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數位人民幣的研發與試點工作持續推進，逐漸從概念走向現實應用。2025年底，中國人民銀行發佈的《關於進一步加強數位人民幣管理服務體系和相關金融基礎設施建設的行動方案》（下稱《行動方案》）明確，自2026年1月1日起，數位人民幣將從“數字現金”時代正式邁入“數字存款貨幣”時代。這一表述不僅是名稱上的調整，更體現了數位人民幣在貨幣本質、運行機制、法律屬性等方面的深刻轉型。一、法律屬性：從央行負債到商業銀行負債數字現金本質上是現金的數位化形式，是中央銀行對公眾的直接負債。國際清算銀行將其定義為“中央銀行發行的價值/區塊鏈模式的數字現金”，歐洲央行也強調其為“一種以數字形式提供給公民和企業用於零售支付的央行負債”。這意味著，數字現金與實物現金一樣，不涉及商業銀行的信用創造過程，流通中也基本不依賴金融中介。數位人民幣在2.0版中被重新定位為數字存款貨幣，具有商業銀行負債屬性。根據《行動方案》，使用者在商業銀行開立的數位人民幣錢包餘額，被視為商業銀行的存款類負債，納入存款準備金交存基數，並享受存款保險制度的保障。這一定位使數位人民幣在貨幣創造鏈條中與傳統銀行存款趨同，成為“中央銀行—商業銀行”雙層貨幣體系的一部分，而不再僅僅是中央銀行的直接負債。這一轉變具有深遠的金融意義，即它使數位人民幣真正融入現代信用貨幣體系，既保持了貨幣的單一性，也避免了因數字現金大規模替代存款而導致的“金融脫媒”和貨幣乘數下降。二、帳戶特徵：從“錢包”到“帳戶+錢包”的融合架構數字現金雖然具備軟體錢包、硬體錢包、線上與離線支付等靈活形式，但其底層邏輯仍以“幣串”為中心，強調所有權和控制權的個人化、去中介化。區塊鏈模式下的數字現金更傾向於“價值儲存與轉移”的範式，與銀行帳戶體系相對獨立。數位人民幣在設計中採取“混合架構”，即“帳戶體系+幣串+智能合約”。它並不脫離現有銀行帳戶體系，而是在此基礎上進行數位化升級。具體表現為：以帳戶為基礎，即數位人民幣錢包本質上是一種新型銀行帳戶，具有強實名、可識別、可監管的特點，融入銀行現有業務體系。相容軟硬體與離線支付，即保留了數字現金的靈活性，支援多種錢包形態和雙離線支付，適應不同場景需求。中心化與分佈式結合，在大多數零售與批發場景中，依託中心化系統保證效率與合規；在需要多方協同信任的場景（如跨境支付、供應鏈金融），則運用區塊鏈技術實現資訊同步與權責對等。由此可見，數位人民幣不是對現金的簡單數位化模擬，而是對貨幣帳戶體系的全面數位化重構。三、程式設計能力：從支付工具到可程式設計金融基礎設施數字現金的核心功能是實現點對點的價值轉移，儘管部分設計支援基礎指令碼功能，但其可程式設計性有限，更多關注交易本身而非交易條件與流程的自動化。數位人民幣則內建智能合約能力，實現了合同的數位化與強制自動執行。這使得它從被動的“支付工具”升級為主動的“可程式設計貨幣”，能夠在交易中嵌入業務邏輯與合規規則。例如：精準資金管理，在預付消費、供應鏈金融、政府補貼等場景中，通過智能合約實現資金定向使用、條件觸發支付，有效防範挪用與欺詐。服務金融“五篇大文章”，在綠色金融、普惠金融、養老金融等領域，通過程式設計實現碳積分自動結算、普惠貸款精準滴灌、養老金分期發放等複雜場景。跨境支付與合規，在“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中，通過智能合約實現跨司法轄區的合規自動執行與即時清算。這種可程式設計性，使數位人民幣成為一種“監管友好、業務靈活”的金融基礎設施，遠超出傳統現金的功能範疇。四、監管模式：從匿名流通到全生命周期穿透式監管數字現金由於其近似現金的匿名性與點對點流通特性，給反洗錢、反恐怖融資、反逃稅帶來較大挑戰。央行雖為發行方，卻難以對流通中的具體交易實施有效監控。數位人民幣則建構了覆蓋發行、流通、回籠全周期的穿透式監管體系，其特點包括：管辦分離機制。中國人民銀行成立數位人民幣管理委員會負責規則制定與功能監管；數字貨幣研究所下設營運管理中心與國際營運中心負責系統建設與安全運行。