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蕭條番外篇:歷史上的關稅和貿易戰,三代人的青春,一個群體的沉浮

近期中美關稅議題牽動人心

回望歷史來瞭解一下

在這無聲無形的貿易戰硝煙間

活在下層的勞動群體

會經歷怎樣的沉浮

世界在變時代在變

普通人的命運由人也由天

在前文中,我們詳細分析了為何1930年6月17日生效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 Smoot – Hawley Tariff Act )並非引發30年代大蕭條的罪魁禍首。巧合的是,僅在幾天後,美國總統川普就在他早已預告的「解放日」上,出人意料地宣佈了一系列遠超市場預期的新關稅措施。

截至2025年4月2日,美國的預期進口關稅稅率已超過大蕭條時期的最高水準。下圖綠色虛線所示為2025年4月2日的估價關稅稅率。4月2日後瞬息萬變的關稅動態,已超出圖表範圍。

美國進口關稅平均稅率

在全球勞動市場整合、資訊科技革命和工廠自動化浪潮中, 美國產業工人無疑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這次川普關稅政策的核心訴求之一,正是為這群人爭取保護。

耐人尋味的是,1930年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最初的立法動因也是為了拯救另一群「時代的落伍者」—美國農民。他們是19世紀下半葉開始的第二次工業革命中的最大輸家之一。

1930年關稅法帶來的啟示遠不止於稅率高低的歷史對照,它更為當代提供了一個思考窗口:

在科技浪潮席捲之下,傳統產業的命運與關稅保護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張力?

我們都知道紐約是美國的金融中心,也是證券交易所的所在地。但你是否好奇,為何美國的大宗商品交易所卻落腳於中部城市芝加哥?

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主要交易小麥、玉米、大豆、家畜等農牧產品。自1853年紐約-芝加哥鐵路開通後,芝加哥迅速崛起為中西部農牧產品的集散重鎮。彼時美國牛仔的工作,就是將牛群從中西部牧場驅趕至芝加哥屠宰,隨後裝運至東部城市。

鐵路無疑是第二次工業革命最具代表性的成果之一。鐵路巨頭與鋼鐵大亨自然是這場革命中的贏家;而農民,則顯然是最大輸家之一。

隨著中西部農產品源源不斷地透過鐵路輸送至東部沿海城市,當地農產品價格迅速下跌,東部農民經濟困頓。有人改種蔬菜、水果等保質期較短、面向本地市場的作物;有人舉家遷往中西部另覓食地;還有人幹脆告別農村,前往城市謀生……這情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上世紀90年代中國那些面臨「關停並轉」、不得不下崗自謀出路的國企工人。

那麼,美國中西部的農民生活是否更好?遺憾的是:並不樂觀。

中西部土地肥沃,但地廣人稀。農場規模較大,開發成本不低,很多農民負債經營。由於地處偏遠,農民對鐵路公司開出的高昂運費幾乎沒有議價能力。更令人沮喪的是,農業產能過剩,農民辛勤工作的結果反而拉低了市場價格。

19世紀後30年是被稱為「長蕭條」的年代。這段時期貨幣供給的成長遠遠落後於工農業產出。新增貨幣主要流向新興工業,而傳統產業只能被迫承受通貨緊縮之苦,農民實際收入停滯不前。

1896年美國總統大選的核心議題是:是否「無限制鑄造銀幣」以推高通膨。支援推動此提案的是所謂的「白銀派民主黨人」。負債纍纍的農民強烈支援通膨,而金融機構與有儲蓄者則堅決反對。

最終,被川普特別推崇的「關稅總統」麥金利在那場大選中擊敗民主黨候選人,農民的希望落空。但他們都未曾料到,此時也恰是「長蕭條」的尾聲。

美國第25任總統威廉•麥金利,1901年遇刺身亡

是什麼終結了長蕭條與農夫的困境?19世紀末,鐵路、鋼鐵、石油等關鍵技術已臻成熟,等待的只是全面擴張的機會。這個時候,恰逢一個全球性的「好運」——十多年前在南非發現的超大型金礦開始大規模產出。金本位制下,這等同於開啟了印鈔機,全球“開閘放水”,帶來了空前的流動性擴張。

