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政府的關稅政策充滿不確定性,導緻美元匯率顯著下跌,引發全球金融市場廣泛關注。
美國總統川普經常說希望美元貶值。在他看來,這可以降低製造業出口成本,從而促進出口,幫助減少美國巨額貿易逆差,有助於「讓美國再次偉大」。
今年以來,美元已下跌近9%。光是川普宣佈「對等關稅」一個月後,美元指數就下跌5%。雖然近期稍有反彈,但持續的財政赤字、高債務水準以及貿易保護主義政策可能長期侵蝕美元的信任基礎。
美元指數在川普上任前後發生轉變。
去年,美元指數累計上漲超7%,在川普上任前一周,美元指數突破110關口,創2022年11月以來新高。
1月中旬,投資人因預期德國新政府將放鬆財政政策而買入歐元,也一度引發一波美元拋售潮。
不過,自1月20日宣誓就任以來,川普的關稅政策充滿不確定性,導緻美元匯率出現顯著下跌,引發全球金融市場廣泛關注。
4月2日,川普宣佈令人震驚的大規模關稅,並隨後加大了對聯準會主席鮑爾的攻擊力度,這股美元拋售潮最終演變成了「拋售美國」的洪流。
投資者開始尋找新的避險資產。截至4月16日當周,黃金基金流入量創下2007年以來新高,而美國債券基金的拋售量創下2020年3月底以來的最高紀錄。 「對等關稅」政策也一度引發美國和全球股市震盪。
此後,隨著川普暫停對大部分國家的關稅,並稱無意解僱鮑爾之後,美元匯率迎來回升。對於這一全球「儲備貨幣」而言,這是難得的利多消息。
穩定局面得以恢復。當地時間5月7日,聯準會維持利率不變,釋放「觀望+鷹派」訊號,為美元指數提供支撐。 5月8日,美元指數盤中一度突破100.20關口,為2月以來高點,試圖收復50日指數移動平均線(EMA)99.662的支撐位。
美元指數短期反彈,核心支撐來自聯準會的「鷹派暫停」策略與川普製造的政策不確定性。分析認為,若川普公佈的協議具實質內容,將進一步增強市場對美國主導力的認知,支撐美元強勢格局。
不過,美元貶值造成的損害已經形成。
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高級研究員麗貝卡·帕特森在《紐約時報》撰文表示,白宮曾多次表示傾向於美元貶值,這在21世紀初對美國經濟起到了積極作用。 「不幸的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情況與歷史上的先例截然不同。美元正遭受著自作自受的傷害,其後果才剛剛開始在世界各地顯現」。
麗貝卡·帕特森認為,川普政府追求其目標的方式令投資者感到不安,並使他們對自己持有的美國資產更加不確定。他們不僅關注貿易戰將如何影響全球成長,還質疑美國機構的實力以及美國作為全球合作夥伴的可靠性。
美元貶值也帶來了龐大的潛在成本。其使得進口商品更加昂貴,很可能推高物價,削弱家庭購買力。寶潔公司在最新的季度財報中表示,儘管消費者需求已經放緩,但仍計劃提高部分產品的價格。包括原料、包裝和一些製成品在內的進口產品約佔寶潔公司在美國銷售產品總量的10%。
這也使得聯準會在兼顧通膨和就業目標時處境艱難。通膨率仍高於央行2%的目標,且目前勞動市場穩健。正因如此,聯準會在最近的會議上維持利率不變。但眼下,經濟成長放緩,通膨可能加速。
川普專注於經濟成長,一直在大力推動降息,但聯準會迄今對此表示反對。聯準會深知,隨著通膨預期上升,過早降息將危及自身信譽,更不用說可能引發更大規模的美國債券市場拋售。
事實上,歷史經驗也表明,美元貶值對於美國而言並非「萬能藥」。
2001年中至2008年中,美元兌主要貨幣逐漸貶值40%。受海外投資機會吸引的美國人拋售美元,購買外國股票和債券。全球對美國商品的強勁需求,加上具有競爭力的貨幣,帶來了強勁的出口成長。
但美元疲軟時期帶來的經濟利益分配並不均衡。雖然出口企業蓬勃發展,美國仍損失了約300萬個製造業崗位,延續了數十年來的頹勢。其中一些損失來自製造業外包,另一部分損失來自技術應用的增加。
麗貝卡·帕特森認為,當前推行的政策路徑可能會改善美國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一些雙邊貿易機會。但這些收益將被損害所抵消,這些損害將以相對更高的價格和利率的形式,在未來數年內持續影響消費者和企業。
如今,世界多國陷入了這場「交火」。
以日本為例,川普宣佈加徵關稅兩周後,日本私人投資者拋售了價值超過200億美元的外國債券。第一周,美國國債殖利率飆升。
出售美國債券的日本投資者通常會賣出所獲得的美元,買入日元,從而推高日元對美元匯率。今年就出現了這種情況,日元上漲了9%。不過鑑於住友和豐田等出口商的主導地位,日本股市對匯率非常敏感。日元升值加上關稅,將損害日本的出口。儘管日經指數是華爾街的寵兒,但今年截至4月,該指數仍下跌了近10%。
日本大型企業的信心正在快速下降。鑑於貿易戰將拖累日本經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4月將日本2025年國內生產總值(GDP)成長預期下調了0.5個百分點,至0.6%。
這種動態正在美國大型的貿易夥伴中上演。即使美元貶值有助於美國出口,全球對美國商品的需求也正在減弱。
IMF對2025年的預測顯示,今年全球經濟成長率為2.8%,比其1月的預期低了0.5個百分點。
