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心相信,人工智慧革命被低估了。」——艾瑞克·施密特如果你還記得「Google」最初的模樣——那個介面乾淨、搜尋精準、帶著理想主義色彩的科技公司——那你一定聽說過艾瑞克·施密特(Eric Schmidt)。他是Google從一家「車庫新創公司」走向全球科技霸主的關鍵推手。 2001年加入,先後擔任CEO與執行董事長,掌舵十餘年,親手將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的天才構想,變成了一個影響數十億人生活的技術帝國。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這位“Google前掌門人”,從未真正離開戰場。過去十年,他悄悄轉身,成為美國科技戰略的「幕後操盤手」之一:他是五角大廈的高級顧問,深度參與美軍AI與國防現代化改革;他是SpaceX、Starlink的早期投資人,押注太空未來;他最近親自接手了航太新創公司 Relativity Space,要和馬斯克正面競爭;他也頻繁往返中美之間,觀察中國AI的真實進展。就在最近的一場深度對話中,他拋出了一系列令人警醒的判斷:🔹 中國AI不是在“追趕”,而是在“換道超車”:他們不拼通用人工智慧(AGI),而是把AI扎進工廠、機器人、城市治理,用“應用為王”的策略快速落地。🔹 一場靜悄悄的軍事革命正在進行中:數萬美元的無人機,正在摧毀價值數千萬美元的坦克——戰爭的經濟學被徹底改寫。🔹 開放vs 封閉,是一場價值觀之爭:中國推動「開放權重」AI模型,讓開發中國家免費使用;而美國卻在收緊技術出口。未來,誰的AI將定義世界?🔹 真正的AGI還沒來:現在的AI不是「端到端」的智能,它不會自己設定目標,也不會主動提問——它仍然需要人類牽著走。更令人深思的是,他說:「如果你能當一小時的世界皇帝,你最想做什麼?」我的答案是:確保西方贏。在這場長達一小時的對話中,施密特從AI、戰爭、太空、生育率到中美競爭,勾勒出一幅令人震撼的未來圖景。我們將其完整梳理,帶你走進這位「科技戰略家」的思想核心。大衛薩克斯:女士們,先生們,請歡迎艾瑞克施密特! [掌聲與問候]艾瑞克,見到你真好!你看起來狀態不錯。(註:訪談中有四個人輪流提問,我都寫成大衛了…其餘幾位是Chamath Palihapitiya,Jason Calacanis和David Friedberg)艾瑞克:大衛,見到你也太棒了!這簡直像是老戰友的大團圓。大衛:沒錯。順便說一句,弗裡德伯格也在現場。當年你在Google的時候,他是你的下屬吧?跟年輕的他共事是什麼感覺?弗裡德伯格:我能講個故事嗎?有一次我們要去奧蘭治縣開會,他們說:「坐飛機去吧,那是艾瑞克的飛機。」結果我上了機,發現居然是他自己駕駛。我就坐在後面,心想:「等等,這是GoogleCEO親自開飛機帶我去開會?」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什麼叫「親力親為」。大衛:那是比奇空中國王嗎?艾瑞克:不,是我的灣流。大衛(笑):哇。那確實是真正的矽谷傳奇時刻。艾瑞克:但他(弗裡德伯格)確實非常聰明——專注、有貢獻、能推動事情前進。說實話,他教我的東西,可能比整個Google大多數員工加起來還要多。在這之前,我想先回應一個問題——關於遠距工作和工作生活平衡。最近網路上流傳一段被刪除的史丹佛演講視訊,裡面我說了一句引發爭議的話:“在Google,人們太注重工作生活平衡了。他們需要更投入。”我知道謝爾(Google創辦人)蓋看了這個訊息,他也準備回去工作了。 (笑)預測謝爾蓋的行為是我這輩子最難搞的事之一,我努力了20年都沒成功。但坦白說,我不支援長期遠距辦公。我知道你們很多人現在都在家工作,尤其是職業生涯已經穩定的人。但想想那些剛從柏克萊或達特茅斯畢業的年輕人,他們需要學習世界的運作規則。回想我在太陽微系統公司時,是從那些比我大五到十歲的前輩身上,透過面對面爭論中學到最多的東西。你怎麼能在虛擬會議中複製這種經驗?我並不是反對工作生活平衡——那正是人們選擇為政府工作的原因。抱歉跑題了。關鍵是:如果你要在科技業取得成功,就必須做出取捨。別忘了我們的對手是誰。中國實行的是「996」工作制-早9點到晚9點,每周6天。雖然官方已澄清這在法律上是非法,但現實就是如此。這就是我們在競爭的對手。所以我把所有人都叫回辦公室。效果好多了。中美AI競賽:開放vs 封閉大衛:說到中國──你最近去過那裡。你怎麼看目前中美在人工智慧領域的競爭態勢?外界普遍認為我們勢均力敵,而晶片出口管制正在拖慢他們的步伐。