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見了風暴的人以及大海本身,對風暴所可能帶來的改變仍然心懷恐懼和好奇,這就是當今的世界了。”
——吳曉波
賓夕法尼亞的子彈沒有帶走川普,反而送了他19張珍貴的搖擺州選舉人票。當地時間11月6日,川普以279張選舉人票鎖定勝局,賀錦麗電話承認敗選,拜登祝賀並禮貌邀請他訪問白宮。
他遲早會去的,但卻是王者歸來,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二位非連續當選的總統。
4年前的總統大選,川普眾叛親離,險些鋃鐺入獄。今天,整個美國已無人可以制衡他。
這是一個怎樣的川普?世界會因此走向何方,我們又該如何應對?秩序是恢復還是終將走向混亂?一串接一串的問號隨著慶祝的煙火射向了勝選的夜空。
媒體開始給川普打上標籤:美國史上權力最大的總統。
美國憲法規定,美國政府的結構按照“三權分立”原則,僅有行政權歸總統,總統組建的內閣中有1位副總統,15位部長,及其他內閣級官員。在此之外,則是立法權和司法權制約總統的權力。
假設本次大選共和黨丟掉參議院和眾議院,就算川普王者歸來,權力也會被處處牽制。例如2018年美國中期選舉後,民主黨控制了眾議院,當時川普想要通過某項決議,就得看民主黨人的臉色。
昨日,共和黨贏下了西弗吉尼亞州和俄亥俄州的參議院席位後,佔據了參議院51個席位,意味著不僅結束了四年的少數派地位,還掌握了一半的國會立法權。
剩下的眾議院選舉形勢依舊膠著,不過多家外媒資料顯示,共和黨在眾議院選舉中已經佔據198席,距離成為多數黨的218席,只有20席的差距,反觀民主黨只有180個席位,還差38個席位才能逆轉。民調資料也顯示,共和黨贏得眾議院的機率已高達90%。
如果順利拿下眾議院,美國將形成“一府兩院”都由共和黨掌控的強勢局面。
號令“一府兩院”後,川普就可以在最高法院大法官等關鍵人選的任命上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讓共和黨的支持者成為終身大法官。就算不換人,最高法院中也有6名偏向共和黨的保守派大法官,他們皆由川普在上一次擔任總統時親自任命。
很多人還忽略了川普的政治基礎——黨內權力,如今共和黨內部也無人能制衡他了。
2016年川普剛上任時,共和黨由建制派牢牢把控,川普猶如光桿司令。直到他在白宮站穩腳跟,逐漸把內閣換成自己人後,建制派便徹底和他分道揚鑣。
這導致2020年大選期間,共和黨建制派豪門如麥凱恩家族、切尼家族、羅姆尼家族倒戈,最終令川普輸掉了大選。
然而在過去四年,川普利用自己MAGA(指川普的支持者,由底層白人、農民、工人、基督徒組成,後收編了部分黑人、拉丁裔和年輕群體)基本盤,通過各種雷厲風行的手段接連讓切尼家族、羅姆尼家族失勢,後又“端掉”眾議院和參議院的兩位共和黨領袖——麥卡錫和麥康奈爾,同時擁有180年政治歷史的建制派遭受重大打擊。
至此,川普徹底掌控兩院的共和黨議員,共和黨成為了“川普黨”。這意味著,川普完成了政治大重組:共和黨早已不再是完全代表大資本家、大金融家、大工商業家的政黨了。
美國歷史上有很多帶著總統名字的“主義”,以概括任期內的經濟外交政策及意識形態,如門羅主義、羅斯福主義、杜魯門主義、尼克松主義……這些“主義”對美國歷史處理程序產生了深遠影響。
2016年美國大選期間,則誕生了“川普主義”,它被描述為披著“讓美國再次強大”的外衣,實為民粹主義情緒的變種,背後是貿易保護、外交孤立、反全球化、反移民的思潮集合。
如今,掌控了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擁有黨內絕對權力的川普,以其名字命名的“川普主義”恐怕將有更強的殺傷力。
而這位史上最有權勢的總統身後,卻是一個史上最為割裂的美國。
政治極化,在美國政治中早已是常態。由於兩黨總統候選人都有自己的固定“票倉”,選民會根據自己所在的階層、自我利益,堅定並一邊倒地支援某個黨派。
