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辭去非洲,當代年輕人的搞錢新思路



非洲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幾乎每個國家都流傳著許多人生逆襲的傳說:除了有人在非洲挖到金礦一夜暴富;還有人負債來到非洲,靠著賣膩子粉積累了千萬身家,也有人帶著兩箱太陽眼鏡來非洲,換成了一台價值50萬元的豐田霸道車。

2024年中非合作論壇峰會前不久落下帷幕,但非洲熱還在持續。社交媒體上,許多“非漂”的年輕人熱衷分享自己在非洲的“搞錢”生活:在剛果挖鑽石、在西非迦納淘金、在阿爾及利亞搞物流、在南非約翰內斯堡挖礦、在奈及利亞蓋房子、在衣索比亞賣手機、在埃及做導遊等。

在外聘網、駐外之家和各大國企網站上都有招聘海外崗位,外派非洲職位包括電工、廚師、翻譯、銷售,一般要求有專科以上學歷,月薪範圍大多在一萬五到三萬元人民幣,並且食宿都有公司安排,工作兩三年就能存下一筆不小的錢。“掙得多”是他們嚮往非洲的主要原因。

就像英國非洲研究所所長愛德華·佩斯說的那樣,世界需要開始重新看待非洲及非洲國家,“這將影響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無論我們現在是否意識到。”


土木畢業生,在非洲有保姆和司機

1998年出生的Victor是重慶人,畢業於重慶建築工程學院,大學畢業後沒多久就去了非洲打工,先後在非洲的加彭、剛果(金)、衣索比亞和肯亞做過四份完全不同的工作。

如今年僅26歲的他,已經是個經驗豐富的“非漂”了。

提起自己去非洲的原因,Victor歸結為“年輕的衝動”。他畢業的第一份實習是在新疆準噶爾盆地北部無人區的沙漠中搞基建,那裡沒有電視和手機訊號。對於一個剛畢業的年輕人而言,那日子實在過於枯燥乏味。

有一天凌晨,Victor在睡覺時聽見板房外面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聲音是從床下面傳來的,於是我把頭伸到床底下去看,發現一隻疑似沙鼠的動物在啃我的門板。當時我看著它,感覺我自己也像這只沙鼠一樣,有點不甘心。我想要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於是就把工作辭了。”

不到一個月,Victor在網上找到了一份去非洲的工作。

向他拋出橄欖枝的是一家開在加彭的中國企業,月薪是9000元。Victor沒有多想這個價格是否合理,與傳言中的平均月薪有什麼差距,不顧家裡人的反對,買了機票就飛過去。

Victor覺得,年輕人要是不太挑工作,去非洲工作是一個不錯的選項,門檻也比較低:“你甚至不需要會英語,因為公司會給你請一個翻譯。”

現實沒有看起來那麼輕鬆順利。Victor在非洲的前兩份工作都踩了坑,逃離上一個困境的衝動、過高的預期,給了他當頭一棒。開在加彭的公司普遍壓榨學生,“國內招聘來的大學生每天就是苦幹,早上七點工作到晚上八九點,這麼長時間的工作卻只給低於平均工資的薪酬,我只做了三個月就辭職了,還給公司賠了機票和簽證的錢。”

在非洲的第一份工作踩坑後,Victor本想回國。但當時正是2021年8月,一張回國的機票漲到了三五萬。他只好選了當時機票最便宜的埃及,在辭職間隙旅遊。

2021年11月,Victor收到了位於非洲剛果(金)的一家企業的offer。這家企業是國內某大型上市礦企的承包商,他們需要一個技術員,於是看上了有土木工程背景,且在非洲有工作經驗的Victor。

此時Victor在埃及和北非漫無目的地“流浪”了兩個月,他沒有多想便答應下來,又掉到了新的坑裡。

工作地點是在剛果(金)的一個銅礦,進場後Victor發現人手少得可憐:“幾個集裝箱加上幾個年輕人,老闆指那挖那。這個國家經歷了很長時間的內戰,治安非常混亂,那怕大白天也會被搶劫。在營區我們時常聽到遠處的槍聲,於是在這裡的技術工人那裡也不敢去,就像坐牢似的上班。”

外部環境讓人提心吊膽,老闆還拖欠技術工人的工資,最長的一次斷糧了三個月,Victor終於熬不住了,在這種內外交困的環境裡工作了6個月的他再次提出辭職,結束了他的第二份在非洲的工作。和上次一樣,辭職後的Victor沒有回國,繼續在周邊國家旅遊。這次他先去了土耳其,再逛了一圈巴爾幹地區的國家。

十幾天後,一個在衣索比亞開公司的中國老闆聯絡到Victor,問他是否願意轉行到外貿行業。通過面試後,Victor便去到了衣索比亞。

Victor很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老闆用心帶他,讓他順利從土木轉行到了外貿行業,開始了新的職業生涯。

