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利歐最新發聲-最終要如何與中國解決這些問題?

Q:瑞,坦白說,我們也在試著弄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如果你能從歷史的角度、或至少提供一個歷史的參考框架,那就太好了。怎麼看待眼下的局勢?

瑞·達里歐 我認為,我們之所以不理解現在發生的周期,是因為這樣的周期一生只遇到一次。但這其中是有「秩序」的,也就是說,有一整套系統。而這些系統崩潰,是因為某些特定的原因,導致周期性的變動。

例如,有一個貨幣系統,然後還有一個債務周期。

所以現在的局勢是這樣的:一個人的債務,就是另一個人的資產。

當整個系統堆積到一個無法維持的程度時,就會出現債務問題——而我們現在正面臨這樣的債務問題。

當然,這是貨幣周期的一部分。

還有一個是國內政治秩序的周期,它表現為從一個政治秩序過渡到另一個政治秩序,而這個過程中,左右兩派之間通常會出現劇烈的對立和動盪。

尤其在民主國家中,由於缺乏秩序,鬥爭不斷。因為民主制度要求協作、妥協,而這些機制正逐漸失效。

我們正在經歷的,正是這種政治秩序的轉變。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體系──國際秩序。

這個國際秩序始於1945年,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贏得戰爭的一方——主導力量——得以製訂規則。

那時建立了一系列多邊主義的機制,例如聯合國、世界貿易組織、世界銀行等。

但現在,多邊主義正在解體,被單邊主義取代。

原因其實是一樣的:系統內部出現了結構性的問題,難以維持。

我們於是看到,有三大秩序正在瓦解:

第一,貨幣與債務秩序(太多的債務,債務就是貨幣);

第二,內部政治秩序(我們的製度如何運作?誰來控制問題?);

第三,國際秩序的變化(相互依賴關係瓦解)。

除此之外,在人類歷史上,還有其他五種重要力量也始終在作用著,氣候變遷和自然災害;人類的創新與新技術的誕生等等,這些力量之間的相互作用,正是我們當下所經歷的全部背景。

我們回到關稅問題,關稅其實是在應對全球失衡的問題。所謂失衡,指的是資本失衡與貿易失衡,而這兩者都是不可持續的。

同時,也涉及國際衝突的問題。例如:美國如何在不製造任何商品的情況下實現國家安全?我們依賴中國進口;中國又如何在對美國資本高度依賴的情況下實現自身安全?這種相互依賴的關係正在被打破。

這就是我們目前討論的本質背景。


問:就如你所說,從歷史角度來看,這些政策是否在政治上有吸引力?在美國或其他國家是否受到歡迎?從經濟角度來看又如何?我們看到市場今天反彈,但很多人已經損失了10%的資產。從機制來看,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瑞·達里歐 從操作機制上講,這意味著:成本會升高,企業收入會下降,資本會變得更難獲得。

那對企業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他們的營運成本上升,營收減少,而且更難融資。

而同時,我們也正在嘗試重建製造業。

我完全同意“不製造東西是個大問題”,我也認同這個目標。但是,我們是否具備製造能力?這是一個更深的結構性問題。

我們的人口結構是這樣的:

大約1%的人極其聰明,他們上最好的學校,出來後創造「獨角獸」公司(而其中大約一半是外國人);然後還有10%的人也做得很好;但有60%的人口,閱讀能力低於六年級水平,他們很難在現代製造業中成為有生產力的參與者。

我們對問題本身是一致的,例如債務過多的問題。財政部長以及其他人也都認為,我們應該把預算赤字控制在GDP的3%以內。

但問題在於:我們要怎麼做?什麼時候做?如何在這種背景下真正實現「自給自足」?

從實際操作角度來看,在目前這種人口結構、教育程度、資本成本、技術路徑下,在美國重建製造業,非常困難。但它又的確非常必要。


問:所以你到底是支持總統的政策,還是反對?我想弄清楚你的結論到底是什麼,在表達什麼立場?

瑞·達里歐  我同意這個問題本身。但我非常擔心的是解決方案本身,也就是它的可行性。

換句話說,我認為這會帶來一系列問題,像是我之前說的那些:成本上漲、收入下降、融資困難、對資本市場的衝擊。

不止於此,我認為這還會在全球層面上為整個生產系統摻沙子,也就是阻礙全球的供應鏈和生產效率。

同時,我也認同全球的相互依賴關係、全球的生產效率問題、美國缺乏競爭力的問題,這是一個長期的、結構性的挑戰,我認為這會帶來政治層面的後果。

這正是周期的本質。現在,這一切又發生在我們財政預算狀況極為糟糕的時期。

我們現在的預算赤字問題,本身就一樣嚴重。往前看幾個月,我們必須把預算赤字降到GDP的3%左右。

但同時,我們又在推動一項會大幅增加成本、並帶來多面向副作用的政策。這些問題並不好解決。

我很擔心,因為這些更深層的問題:債務還在、超支還在、競爭力缺失還在,並不會因為政策喊話就消失。

這些問題在歷史上不斷重演,而我們目前正處於一個非常類似1930年代的階段。


問:但我們現在真的不知道,最終要如何與中國解決這些問題?