換言之,民主黨的基本盤仍在,依然有接近一半的美國選民反對共和黨的政策。
這次大選,我們又看到了新的撕裂。
◎ 首先是美國選民對於對方政黨的仇恨程度升級。民主黨將MAGA稱為“Dark MAGA”,認為一個接近於法西斯的政治流氓再次上台,將摧毀美國一切美好的制度,美國到了絕望的至暗時刻;而MAGA卻認為這是反抗和凱旋的旗幟。多元文化的擁躉已理所應當地將“結果正義”等同於原本的“機會正義”,造成了社會出現新的不公平。
總而言之,這越來越像是一種基於宗教般的社會身份認同感,而非基於實際政策的分歧。
美國兩黨輪流坐莊一開始是為了制衡權力,而現在——白宮早已加裝了鐵柵欄,周圍商舖用厚木板封住櫥窗,40%的選民擔心大選後可能發生的暴力事件。
報導顯示,2024年,美國的政治暴力已經達到1970年來最嚴重的水平,如果不是賓州的那顆子彈微微偏離,如今鹿死誰手還難以定論。
◎ 其次是科技圈和精英圈的撕裂。主流矽谷科技精英向來傾向於民主黨,他們認為自己的價值觀更具“進步性”,所接受的教育也包含多元文化和社會正義的理念,而民主黨對移民、公共教育、科研投入等支援程度較高。
只是近幾年來,民主黨在反壟斷、資料隱私保護監管方面加大了力度,引起了矽谷的不滿,同時又出於對“極端政治正確”的擔憂,以及經不住川普減稅政策、創新保護的誘惑,一大批科技精英轉投共和黨。
最具代表性的是比爾蓋茲和馬斯克,一位投資了賀錦麗5000多萬美元,一位先後投入超過1億美元支援川普,而以祖克柏和貝佐斯為首、向來支援民主黨的科技精英,這次面對川普的清算威脅已然“認慫”。
◎ 最後是輿論的分裂。美國各大主串流媒體,包括Facebook、YouTube等傳統社交媒體,近年來愈加關注移民、多元化等“政治正確”議題,由於受民主黨主導的資方影響,開始逐漸放棄了客觀和中立的原則,馬斯克評價其為“媒體是民主黨的宣傳機器”。
而在美國尤其是底層人民,表達自我或獲取資訊的途徑已集中在新興社交媒體。馬斯克和川普的擁躉,通過X吹起大喇叭,每天不停評論轉發親川普、反賀錦麗的帖子;TikTok成為兩黨爭奪話語權和影響力的工具。
今年的大選就是一次“各說各話”的典型情形。
川普上台後,美國將會加速分裂還是彌合,尚不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單移民這一項,在正確回答“誰才是真正的美國人”這個問題之前,美國的分裂將會持續下去。
與此同時,貧富差距的擴大亦是分裂加劇的助推器。如今是美國歷史上貧富差距最大的時代,在過去的六十年裡,收入最高的1%家庭擁有的財富,已經從中間家庭的36倍增長至71倍。部分商業巨頭的家族財富,甚至高於一半稍貧窮美國人所擁有的財富總和。
另一個可怕的預見也浮出水面:當馬斯克攜手川普,一系列遊走在法律和道德邊緣的先進技術或將在庇護下加速:腦機介面、機器人、無人駕駛……為這個動盪的世界新增更多變數。
最後,我們把鏡頭從川普身上拉開,回到自身。
完成美國大選這道數學與美國地理題後,圍觀者開始在一張張紙上密密麻麻地記錄推演川普上台以後,將對中國產生的影響。
◎ 首先,麻煩來自川普主義中的“經濟民粹主義”。貿易首當其衝,“關稅”大棒幾乎確定會加碼。這一領域也是川普2016年任期內,唯一一個100%達成的競選承諾。
如今,按照本次競選期間的口號,將對中國商品徵收60%關稅,且會限制中國通過第三國對美國的間接出口。
◎ 第二,比貿易摩擦更確定的,是科技摩擦。半導體、人工智慧等領域的鐵柵欄將被繼續加固,“實體清單”裡的中國企業數量或將繼續增加。
◎ 第三,是投資限制,比如禁止中國資本投資美國尤其是高科技行業;限制中國人購買資產等。2016年,中國企業在美國的投資達到了驚人的480億美元;2022年這一數字萎縮到只有31億美元。與此同時,也限制美國對中國的投資。
◎ 第四,移民限制和人員流動限制。截至今年9月,2024年中美之間的航班量才恢復至2019年26%的水平。