在衣索比亞,Victor每日的工作時間是上午8:30到下午5:30,無論工作還是生活節奏都比前兩份平穩許多。衣索比亞相比Victor之前待的所有國家都更安全與自由,他也在這裡認識很多朋友,對於外貿的這些基本流程,大概的思路也學會了。衣索比亞的工作走上正軌後,生活開始逐漸輕鬆。

2023年,Victor想要回國看看。同時,由於爺爺不幸得了癌症,他知道自己必須要改變自己的狀態了。

回國後,Victor開始思考新的人生選擇:留在國內,還是繼續出去?他糾結了五個月,中間接到一個歐洲的工作計畫,於是去波蘭工作了兩個月,然而這段短暫的經歷讓他非常失望,其中有很多不公平的待遇,公司答應過的福利也沒有落實。他再次提出辭職,同樣賠償了公司機票和簽證的費用。

每一個刻板印象,都要由具體的經歷去改變。在波蘭的這段短短的工作經歷,讓Victor對歐洲祛魅了:“去之前幻想歐洲作為更發達的地方,是不是更文明,會比我在非洲的感覺更舒服?事實上恰恰相反。”

2023年回國那段時間,Victor也嘗試過在國內找工作,但是許多公司給土木相關崗位開出來的工資只有3500元,這讓Victor無法接受。於是他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非洲,這次他找到了一家位於非洲肯亞的中國衛浴公司。


再次回到非洲的第一周正是聖誕節假期,公司組織去國家公園看動物。(圖/受訪者供圖)


當他再次回到非洲,Victor形容“就跟回家似的”:“我在肯亞的幾個中國同事,大家都有完全不同的經歷。有從墨爾本理工大學畢業後來非洲創業失敗的,有在國內是做汽配的,有因為親戚介紹就過來非洲的,各式各樣經歷的人,最後聚在非洲做衛浴產品了。”

在非洲的第四年,Victor的收入也從最初的9000元月薪,漲到了一年下來能掙近三十萬元。公司配了保姆和司機,黑人保姆還能做正宗的中餐。最讓Victor最感慨的是,如今去非洲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了,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孤獨的異類:“2021年我從國內飛非洲時,飛機上只有一半是中國人,一半是黑人。2023年再次去非洲,幾乎整個機艙裡都是中國人。”前陣子,他發現坦尚尼亞機場的海關居然招了會說中文的海關官員,因為很多建築類企業的中國工人來到非洲不會說英語。


黑人保姆做的中餐。(圖/受訪者供圖)


Victor已經和四年前極力反對他去非洲的父親和解了。在非洲生活、工作的一個好處是,這裡的人情世故沒那麼多,不太會受到牽絆和束縛。

Victor最近招了兩個中國來的業務員,但他們只做了兩周就待不下去了。在Victor看來,很多年輕人來非洲和自己當年的情況相似,都是因為一時衝動,想改變現狀,來了以後又接受不了這裡的環境。Victor不希望年輕人帶著“躺賺”或者獵奇的濾鏡來非洲,畢竟自己踩過的坑真不少,但他也認為很多事物只有經歷過才能對其祛魅。他建議打算來非洲發展的年輕人要做好功課,深思熟慮,少跟他一樣踩坑。


人到中年,裸辭去非洲創業

與Victor大學剛畢業,年紀輕輕就闖蕩非洲不同,人到中年的媒體人張小丫,裸辭後才選擇去非洲創業。

張小丫是東北人,2010年畢業後,去家鄉的省級媒體工作了12年,2022年時她選擇裸辭來到深圳,在一家公司做企業文化工作。

因為與非洲牢牢繫結,並創造了頗為另類的財富神話,其所在公司近些年一直都很有話題性。該公司總部位於中國深圳,是國內較早關注非洲、南亞、東南亞等新興市場的企業。張小丫入職後,也開始真正關心起這片遠在八千公里外的大陸。

張小丫第一次去非洲是2023年9月份,目的地是肯亞首都內羅畢。儘管這裡是非洲最發達的城市之一,但公共交通依然十分落後,電力供應緊張,市區每周日都會停電。內羅畢的公車讓張小丫想起國內20世紀90年代的大巴車:“有人會站在門口吆喝大家買票,感覺亂哄哄的。打車時,GPS定位系統很有可能定位不精準,明明給Uber司機的定位是在家門口,但是他跟著導航可能去到離家附近的路口。”


在肯亞的超市,當地貨幣是肯先令。(圖/受訪者供圖)


至今,張小丫已經去了四次非洲,在肯亞、坦尚尼亞、盧安達幾個國家考察了一圈,每次都會在那邊待上一到兩個月。據她觀察,現在的非洲差不多相當於國內十幾二十年前,比如城市裡密密麻麻的戶外廣告:“在當地人看來,能做這種戶外廣告證明商家有實力,可信度更強一點,包括報紙、電視這一類。人們對於網際網路和線上生活的認知還不夠,內容也沒有那麼豐富。”

經過反覆的對比考察,張小丫在肯亞註冊了一家MCN公司。她比較擅長做線上的媒體。去了非洲一次後發現,海外版的短影片社交媒體在肯亞的覆蓋率非常大。但是和國內白熱化的MCN機構競爭不同,那邊還沒有MCN公司。同時她還發現許多去非洲的中國企業也需要當地的廣告資源,“我可以把廣告資源先建立起來,服務於來非洲的中國企業。”

