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網路術語
紐約客:人工智慧將使大多數淪為“永久底層”
“permanent underclass”, 永久底層,這是英文媒體近期討論最激烈的一個新詞,指的是一個因AI而生、難以翻身的新型底層人群。在人工智慧狂飆突進的2025年,“被替代”已不是科幻設定,而是現實的焦慮。矽谷、華爾街、北京中關村,全球精英都在爭先恐後地“上車”,唯恐淪為被AI邊緣化的“永久底層”。《紐約客》剛剛發表了一篇文章,以尖銳的筆觸,描繪了一個按照當前趨勢可以推理或者看得到的未來社會:擁有算力與資本的人將掌控AI、掌控生產力;而更多人,則被甩出生產鏈條之外,連“被剝削”的資格都不再擁有。推特上流行一個梗,更是道出了這種荒誕又殘酷的現實感——“你還有兩年做播客(即成為網紅或影響力人士),否則就會淪為底層”。這不完全是杞人憂天,也不是製造焦慮,而是焦慮本身。在技術層面,AI 正在走向自我進化,能寫程式碼、能管理項目、能自動生成內容。在經濟層面,它已開始吞噬初級崗位,拉大收入鴻溝。在心理層面,它改變了年輕人的職業觀:“反叛無用,只有更拚命像機器一樣工作,才可能留在系統裡。”更令人難繃的是:沒有人知道這場革命的終點在那裡,也沒有人為“被拋下的人”制定過任何計畫。這篇不僅分析AI如何塑造新階層結構,還提出一個極具諷刺性的問題:在由AI主導的未來,你是要做“餵豬的人”,還是“吃泔水的豬”?時間不多了。根據《共產黨宣言》的描述,“流氓無產階級”是“舊社會最下層中消極的腐化的部分,他們是社會渣滓”。流氓無產階級的地位低於無產階級工人,包括了貧民和失業者——那些被勞動力大軍無情拋棄,或從一開始就無法進入的人,比如經濟蕭條時期的年輕工人。在一些矽谷人士看來,隨著人工智慧的加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流氓無產階級——或者用現代網路術語來說,一個“永久底層”——正在形成,而上述這個悲慘的群體很快將涵蓋大部分人類。“永久底層”這個概念近來廣為流傳,部分是作為網路笑話,部分則源於一種真切的恐懼:人工智慧自動化將如何顛覆勞動力市場,並創造一種新的不平等常態。在人工智慧主導的未來,擁有資本的人將購買“算力”,並用它來完成過去由人類承擔的工作:從軟體程式設計到設計行銷活動,再到管理工廠。而那些沒有同樣資源的人,將別無選擇,陷入困境。對這種即將到來的人工智慧“種姓制度”的恐懼感,催生了一種新的緊迫感——趁現在還有機會,趕緊出人頭地。矽谷一個名為 @creatine_cycle 的梗圖帳號最近在 X(前身為推特)上發帖稱:“你還有兩年時間去做個播客,否則就逃不出永久底層了。” 這似乎在暗示,名望或許還能拯救你。另一位使用者則發帖說:“說真的,如果你不想成為永久底層的一員,最好現在就趕緊‘產出垃圾’(ship slop asap)。”[譯註:“Slop”是俚語,指任何由人工智慧生成或增強的內容。] 換句話說,要麼開始投身於人工智慧產品,要麼就永世貧窮。@creatine_cycle 的建立者是傑登·克拉克(Jayden Clark),一位前音樂人,如今在舊金山創業。他發佈的帖子精準地諷刺了科技行業的集體無意識。他告訴我,自從人工智慧淘金熱興起以來,他親眼見證了科技行業的劇變。在那些人工智慧投機者所設想的未來裡,“再也沒有人工作了。” 他繼續說道,“那些還沒能擠上車的人,將再也沒有機會向上爬了。”對“就業能力”大限將至的擔憂,部分源於研究員、前 OpenAI 員工利奧波德·阿申布倫納(Leopold Aschenbrenner)去年發表的一篇影響深遠的文章。他預測,到2027年,人工智慧將達到或超越人類的能力。阿申布倫納寫道,屆時“模型將能夠勝任人工智慧研究員/工程師的工作”,這一點“似乎非常可信”。到那時,技術進步將進入自我強化的失控反饋循環:人工智慧將自行建構更強大的人工智慧,使人類變得多餘。著名的人工智慧悲觀主義者、機器智能研究所(Machine Intelligence Research Institute)所長內特·蘇亞雷斯(Nate Soares),同時也是近期一本關於人工智慧的暢銷書《若有人造,則無人活》(If Anyone Builds It, Everyone Dies)的合著者,他告訴我:“在矽谷,感覺就像每個人都見了鬼一樣。” 他接著說,“我們不知道(在全自動人工智慧時代來臨之前)時鐘還剩下多少時間。”拋開他自己對這項技術的生存恐懼不談,蘇亞雷斯表示,“從長遠來看,人們不應該把賭注押在工作上。” 科技類工作可能會成為首批受害者,就像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的怪物殺死了它的創造者一樣。