艾瑞克:實際情況比我預想的更複雜。中國的通用人工智慧(AGI)策略並不像我們那麼激進。一方面是因為硬體限制確實起了作用;另一方面,他們的資本市場深度不足,無法像美國一樣輕鬆籌集一億美元去建資料中心。因此,他們的策略非常務實:不是追求抽象的超級智能,而是將AI應用到每個角落——消費級應用、機器人、製造業…我去過上海幾乎所有主要的機器人公司。這些人正試圖在機器人領域複製他們在電動車上的成功。而且他們的工作倫理令人震驚——勤奮、有效率、目標明確。還有一個關鍵差異:資料哲學。我是開源運動的老兵。開源意味著程式碼公開,也包括模型權重和訓練資料的開放—即「開放權重」(open weights)。而中國正在大力推動這項模式。相較之下,美國主流仍是封閉權重、封閉資料。這意味著,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尤其是「一帶一路」沿線的開發中國家——將來更可能採用中國提供的AI模型。我個人希望大型語言模式的學習和普及是基於西方價值的。但我擔心,如果我們不主動輸出,主導權就會旁落。大衛:Meta曾有一個雄心勃勃的開源計畫,但他們似乎在後退,轉向更封閉的方向。艾瑞克:是的。 Alex Wang接手後確實在調整策略。我不認為他們會完全封閉,但的確遇到了挑戰——例如DeepSeek的R1模型表現太出色了。看看DeepSeek的推理能力,特別是在前向與後向強化學習方面的突破,那是重大成就。而且他們似乎用更低的數值精度實現了這一點。大衛:你知道FP32、FP16這些術語嗎?美國主流模型通常用16位數精度訓練。而中國人已經在推8位,甚至4位。這意味著更高的效率和更低的成本。所以問題來了:美國的大公司是否應該在開源方面做得更多,以應對這種地緣技術格局的變化?艾瑞克:已經有跡象了。山姆·奧爾特曼(OpenAI CEO)說過,OpenAI最小版本的03模型將作為開放權重發布,據說已經上線。那個模型比GPT-4小得多,更容易訓練,甚至可以裝進手機。未來的圖景可能是這樣的:一邊是超級電腦運作昂貴的AGI系統;另一邊則是輕量級模型遍佈全球手持裝置。我們必須確保後者仍在美國掌控之下——無論是透過OpenAI、Meta或Gemini。從火箭到無人機:下一個戰場大衛:你最近也接手了Relativity Space——立志與SpaceX競爭的航太企業。你是早期投資者之一,對吧?艾瑞克:是的。不過一開始賠了不少錢(笑)。我們都虧過。但我一直投資在SpaceX、Swarm和Starlink。 Swarm後來被SpaceX收購,但它開創了小型衛星通訊的新範式。至於Relativity,它是一家專注於近地軌道(LEO)通訊的公司。訂單排得滿滿噹噹,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把火箭打上去。大衛:為什麼是現在?火箭真的那麼難嗎?艾瑞克:太難了。我是飛行員,熟悉噴射發動機,原以為火箭也很成熟。結果發現它既是藝術也是科學。舉個例子:一枚火箭推力高達400萬磅。你必須把它牢牢固定才能測試——連金屬結構都不夠強,得用其他方式固定,否則它直接起飛了。還有個反直覺的事實:火箭重量中,只有2%是有效載荷,18%是箭體,剩下的80%都是燃料。物理學家告訴我,經過60年發展,這就是我們擺脫地球引力的極限。所以,這不僅是工程挑戰,更是創新機會。大衛:你也深度參與了下一代戰爭技術的研究。能談談嗎?艾瑞克:首先,我得說明:我是軟體出身,不是硬體專家。我和硬體工程師思維方式不同。我曾為美國國防部長提供諮詢,擁有最高機密權限,也曾因協助五角大廈重組獲得表揚。當烏克蘭戰爭爆發時,我密切注意。一個沒有海軍、空軍劣勢明顯的國家,竟能靠自動化堅持這麼久,這本身就是軍事史上的奇蹟。事實是:一種全新的國家安全架構正在誕生。真正的戰爭,比任何電影都可怕得多。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免。但我們也必須看清趨勢。現代戰爭的第一法則:永遠不要靜止。固定陣地、大型基地、重型坦克——這些傳統資產正在失效。想想看:一架5公斤重、售價5,000美元的武裝無人機,就能摧毀一輛價值3,000萬美元的主戰坦克。這就是「擊殺比」的顛覆。於是,戰場邏輯改變了:無人機取代步槍和火砲,成為最高效的武器;雙方都部署大量無人機,戰爭變成「無人機vs 反無人機」;關鍵在於誰先發現並摧毀對方的無人機;最終原則:無人機在前線,人在後方。我在基輔見過這樣的作戰:士兵透過Starlink遠端指揮數千公里外的無人機行動。延遲問題已解決,精準度極高。展望未來,假設雙方各有百萬架無人機,各自使用強化學習AI制定戰術。問題是:你根本看不到對方的決策過程。 