她之所以在非洲眾多國家中選擇肯亞,主要是因為硬體能支撐自己選擇的產業:“那是非洲網路最好的國家,其他國家的網速實在是讓人擔憂。”肯亞屬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非洲國家,在東非國家裡不算出色,但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國家裡還可以。它的首都內羅畢,是非洲最大的城市,一座繁華的國際化大都市。綜合考量下來,張小丫判斷這足以支撐她的夢想。

張小丫說,國內各行各業都卷,包括她所在的傳媒行業,無論是傳統媒體還是MCN模式的公司,在國內再怎麼努力都已經很難有一個質的突破。但是在非洲,這是一個剛剛開闢的市場:“競爭對手少,我認為這裡實現躍層的機會更大一點。”


肯亞的批發市場。(圖/受訪者供圖)


和她抱有同樣想法的中國人開始出發了。短短兩年,張小丫明顯感受到去非洲的中國人越來越多,去那都能看到同胞:“以前除了中國城以外的地方是看不到中國人的,那怕在最熱鬧的批發市場。”

在肯亞,張小丫招聘了一個本地員工,大學畢業後在內羅畢的電視台工作,當過製片人。張小丫給他開的月薪是1000美金,遠高於當地人的平均收入水平。即便如此,這份工資也比在當地聘請一個中國人的平均工資要低。張小丫算了筆帳:“對公司而言,聘請中國員工的成本要遠遠高於聘請一個本地人,光是辦理工作簽證就大約需要花掉5萬元。”


張小丫在肯亞招的本地員工。(圖/受訪者供圖)


同時她發現,中國和非洲的職場文化差異也是非常大的:“非洲本地人不會加班,他們很堅持自己的生活節奏,下班後一晚上和朋友一起喝一杯啤酒就覺得很快樂,但是在國內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覺得不能拿我們國人的那種思維去要求他們,這是一種生活選擇,不是懶。”

而且張小丫覺得,大部分國人來到非洲這片熱土,都會有奮鬥的衝動,不然“一定是痛苦比快樂多”。


非洲不養閒人

非洲除了吸引中國打工人,也吸引中國民營企業家前來投資。他們之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不出海,就出局。

張海超是中商海外高商產業出海平台負責人,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從2023年至今,他帶過超過100位商學院學員去非洲考察,目的地主要集中在肯亞、衣索比亞、盧安達和坦尚尼亞等幾個國家。“他們手裡有錢,但在國內有危機感,希望在非洲能找到好項目。”


張海超在坦尚尼亞首都多多馬。(圖/受訪者供圖)


張海超的學員主要是來自華南地區的民營企業家。從2023年7月份開始,張海超陸續帶學員們出國考察:“未來中國的民營企業的出路是走向國際化。排除東南亞、中亞五國後,我們把目標定在了非洲。”

第一次去非洲,給張海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許是過去對這片土地的刻板印象太深、瞭解太少,張海超與許多初到非洲的國人一樣,最大的感受就是反差和震撼:“我想像中的非洲是混亂和落後,去了以後我發現他們現在城市建設得很漂亮,有高樓大廈,有一些很成規模的產業園區和很漂亮的廠房。”

張海超認為,如今湧入非洲的投資越來越多,各行各業都會因此獲益,崗位需求也多起來。這邊物價比國內高很多,成本也高很多。目前非洲所有投資都有一定的門檻。要有一定的技術實力和資金實力,在非洲能夠紮紮實實地把專業的事做好、做出好產品,在非洲有需求的地方供應來自國內的智慧與技術力,才能夠有長期發展:“不是說背著個書包、買一張機票,手上還剩200美金,就可以在那裡白手起家。這種機率幾乎是零了。在非洲暴富的傳說依然存在,但我們已經無從考證。”

在去非洲考察的學員中,80後的年輕企業家佔了大部分。他們當中有從事房地產行業的、從事製造業的、有做家具和門窗的。在張海超看來,這群人身上都有一些相似的標籤——“敢打敢拚”:“他們看到機會,內心就湧起衝動,想要抓住這個機會把事情做好,從而拿到一個好的結果。”

對於越來越多希望去非洲“搞錢”的年輕人,張海超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想法。他認為,中國年輕人之所以在非洲能夠擁有就業機會,與出海的中國企業緊密相關:“向外走是一個趨勢,不僅僅是年輕人,還有很多中國的民營企業。非洲的本土企業很少聘請中國人的,聘請中國人的基本上是在非洲的中國公司。”

他認為,年輕人就應該積極關注和擁抱產業出海,跟隨中國的民營企業的腳步走向全世界。2024年是出海非洲趨勢非常明顯的一年,多年後經濟學家復盤這段歷史,一定會有與非洲深深聯結的痕跡,那是由許多具體的人拋棄自己熟悉的生活,用腳步丈量和書寫出來的痕跡。 (虎嗅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