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股市大踩踏

日本股市進入黑色的8月。

8月5日，日經平均指數（日経平均株価，Nikkei 225）深度跳水，盤中擊穿32000點關口下探至31156.12點。收盤時略有回呼，跌幅依然高達驚人的12.4%，較前一交易日直接蒸發掉了4451.28點，創造了日經指數單日下跌點數的歷史最大值紀錄。

這是日本股市繼上個交易日8月2日“黑色星期五”後，繼續“自由落體”。

上周五，日經平均指數開盤37444.17點，單日下跌5.81%，收35909.7點，當天就已經創下了2020年疫情暴發以來的最大單日跌幅。但周末之後的這個交易日，恐慌的逃頂情緒，直接讓市場出現了踩踏。

就在上周三，也就是7月31日，日經平均指數收盤還在標誌性的39000點的高位之上。僅僅3個交易日，指數已經大降7643.4點。三個交易日19.6%的跌幅，幾乎抹去了2023年底以來這輪行情的全部增長。

日經平均指數反映的是東京證券交易所核心主機板（東證Prime）成交量、流通性最高的225支股票股價走勢，自1950年9月7日開始編制，是日本股市枯榮最重要的參考指標。

2月22日，日經平均指數收盤站上標誌性的 39098.68點，正式衝破泡沫經濟時期的歷史峰值。

1989年12月29日，日經平均指數在盤中升至38957.44點，報收38915.87點。這是1980年代最後一個交易日，也是日本“遍地流金”的泡沫經濟時代邁上巔峰、盛極而衰的轉折點。

今年2月創下新的紀錄之後，日本股市持續在高位運行。雖然在4月有所回呼，但日經平均指數始終在37000點上方。到7月11日，一度上探到42426.77點，收盤42224.02點，創下了日經平均指數70多年歷史上的新紀錄。

信心往往在這個時候最脆弱，市場已經經不起任何的風吹草動。但更為關鍵的是：股市波動背後，是日本經濟政策又一次來到歷史轉向的關鍵點。

給日本“金融正常化”擁躉者一個下馬威

7月31日，本輪大跌最為關鍵性的內部負面因素出現。當天結束的日本央行貨幣政策會議決定，從8月1日起，將日本的政策利率從原本0%到0.1%上調到0.25%左右，重回2008年12月水平。

日本央行的加息已經醞釀許久。此前，走出泡沫經濟之後的延續多年的0利率甚至負利率政策，實現日本的“金融正常化”，是日本經濟界乃至社會輿情民意的一大潮流。

但也有很多反對加息的聲音。對於加息可能帶來的股市動盪，以及給經濟發展帶來的長期、未知的負面影響，日本央行也有所忌憚。雖然有加息之意，但也在尋找合適的時間窗口。畢竟這種歷史性的經濟政策轉向，不僅僅異常考驗操盤者的智慧，也很可能蓄謀已久卻功敗垂成。

日本央行一直在為加息“鋪路”，也在試圖為可能的輿情風波做好準備：日本國內有評論認為，“如果日本央行擺出一副因日元貶值而被迫採取行動的姿態，來搭建金融政策恢復正常化的舞台，可以說這是非常高明的戰術。”

實際上日元的貶值，以及由此帶來的物價上漲，也在積累日本從民間到決策精英階層加息的決心。畢竟“通貨膨脹-加息”的政策邏輯，是其他“金融正常化”國家的通行策略。

日本央行總裁植田和男此前已經多次暗示日本將解除負利率政策。

不久前的4月，植田和南就曾在美國華盛頓一場會議上表示，如果日元貶值和物價上漲“發生無法忽視的巨大影響，也有可能調整金融政策”。

這種程度的表態，對於慣常於模棱兩可含蓄髮言的日本政策領域，實際上已經代表著貨幣政策轉向的空間，或者說加息之門已經在徐徐打開。

但對於當時熱火朝天的日本股市而言，一輪又一輪的上漲，很快把這個可能的風險因素淹沒。擊鼓傳花，還在繼續。

或者說，日本股市的火熱，反過來也給決策者們“轉鷹”加息壯了膽。在貨幣政策領域，鷹派一般更傾向於退出量化寬鬆政策，通過加息來抑制通貨膨脹。

就在7月11日，日經平均指數創下歷史新高後不久，7月19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日本觀光聖地長野縣輕井澤舉辦的“經團連（経団連，日本経済団體連合會）”的夏季論壇上表示：“金融政策正常化將推動經濟階段轉變”。

從發言來看，他已經相信日本會從以往的通貨緊縮轉向“增長型經濟”，並表示“將促進金融政策的進一步中立化”。

雖然他在發言中也強調了要想扭轉泡沫經濟以來維持了30年的通貨緊縮，“一到兩年是不夠的”。但至此，日本的加息其實已經是明牌。

7月31日，日本央行貨幣政策會議舉行，歷史性的加息政策釋出。日本央行總裁植田和男在隨後的新聞發佈會上說，加息對經濟景氣度的影響將是“小幅”。作為一名日本官員，他的表態已經非常堅決：如果經濟和物價“符合或者超過預期”，加息將繼續。