◎ 第五,加關稅引發強美元預期,進而衝擊人民幣匯率。昨日,當川普宣佈勝選,離岸人民幣匯率一度貶至7.19上方,回吐近三個月來升值幅度。
作為參考,2018年隨著美國加征關稅,美元名義有效匯率在接下來的五個月累計升值3.3%,而同期人民幣名義有效匯率貶值4.6%。
◎ 最後,或許也是最令人頭疼的麻煩,是川普本人。今年年初,英國《衛報》的一篇報導使用了“Trumpy”這個說法,用來指代“川普式”,它註定將成為“不可預測性”的代名詞。
但八年前,在這張紙上,我們除了問號,什麼都寫不了。如今,我們不僅可以對“麻煩”進行推演,也能針對性地寫上應對方案。
至少“重災區”貿易領域試圖告訴我們,辦法總比困難多。
常年研究中美貿易的專欄作者Jasson Li統計後發現:2024年1到9月,中國大陸地區平均每一天對美國出口99億元人民幣的貨物,而2016年同期為67億元人民幣,2020年同期為79億人民幣。2020年比2016年增加19%,2024年比2020年增加25%。
細分來看,川普關稅的主要受害對象——衣服、鞋、帽和箱包,自2016年到2020年,日均貿易額分別下跌了16%、35%、13%以及39%。
然而通過門類轉移,如將衣服歸入“其他紡織製品;成套物品;舊紡織品”或紡織品包裝成“玩具、運動用品”等手段,相關貿易額較四年前分別增長了11%和48%,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川普關稅的影響。
另外,近兩年來風起雲湧的中企出海潮,亦是“川普主義”衝擊下的產物之一。
貿易之外,針對科技,應對方案有加速國產替代,促成細分領域的雙核體系;針對整體衝擊,有“將進一步倒逼中國加速擴容內需消費市場,出台更激進的投資刺激政策,加速產業轉型”等等。
如果說這次川普上台,與8年前有何變化,這便是變化之一:對許多人而言,川普已經不是那隻金發的黑天鵝,而是頭髮花白的灰犀牛,儘管依然勇猛,卻並非完全未知。
*註:黑天鵝比喻小機率而影響巨大的事件,灰犀牛則比喻大機率且影響巨大的潛在危機。
此時此刻,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尤其企業家群體深信,無論誰上台,美國試圖透過各種手段,遏制或阻止中國超越美國。因此,除了靠自己、顧好自己,別無他法。
幾乎在所有分析美國大選的研究中,最後的落點也總會是那句:“中國經濟增長的節奏,仍取決於國內政策的調節。”
我們經常說川普之所以與眾不同,在於他是一個生意人,那麼用魔法打敗魔法,能一定程度對抗或抵消川普的,也得靠生意人和企業家的智慧。
在大選期間,“中美通”、加拿大籍戰略專家彭家榮發出靈魂拷問:“一家企業計畫出海或者正在出海,是否會因為誰當選美國總統,而關上出海的大門?還是說相信‘只要市場需求在,一扇大門關上的同時就一定有新機會存在?’——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有無數的案例證明了這一點。”
在戰略上藐視,在戰術上重視。“不確定”是川普的底色,而企業家精神的底色,恰是承受不確定性與偶然性。
大選結果出爐後,吳老師感嘆:
里爾克說,我認出了風暴而激動如大海,而事實上,那些看見了風暴的人以及大海本身,對風暴所可能帶來的改變仍然心懷恐懼和好奇,這就是當今的世界了。
事到如今,也可能再也沒有誰,比我們更擅長應對這樣的世界了。
參考資料:
1.《每天聽見吳曉波:川普競選大勝,背後有兩個非常值得關注的思潮》,吳曉波
2.《彭家榮:誰當選美國總統,會更利於中美關係?》,美訊彭家榮
3.《Jason Li:川普勝選對中美貿易影響幾何?》,FT中文網
4.《薛清和:懂王歸來》,智本社
5.《川普歸來與戰後國際秩序的瓦解》,洋愷宏觀
6.《川普當選總統,美國大選如何撕裂整個矽谷科技圈?》,極客公園 (吳曉波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