貨幣擴張能否促進經濟?答案取決於資金流向何方。農業產能已然過剩,新興工業則呼喚資本與勞動力的注入。此時擴大貨幣供應,不但使工業迅速發展,也緩解了農村的勞動力過剩、提高了農產品價格。

在此背景下,美國農民迎來了二十餘年的相對繁榮。尤其是一戰期間,歐洲戰時需求激增,農產品價格大幅上漲。

然而,戰後歐洲農業生產迅速恢復,農產品價格再度崩跌。同時,工業革命的又一波衝擊也接踵而至:汽車大量取代馬匹,大量牧場草地轉為耕地;農業機械化普及則大幅提高了生產效率。這些變化導致農業產出大幅增加,而價格卻持續走低。

許多農民在一戰的農產品牛市期間舉債擴張,如今資不抵債,無奈破產。鐵路、汽車、和拖拉機使美國農民在1870-1930年間兩次經歷蕭條,迫使農民從鄉村走向城市。

到1930年,美國農業人口占就業總人口約20%,但農業產值僅佔GDP的10%左右。扣除通膨因素後,農民實際收入和1870年幾乎持平。

為了遏止農產品價格下跌,保護農民利益,斯姆特-霍利關稅法便應運而生。

一個社會痛點的忍受極限是多久?答案大概是:三代人的青春。當一個群體中,老中青三代都心懷「被犧牲者」的憤懣,社會變革的號角也隨之響起。

1930年的關稅法只持續了短短數年。1931年全球國債危機爆發之後,主要貿易夥伴的貨幣貶值就使美國增加的關稅形同虛設。

二戰以後,化肥、農藥、基因技術與農業機械不斷的廣泛應用,使美國農業高度發展。但其在經濟中的佔比卻持續下降。

如今,美國農業人口只佔總人口的2%。

關稅或許能短期抵禦國外競爭,但卻無法阻擋科技推動的產業結構變革。

美國農業、製造業、服務業人口在總就業人口中的比例

今天的美國,製造業在GDP中佔比與1930年時的農業相仿,皆約10%。製造業的未來是否會和當年的農業如出一轍?很有可能。

即便美國政府出台關稅、補貼、減稅等組合拳,部分工廠遷回本土,成為「政績工程」,但它們高度自動化的特徵已經決定了不可能創造大量就業崗位。

和農業類似,美國製造業本身並未「衰落」,其總產出仍在成長,尤其在航空、製藥、高科技等新領域,只是它在國民經濟中的佔比因服務業增長而持續拉低。與其說製造業衰退,不如說它正在經歷轉型和「相對的邊緣化」。

真正讓製造業成為社會問題的,是今天美國產業工人的中位數實際年收入(扣除通膨)仍然和1970年代不相上下。而前1%的高收入群體,其實際收入早已翻倍,這和1930年美國農民的處境何其相似。

三代人的青春,需要一個交代。

人們常說以史為鑑,但反過來透過觀察當下也可以理解歷史。古人和今人,並無本質差別,誰也不比誰更聰明或更愚蠢。

中美之間的貿易摩擦,不論「拖三十年」或「鬧三十年」,結局恐怕殊途同歸。美國工人數量正在下降,中國製造業工人也在減少。三十年後,兩國或許仍在高調對峙,而回望四周,曾經的支持者早已悄然離場,留在場上的,或許只剩一群機器人和幾個程式設計師。

上一次電氣化的工業革命實現了生產的規模化。而人工智慧,則可能降低產業門檻,使人們能將精力專注於創意活動,而不再被繁瑣技能所束縛。這場變革的終極產物,或許是「創新的規模化」。

我們無法預見未來的科技,也難以精準預測未來的世界。所謂「神機妙算」終歸只是幻想,「隨機應變」才是現實的真理。 (驛路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