既保障監管權威，又確保營運效率。責任主體明確。商業銀行作為營運機構，承擔客戶錢包安全、支付服務、合規與“三反”責任，使監管抓手從央行延伸至金融機構一線。技術賦能監管。利用“全域一本帳”資料體系、區塊鏈監管節點、人工智慧風險識別等手段，實現交易資料的即時、可信、可追溯，提升監管的精準性與前瞻性。分層分類管理。對銀行機構實施準備金管理，對非銀行支付機構實施100%保證金制度，確保風險全覆蓋。由此可見，數位人民幣在設計中就內嵌了監管能力，實現了在提升支付效率的同時，不放鬆金融風險防控的目標。五、應用場景：從零售支付到多元生態的全面覆蓋數字現金的應用場景主要侷限於替代實物現金的零售支付，儘管具備跨境使用的潛力，但在批發金融、公共服務、社會治理等複雜場景中能力有限。數位人民幣自試點以來，已形成覆蓋G端（政府）、B端（企業）、C端（個人）、F端（金融） 的全場景生態體系：零售與生活消費，餐飲、文旅、交通、購物等線上線下場景全面滲透。公共服務與社會治理，社保繳納、醫療繳費、補貼發放、稅款徵收等實現高效直達。企業金融與供應鏈，企業司庫管理、供應鏈融資、貿易結算、綠色能源交易等場景深度應用。跨境金融，通過“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開展跨境貿易結算、投融資便利化服務，人民幣在橋內交易佔比已超過95%。此外，數位人民幣在支援鄉村振興、智慧養老、碳普惠等方面也形成了可複製推廣的模式。這表明，數位人民幣並非簡單定位為M0（流通中現金）的替代，而是致力於成為服務實體經濟多元化需求的綜合性數字貨幣解決方案。六、面臨挑戰的應對：從被動適應到主動設計數位人民幣在發展過程中，主動識別並回應了全球數字貨幣面臨的四大共性挑戰：應對支付工具創新對貨幣調控的挑戰。通過將數位人民幣納入銀行體系與準備金管理，確保其流通不脫離金融宏觀調控框架，避免了穩定幣等私人支付工具引發的貨幣替代與金融波動。化解金融脫媒風險。將數位人民幣明確為商業銀行存款貨幣，使其成為銀行負債的一部分，維護了銀行體系的信用創造功能，防止因數字現金大規模使用導致銀行存款流失與貨幣乘數收縮。理順央行與商業銀行的責任關係。通過“雙層營運體系”，央行負責規則與基礎設施，商業銀行負責錢包服務與合規營運，建立了權責對稱、激勵相容的合作機制。融合中心化管理與分佈式技術優勢。堅持帳戶基礎，確保合規與監管有效；在跨境、多邊協作等場景審慎運用區塊鏈，實現“中心化管理”與“分佈式信任”的有機結合，避免了單純“去中心化”帶來的監管真空與主權衝突。這些主動、系統的制度設計，使數位人民幣能夠穩健應對內外部挑戰，體現了其作為國家法定數字貨幣的成熟度與前瞻性。七、邁向“強大的貨幣”的數字基石數位人民幣從設計理念、法律屬性、技術架構到應用生態，都已遠遠超越了“數字現金”的範疇。它不是現金的簡單電子化替身，而是在現代信用貨幣體系框架內，融合帳戶管理、智能合約、區塊鏈等數位技術，進行全面升級的法定數字貨幣。其核心特徵在於：本質是存款貨幣，屬於銀行體系負債，受存款保險保護；架構是混合模式，以帳戶為中心，相容多種技術路線；功能是可程式設計擴展，服務於複雜金融場景與宏觀調控；監管是穿透協同，實現安全、效率與創新的平衡；生態是全場景覆蓋，深度融合實體經濟與社會治理。正如陸磊副行長所言，數位人民幣正從“現金型1.0”走向“存款貨幣型2.0”，這是中國在數字貨幣領域“守正創新”的必然選擇。它不僅是對貨幣形態的技術迭代，更是對貨幣制度、金融基礎設施乃至國家金融競爭力的一次系統性重塑。陸磊副行長強調，站在新的起點，數位人民幣立足“雙層架構”，始終堅持守正創新，把服務實體經濟作為根本宗旨，有力有效防控風險，科學穩健推動數字現金與電子支付穩步走向數字貨幣與數字支付，努力為實現“強大的貨幣”注入科技和時代動力，夯實金融強國建設的現代化貨幣基石。 (數字新財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