植田和男在2023年4月出任日本央行行長之前，一直在學術界工作，曾在大阪大學、東京大學任教。1980年，植田和男博士畢業於麻省理工大學，師從原聯準會副主席斯坦利·費希爾（Stanley Fischer）。

後者的學生還包括原聯準會主席的本·伯南克（Ben Bernanke）、原歐洲央行行長馬里奧·德拉吉（Mario Draghi）、原澳大利亞儲備銀行副行長蓋伊·德貝爾（Guy Debelle）、原美國前財政部長勞倫斯·薩默斯（Lawrence Summers）……

作為央行“麻省理工派”的一員，相信用政策干預彌補市場缺陷的凱恩斯主義，本就是植田和男的理論底色。

日本大企業往往在春季與員工進行加薪談判。根據日本工會“連合”（日本労働組合総連合會）資料，日本2024年春季加薪率5.28%，是1991年來首次超過5%。

前述的那場發佈會上，植田和男特別說，今年日本大企業實現了“歷史性”加薪，如果加薪由此傳導到中小企業，進而實現工資、價格、利率共同上漲的良性發展趨勢，之後的加息就可以完全正當化。

這就是這位凱恩斯主義者規劃的日本金融正常化的路線圖。

當然，整體來看，股市的短期異常波動，與長期的經濟發展趨勢之間，可能會出現失真和錯位。但日本股市的大跳水，無疑也給了這位從書齋中走出的官員，以及他背後眾多日本“金融正常化”擁躉者們一個下馬威。

與日本的加息趨勢相反，美國降息預期漸強

當然，這次踩踏也有其基本面邏輯。

最為直接的是，日元貶值驅動的出口增長，可能會隨著日本央行的加息、日元的升值而轉向。

汽車是日本最大宗的出口商品，汽車相關就業人口占到8%。以日本標誌性的汽車企業為例，在8月5日這次“股災”中，汽車股幾乎全軍覆沒，斯巴魯單日下跌18.34%，本田單日下跌17.77%，馬自達單日下跌16.79%，日產單日下跌14.48%，豐田單日下跌13.66%。豐田是日本市值最高的企業，市值一天蒸發了328.66億美元（相當於2344.76億人民幣）。

受國際市場，特別是美國科技股下挫，巴菲特減持蘋果等因素的影響，原本股價大漲的日本科技企業，也在8月5日大幅下跌。不久前才恢復元氣的軟銀集團8月5日下跌18.66%，東京電子跌幅18.48%，愛德萬測試下跌15.84%，迪斯科公司下跌15.70%。

甚至此前因為巴菲特的伯克希爾·哈撒韋帶頭大舉買入的日本綜合商社股，也“雨露均霑”。

8月5日的這次大跌中，日經225中七家商社股全線下跌。以五大商事為例：三菱商事下跌14.11%，伊藤忠商事下跌14.53%，三井物產下跌19.87%，住友商事下跌17.68%，丸紅下跌18.30%。

跟風買入者，往往也是跟風賣出的人。

雖然日經平均指數225隻股票在8月5日全部下跌，但相較而言，跌幅較小的是一些關於衣食住行的股票。

比如，作為日本電信營運商的軟銀公司和KDDI，製藥企業大冢，食品企業明治、麒麟，基礎設施公司東京煤氣，零售企業永旺，跌幅都在5%之內——這在“血流成河”的市場上，已經是“優異”的表現。

國際市場最大的負面因素來自美國的經濟預期和貨幣政策。

8月2日，美國發佈的7月就業資料增長低於預期，靠美國經濟持續增長支撐的市場的信心開始有一些動搖。再疊加前期持續上漲的科技股已經處在一個絕對的高估值狀態，美股科技股也已經呈現股災的徵兆：

從7月到最新收盤日，英特爾股價累計下跌30.35%，ARM下跌28.57%，高通下跌20.36%，阿斯麥下跌21.54%，甚至因AI浪潮而站在風口浪尖的輝達、AMD也分別下跌了13.7%和15.97%。

對於全球股市而言，本輪科技股行情的這些基石股，股價正在崩塌。日本股市受到牽連，是必然的。

更為戲劇性的一幕是，就在日本釋放出鷹派貨幣政策後幾個小時，美國東部時間7月31日，聯準會宣佈繼續維持5.25%至5.5%利率。除了關鍵資料，這份聲明措辭與以往一樣模棱兩可，但聯準會主席傑羅姆·鮑威爾（Jerome Powell）在新聞發佈會上卻明確擺出了“轉鴿”的降息姿態。

鮑威爾的發言與植田和男底層邏輯是一致的，只是方向是相反的。鮑威爾說，降息“越來越接近”，如果通膨資料繼續令人鼓舞，那麼9月份降息“已經擺在桌面上”。

在美國即將選擇降息的時候加息，日本想要的“金融正常化”，代價可能不只是股災。 (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