AI的「黑箱」讓傳統軍力評估失效。這種不確定性本身可能成為新的嚇阻機制──因為你不知道對方會怎麼打,也不敢貿然發動全面攻擊。大衛:但這是否會導致「相互確保毀滅」式的平衡?艾瑞克:戰爭從來就沒有贏家。大規模無人戰爭的結果只會是雙輸:基礎建設全毀,社會崩潰。但正因為破壞力巨大,反而可能形成更強的威懾。就像核子時代那樣,沒人敢輕易按下按鈕。機器人會取代人類士兵嗎?大衛:那麼,那人形機器人呢?像Optimus那樣的?艾瑞克:短期內不會。電影裡的場景還很遙遠。我們會看到的是:更快的空中機動方案、高超音速武器、水下無人潛航器……這些都是目前熱點。烏克蘭用無人水面艦艇(USVs)摧毀了俄羅斯在黑海的艦隊,奪回敖德薩港口——這對他們的糧食出口至關重要,佔經濟總量的6%-10%。而這一切都是靠無人機完成的。大衛:你似乎有一種包羅萬象的世界觀:AI、太空、戰爭、地緣政治。你如何看待未來五到十年的世界格局?美國的角色是什麼?艾瑞克:我希望美國贏。我不是出於民族主義,而是因為我親身經歷了「美國夢」。柏克萊給了我機會,投資人信任我。我希望下一代也能有這樣的機會。不久前我參加了在檀香山舉行的二戰投降紀念儀式。他們談到了與暴政鬥爭的歷史。我們的祖先為自由而戰。今天,我們也必須捍衛它。美國的優勢是什麼?我們混亂、吵鬧、令人困惑,但我們聰明。我們善於分配資本,擁有深厚的金融市場,強大的大學體系與企業家生態。歐洲羨慕我們,亞洲也羨慕我們。別把它搞砸了。內部危機:生育率與社會韌性大衛:除了外部競爭,我們也面臨內部挑戰。昨天塔克·卡爾森來聊過「西方衰落」的話題。一個常被提及的指標是:出生率下降。紐約剛選出了一位名叫曼達尼的市長(一個社會主義者,見昨天的文章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美國?美國資本主義被偷家了——62%的美國年輕人支援社會主義),反映出某種文化轉型。你怎麼看這些問題?艾瑞克:這是一個合理擔憂。衡量一個社會是否健康,要看它能否自我再生。全球都在低生育率陷阱中掙扎:中國約1.0,韓國已降至0.78。這意味著人口將持續萎縮、老化。對企業而言,客戶越來越少,收入下降,創新動力減弱——即使拋開道德層面,這也是商業災難。我支援移民,它是緩解這個問題的重要工具。但從全球角度來看,我們必須共同應對這場人口轉型。美國之所以特殊,在於它建立在「美國例外論」之上——只要我們持續投資於正確的人、正確的公司、強大的資本市場和必要基礎設施,我們仍有未來。AGI:臨近還是幻象?大衛:最後回到AI。 ChatGPT發布後,AGI成了政策圈的“幽靈”,製造了不少恐慌。但現在敘事似乎降溫了,反而有利於理性討論。你怎麼看AGI的現況?我們走到那一步了?艾瑞克:首先,一個月前,總統發表的人工智慧策略演講,方向完全正確——增加對基礎研究的投資,支援技術創新。有人說那演講像是我寫的(笑),誇張了。但精神是對的。現在有一種「舊金山敘事」:認為代理革命之後,系統將實現遞迴自我改進——不斷變得更聰明,最終在三年內達到超級智慧。我不認同三年這個時間表,但我認為六到七年有可能出現某個領域的「天才級」AI——例如能獨立完成複雜化學合成或數學證明。但這還不是通用人工智慧(AGI)。真正的AGI,是系統能自主設定目標函數。目前沒有任何證據顯示LLM能做到這一點。人類每天的目標都在改變──早上想健身,中午想賺錢,晚上想陪家人。這種「非平穩目標」是AI最難模擬的。我的測試標準是:能否僅憑1902年的知識,推匯出狹義相對論,再進一步得到廣義相對論?今天我們做不到。突破可能來自「類比遷移」──偉大科學家往往能把一個領域的洞見應用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如果我們能讓AI做到這一點,AGI才算真正到來。大衛:所以AI不會取代人類?埃裡克:恰恰相反。目前的AI不是端到端的,它是「中間到中間」。你需要提示它,驗證結果,再迭代提問。而人類是端到端的──我們定義問題、尋求答案、做出判斷。因此,未來不是“AI取代人類”,而是高度協同:AI處理中間環節,人類負責目標設定與價值判斷。這是一種更樂觀、也更現實的圖像。大衛:艾瑞克,感謝你今天的分享。你對矽谷、對社會的影響深遠而持久。艾瑞克:謝謝你們創造這樣一個充滿智慧的社區。能參與其中,是我的榮幸。 [音樂響起]大衛:謝謝艾瑞克。乾杯。寫在最後:透過施密特的訪談,可以看出,我們正在進入一個由AI、自動化和地緣競爭重塑的新時代。而這場競賽,不只關乎科技,更關乎誰的價值觀將主導下一個文明周期。 (歌伶的大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