瑞·達里歐  我不是一個意識形態導向的人。我比較像是修車工,做的是系統分析的工作。

所以,當我們在談這些問題時,我是以一種「系統視角」在思考。

比如說,我完全同意你剛才說的:中國現在的製造業規模,已經超過了美國、德國和日本的總和,它是全球最具競爭力的製造業大國。

而同時,美國失去了製造能力,成了全球最大的消費國。

我們依靠大量債務來資助我們的消費,這導致我們身處一個非常、非常困難的局面。

‍‍‍‍‍‍‍‍‍‍‍

問:在這種情況下,外國投資者購買美國國債意味著什麼?你怎麼看短期的資金供應和需求?

瑞·達里歐  外國投資者整體上在他們的投資組合中,已經對債務類資產配置太多了。

而我們現在需要賣給他們的國債規模,相當於GDP的6.5%,這是他們不願意再繼續買的數量。

部分原因是他們已經持有太多了;另一部分原因是現在的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性,例如對制裁的擔憂。

你看,這些其實在1930年代就發生過。

當時美國和日本之間的衝突、凍結資產、制裁等等,這些歷史情境正在重新上演。

現在的情況是:供需失衡。

我們有太多的債務、市場的購買意願卻不足,這就導致了債券市場的失衡。


問:你覺得這會不會導致利率上升?因為看起來,川普政府的一些計劃,似乎是希望降低利率,這樣可以降低我們支付債務的成本——去年光利息就花了將近一兆美元。你覺得我們能達成這個目標嗎? ‍

瑞達里歐 你說得沒錯但我們要明白,有兩種方式可以降低利率:

第一種方式是透過改善供需平衡來實現,這是一種健康的方式;

第二種方式是強行壓低利率,靠印鈔實現。

利率的變化,本質上來自三個部分的平衡:支出、稅收和利息成本。

如果政府能做到財政更平衡,我不管他們怎麼做(這涉及政治選擇),但如果真的能改善債券市場的供需關係,那麼利率就能以一種健康、可持續的方式降低。

這也能幫助我們實現將赤字降到GDP 3%的目標。

但你不能靠印錢來強行把利率壓低,那是不可持續的,是不健康的做法。


問:那我直接問一個問題,你現在看著市場,心裡是怎麼想的?你會說,這市場現在是高估了?合理?還是被低估了?你會覺得這是一個“掉刀子的市場”,還是說“買入的絕佳機會”?一般人該怎麼思考當下這種市場環境?

瑞·達里歐  有些事情是一定會發生的,而有些事情是可能會發生的。我不想說「現在是買點」或「現在是賣點」。我不會這樣做,也從不做市場擇時的建議。

我想告訴一般大眾的是,你需要有一個結構良好、平衡、分散的投資組合,並且有一個能長期堅持的投資計畫。

在我身為投資人這些年的經歷中,我親歷了911 事件、2008 金融危機…經歷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你要有一個穩健、分散的投資組合,能夠承受各種環境的變化。

我就不深入展開細節了。

但你問我,「我該如何分散投資?」那麼首先,你得明白一件事:要清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當你明白你無法準確擇時市場時,你就會意識到,光靠市場時機是成不了事的。你最終只會陷入情緒化的反應。

我一開始沒有太多資金的時候,我是這麼做的:

我會問自己:“我現在有多少存款?如果從明天起沒有任何收入,我可以靠這些錢生活多久?”

我會先算出我可以活多少個月,然後再算我可以撐多少年。

接著,我再問自己:如果資產價值下跌50%,我還可以活多久?

只有當你處於一個足夠安全的財務位置時,你才有可能真正建立一個適合自己的分散投資組合。

但這裡有個迷思:不要以為現金是安全的。

從長期看,現金可能是你能做出的最糟糕投資決策。

你必須看的是你的購買力是否保持住了──也就是經通膨調整後的購買力。

比如說,當聯準會把利率壓低、開始印鈔時,現金的「價格」就下降了,你的購買力也就被削弱了。

這在過去幾年已經發生過,大家應該感同身受。

所以我總結一下:維持一個多元、分散的投資組合;同時要非常重視我們國家的債務問題。(有道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