄羅斯版圖的順序和離心程度又不相同。伏爾加聯邦區緊鄰俄羅斯中央聯邦區，納入俄羅斯統治範圍非常早，隨著沙俄的同化，以及後來的蘇聯工業化，這裡的經濟、社會和俄羅斯已深度捆綁，而且這裡還是烏拉爾工業區主體，已經成為了俄羅斯的大後方。北高加索聯邦區距離中央聯邦區較遠，不服“王化”，經濟上與中央捆綁較弱，且收入較低，分裂傾向較為明顯，是俄羅斯幾十年來發生恐怖活動和域外勢力滲透最多的地區。遠在東方的圖瓦共和國勢單力孤，且位於俄羅斯遠東交通線上，早已被俄羅斯深度繫結；薩哈共和國人口稀少，經濟嚴重依賴中央，也沒有分離可能。綜合起來，除北高加索外，其餘共和國的“自治訴求”無非是追求更多的利益，把“自治”當作“央地博弈”的手段，俄羅斯的主要分裂隱患來自北高加索。那麼，北高加索分裂的可能性大嗎？普丁“中興”站在北高加索的角度，“獨立”訴求客觀存在，但是否能夠獨立並不取決於它們，而是取決於俄羅斯。一個大國統治小部分少數民族十分普遍，只要少數民族地區沒有相鄰大國索求，只要這個大國不倒，少數民族地區就很難分裂。北高加索恰恰就是這種情況。北高加索相鄰是南高加索三小只（喬治亞、亞塞拜然、亞美尼亞），且與俄羅斯相隔海拔很高的大高加索山脈，就算三小只被他國吞併，有大高加索山脈緩衝，北高加索仍有軍事保障。除非俄羅斯系統性崩潰，不然這些共和國斷無分裂可能。就像打了兩次戰爭的車臣，只要俄羅斯穩定，相對俄羅斯體量很小的共和國沒有分裂空間。畢竟，整個北高加索聯邦管區的人口也只有1000萬，在八大聯邦管區排第7，僅高於遠東聯邦管區。另外，自普丁主政以來，俄羅斯已經從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加強了中央集權，大幅削弱了地方自治權利，包括但不限於以下。一、削弱地方自治，加強中央集權1、設立八大聯邦管區2、俄聯邦委員會成員，地方可以提名，但須中央批准3、削弱地方首腦直選，2004年一度取消直選，2012年雖恢復，但須中央審查4、共和國不得稱“國家”，不得稱總統，改成首腦二、立法、稅收與經濟1、各聯邦主體法律不得與聯邦中央違背，違背的全部廢除和修訂2、主要稅種收歸中央，地方依賴中央撥款3、國有化巨頭企業，大型項目中央主導，經濟控制地方三、安全1、自治共和國派駐聯邦安全域（FSB）和軍隊監督2、內務、檢察、法院、安全系統中央直屬四、社會團體1、政黨設定門檻，黨員和分支機構達到一定數量才能註冊，減少地方性政黨2、中央媒體兼併地方媒體，限制獨立媒體聲音五、歷史與文化1、強調愛國主義和歷史統一性，淡化地方和民族歷史2、限制少數民族必修語言，強化俄語地位歸根結底，俄羅斯這個國家的歷史一直是強人政治，普丁只不過把俄羅斯拉回了傳統軌道，也只有這條路才能保持俄羅斯的穩定。經過普丁二十餘年的努力，現在的北高加索已經被懾服，俄羅斯中央集權重新實現，國勢觸底反彈，在烏克蘭方向再次走向擴張。結語俄羅斯是近現代擴張十分成功的國家。地廣人稀的東方是一張白紙，只要沒有其他大國索取，控制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問題，核平衡之下大的地緣格局很難打破。少數民族較多的伏爾加地區文明同化和經濟捆綁很成功，分裂傾向很小。分裂傾向明顯的北高加索體量很小，且被中央集權化的俄羅斯牢牢掌握。俄羅斯“二次解體”幾無可能。 (地緣與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