緊隨其後的將是更廣泛的數位化勞動領域:寫電子郵件、填寫電子表格、製作簡報。最終,能夠自我創新的人工智慧將開發出更智能的機器,以更好地執行體力任務。蘇亞雷斯認為,任何人工智慧能做得更好的事,它終將取而代之:“就幾乎所有工作而言,人類都不是最高效的物質組合形式。”對“永久底層”的恐懼,部分源於人工智慧已取得的進展。無論我們是否願意,這項技術正悄然滲透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OpenAI 和 Meta 最近都推出了純人工智慧生成的視訊流,預示著一個社交媒體新時代的到來——在這個時代,即使是我們消費的最精良的內容,也可能不再由人類創作。像 Salesforce 這樣的日常企業軟體正在被人工智慧驅動的“代理”強化,這些代理可以獨立為使用者執行任務。Waymo 的無人駕駛汽車穿梭在各大城市的街道上。一些經濟資料已經暗示招聘放緩的跡象,尤其是在新入職員工中。今年,美國應屆大學畢業生的失業率超過了全國平均水平,牛津經濟研究院的一份報告將這一反常現象主要歸咎於人工智慧自動化。入門級軟體工程師正面臨著尤為嚴峻的困境。曾在 Substack 工作、現在撰寫一份關於矽谷文化的時事通訊的孫茉莉(Jasmine Sun)告訴我,在科技從業者中,“許多人真的在苦苦掙扎,連一份正常的薪水都找不到,而另一些人則拿著前所未有的高薪,賺得盆滿缽滿。這就造成了一種兩極分化的感覺。”孫說,如今最受歡迎的員工原型是“強到變態的22歲年輕人”(cracked twenty-two-year-old)。他們是高度活躍於網路的超級程式設計師,可能會實行“996”工作制——這個術語源自中國工人,指早上9點工作到晚上9點,每周工作6天。諷刺的是,逃離人工智慧永久底層的唯一方法,就是更加投入,像機器人一樣拚命工作。“大家非但沒有變得政治激進,反而更加賣力地‘肝’。” 孫說。這種拚命工作可能換來的,是在人工智慧未來中扮演一個監工的角色:你與機器的協作越緊密,你擁有的權力就越大。對永久底層的恐懼,反映出一個事實:對於未來由人工智慧主導的社會將如何建構,目前尚無一個清晰的願景。孫在談到那些推動加速主義的矽谷精英時說:“他們沒有深入思考經濟層面的影響;沒有人提出財富再分配或全民基本收入UBI的方案。”留給底層民眾的,似乎將是一個由人工智慧生成內容和聊天機器人提供虛假陪伴的慘淡世界。正如孫所言:“你是想成為那頭豬,還是成為那個做豬食的人?”為瞭解非科技行業工作者如何看待人工智慧帶來的經濟隔離威脅,我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發帖徵詢了看法。我收到了電影攝影師賈巴裡·加拿(Jabari Canada)的回覆,他在意識到自己的電影製作工作很快將被自動化後,轉行到了建築業。波蘭的數學家教阿格涅什卡·邦克(Agnieszka Bąk)告訴我,她再也無法相信學生會獨立完成作業,但同時也對自已抵制人工智慧的做法產生了懷疑:“我拒絕讓步,這是不是在為自己的失敗埋下伏筆?”倫敦的品牌策略師克里斯(Chris)告訴我:“我真的考慮過重新培訓,去做個水管工之類的。我懷疑在我有生之年,他們還無法取代可對握的拇指。”記者阿麗爾·帕爾德斯(Arielle Pardes)說,她一直在飲料行業工作,因為這感覺是純粹屬於人類的領域:“機器人無法品嚐葡萄酒。” 每個人都在“思考如何讓我們的謀生方式不過時。”帕爾德斯補充道。按理說,最穩固的行業或許是那些服務於超級富豪的行業,因為他們會繼續收藏葡萄酒和其他奢侈品。要麼轉向這些行業,要麼就乾脆逃到森林裡,追求一種新阿米什派(neo-Amish)[譯註:阿米什人以拒絕現代技術、過著簡樸生活而聞名] 式的反科技自給自足生活。“告訴我社區(commune)在那兒,我這就收拾行李,買張單程票過去。” 邦克說。根據馬克思(Marx)和恩格斯(Engels)《共產黨宣言》的論述,人工智慧時代的底層階級最終或許會加入無產階級革命。但這需要對這項技術的壓迫效應有集體性的認識,而在一個媒體資訊流和資訊消費日益被人工智慧本身所塑造的時代,階級意識(class consciousness)可能難以喚醒。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流氓無產階級尤其容易受到政治操控:他寫道,這個群體的悲慘處境“使它更甘心被人收買,去幹反動的勾當。”不難想像,一種相似的動態已經在一部分希望避免成為人工智慧永久底層的人群中上演。現在就奮力抵制、試圖減緩人工智慧革命的處理程序,只會等於承認自己不夠優秀,無法加入這場變革。 (不懂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