麗貝卡·帕特森呼籲,如果美國想要扶持製造業,同時又要承受美元疲軟,就應該認真思考那些政策能夠共同振興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
當地時間5月3日,被譽為「投資界春晚」的波克夏年度股東大會上,94歲的「股神」巴菲特首次公開批評了川普政府推行的關稅政策,並行出罕見警告:不會投資一個「在下地獄」的貨幣。
全球投資者正在重新考慮美元的投資地位。
《財富》雜誌認為,美元匯率持續走低,美國債券殖利率居高不下,究其原因,全球投資者(事實上是整個國際社會)如今都急於抽身,逃離美國這個「是非之地」。
這涵蓋了股票、債券與貨幣領域。鑑於川普的貿易政策朝令夕改,加上日復一日地對聯準會主席施壓,各類投資者都在減少對美國的投資曝險。如今,他們不再將美國視為避險港灣,而是將其歸入風險資產的行列。
截至2024年年中,海外投資者持有超過31億美元的美國股票和債券。大型機構投資者通常行動緩慢,因此任何調整都可能逐步發生。即使是微小的變化,例如股票和債券分別下調兩個百分點,也將導緻美元總額縮水至1.24兆美元,其中很大一部分將需要投資者在重新配置資本時拋售美元。任何削減措施都意味著未來流入美國的投資將減少。
自2022年底以來,Eurizon SLJ Capital執行長兼聯席首席投資長Stephen Jen一直在警告美元可能出現突然、無序的貶值。他將其比喻為「雪崩」。
現在Jen認為,這一刻或許終於到來了。在5月7日與MarketWatch分享的報告中,Jen和合著者Joana Freire表示,新台幣和其他亞洲貨幣的突然飆升,可能是美元更大規模拋售的前兆。
他們在報告中表示:“我們仍然認為,投資者被美元這種非線性拋售矇蔽雙眼的風險仍在持續上升。上周的大幅拋售就是一個例子。我們預測,還會有其他類似的情況。”
在Jen和Freire看來,地緣政治格局、利差或其他因素的變化,可能會促使美國的貿易夥伴開始拋售自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以來積累的大量美元和以美元計價的資產。
他們計算得出,中國(大陸和台灣)、馬來西亞、越南和其他亞洲主要出口區域持有的風險美元已超過2.5兆美元,且近期以每年約5000億美元的速度增長。這將對美元構成大幅下跌風險。
報告中寫道,因全球金融市場處於重大失衡狀態,導緻美元走勢相對脆弱。
Jen和Freire還表示:“如果美元走弱、聯準會降息、中國出現周期性反彈,流動性美元持有量的過剩將會非常嚴重。”
幾十年來,美元一直是美國實力的象徵。全球每天發生的7.5兆美元貨幣交易中,約有90%以美元結算。大多數央行將美元視為其儲備貨幣的核心。消費者在面臨壓力時會選擇美元。全球諸多企業也都更傾向於用美元進行貿易結算。
但這種依賴正在發生轉變。
加州大學經濟學家巴裡·艾肯格林表示:“全球對美元的信任和依賴已經建立半個多世紀了,但這種依賴可能轉眼間就消失。”
麗貝卡·帕特森認為,美元或許不會在短期內失去其全球主導地位,畢竟目前還沒有明顯的替代方案。不過,許多投資者不相信美元很快就會失去其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而是預計美元會緩慢貶值。
德意志銀行4月早些時候在給客戶的報告中表示:“美元的避險地位正在下降”,並警告存在“信心危機”。
倫敦凱投宏觀(Capital Economics)一份更為保守的報告指出,“現在說美元的儲備地位和更廣泛的霸權作用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質疑,已經不再誇張了。”
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羅格夫(Kenneth Rogoff)在《經濟學人》撰文指出,這次美元地位的動搖,情況確實跟以往不同。
他指出,在川普之前,美元主導地位就已緩慢下滑。有許多指標可以衡量美元在全球經濟的影響力,包含各國央行的儲備貨幣持有量、貿易結算貨幣、國際借貸的計價貨幣等。其中一個特別有意義的指標,是各國央行選擇那種貨幣作為匯率錨定或參考貨幣。
以此指標看來,美元主導地位在2015年左右達到巔峰,之後,中國逐步放寬人民幣匯率,美元優勢開始動搖。
亞洲有許多經濟體在管理本幣匯率時,主要是參考美元的走勢,但如今已出現逐步分化的趨勢。歐洲同樣對美元主導地位下的美國控制感到不滿,歐洲央行推動數字貨幣的做法,部分原因在於可以更有效地與美元競爭。
羅格夫還稱,美元主導地位面臨的最大挑戰,其實來自美國內部,包含無法永續的債務路徑。隨著超低長期實質利率時代結束,這種壓力逐步顯現。如果川普的混亂政策繼續削弱美元的「超級特權」(即美國政府因美元主導地位而享有的低廉借貸成本),利率只會進一步上升。
“川普並非美元衰退的始作俑者,但他極可能成為強力的催化劑”,羅格夫稱,儘管美元在未來幾十年極大機率會繼續扮演全球主要貨幣,但地位可能會下降好幾級。人民幣和歐元將在法定經濟領域中侵蝕美元地位,加密貨幣將在佔全球經濟1/5的地下經濟中發揮同樣作用。 (國際金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