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關稅談判策略在最近一周發生了重大變化。
5月16日,川普親自表示,財政部長貝森特、商務部長盧特尼克“將在未來兩三周內發出信件,單方面設定美國貿易夥伴國的關稅稅率,本質上是告訴大家跟美國做生意要付多少錢”。
川普稱:
“我認為我們會很公平,但真的沒辦法接待這麼多想與我們見面的人,有150個國家想與美國達成協議。”
這是川普首次承認無法通過談判方式解決關稅問題,並事實上拋棄了“一對一”甚至“一對多”的談判模式,繼續對絕大多數國家或地區採取單邊主義做法。
考慮到總統說話不太靠譜,從他嘴裡冒出來的政策往往得下屬證實後才能算數。
5月18日,美國財長貝森特在電視專訪中表示,對於未能以“善意”參與貿易談判的國家,美國將對其恢復4月2日宣佈的關稅稅率,這些國家將收到明確稅率的通知函。
貝森特稱:
“美國目前專注於與18個重要的貿易夥伴達成協議,對於很多較小的貿易關係,我們可以直接設定一個數字,我也認為我們將達成很多區域性協議——‘中美洲的關稅是這個水平,這部分非洲是那個水平’。”
綜合總統和財長兩人的表述,我們可以大致推測美國修正後的關稅談判策略。
1、
對加拿大、墨西哥、中國、歐盟、日本、韓國、印度、越南等主要貿易夥伴的談判方式為一事一議,該過程將是持久戰。
具體劇本無法揣測,有可能川普在某個時刻突然抬高加碼,主動製造一場危機(比如7月8日後宣佈恢復“對等關稅”),也有可能退縮,然後直接宣稱自己贏了。
2、
對於那些中小國家,美國不會跟它們糾纏,甚至都懶得敲詐勒索它們,會在近期直接宣佈一個關稅稅率。
這個關稅稅率或許介於10%至“對等關稅稅率”之間,比如設想一種演算法:新稅率=10%+(對等關稅稅率-10%)/2.
以柬埔寨為例,它被徵收了49%的對等關稅,美國大機率沒時間啟動跟柬埔寨的雙邊談判,那麼最後的稅率可能被單方面設定為35%。
需要注意的是,這個單方面拍腦袋拍出來的稅率不會太低,也不可能是10%,因為一旦過低就會削弱各國同美國談判的動力,因此基本邏輯是“有得談總比沒得談要強”。
原始“對等關稅”稅率表,目前以10%的狀態暫緩。
3、
MAGA是沒有信譽的,關稅已經淪為一場“MAGA秀”。
日本和加拿大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美日在川普第一任期的2019年簽署了貿易協定,加拿大當時也重新簽署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但這些都在4月2日被推倒重來。
可以想像,假如2028年范斯當選下一屆總統,搞不好還會再發起一場新關稅戰。
這種情況下,各方的對美談判策略大都是“短期讓利”,比如許諾採購多少多少美國貨物——大宗採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怕將來美國又毀約,無非取消採購繼續談判罷了。
4、
美國對關鍵行業的徵稅決心明顯大於普征關稅,比如:汽車及零部件、鋼鋁、半導體、藥品等,美方的這一立場將極大阻礙它跟歐盟、日韓等盟友達成協議。
日本國內調查顯示,74.3%的受訪者“不期待”石破茂政府能否促使美國調整高關稅政策,顯示公眾對日美談判信心不足。
歐盟方面則於近期明確表示,不會接受美英達成的10%關稅協議範本,且提出了反制方案。
實際上,一旦涉及“特定領域關稅”,歐盟內部的協調難度將大大增高,比如汽車關稅的殺傷對象主要是德國,波蘭等中東歐國家其實不在意,但如果歐盟想通過採購農產品的方式來消除汽車關稅,那中東歐國家必然第一時間炸鍋。
簡單來說,與國家聯盟談貿易協議比兩國之間談貿易協議要難得多,美歐談判目前已變成了最慢的一個,直到5月中旬才首次交換談判檔案。
文章後半段,試著探討一下川普關稅的影響。
有一種觀點認為,川普關稅是美國新政府在進行“稅源調整”,把原先施加在A群體身上的稅悄悄轉嫁到B群體身上。
通常來講,每屆美國政府在上台後都會推出一個“一攬子法案”,涉及國家政策的方方面面。
例如:拜登上任沒多久即推動國會通過了《2021年美國救援方案法》——該法案包含1.9兆美元的經濟刺激計畫,旨在加速美國經濟復甦。
川普第一年的重頭戲是一份“減稅法案”,據說引入了多項創新性稅收抵免;有美媒統計,如果通過,該稅收法案將每年減稅約3700億美元。
那這些錢從那裡補呢?其中一個重要來源就是關稅。
根據美國海關的資料,4月份關稅收入達到163億美元,創歷史新高,比3月環比大漲86%,較去年同期增幅達130%。
大幅增加關稅的同時,川普還施壓沃爾瑪、亞馬遜等企業,要求它們“自行消化關稅”“不要轉嫁成本給消費者”。
這種做法其實印證了我們的判斷,即在“川普主義”裡,“民粹”大於“重商”。
從加征關稅後美國國內的輿論、民調以及金融市場表現來看,美國人對“痛苦”的忍耐力其實非常有限,低得超出了川普團隊預期。
除此之外,在評估美國國內各個州、各個產業時,我們也不能單純算經濟帳,而要算政治帳。
那些位於關鍵搖擺州的產業,如賓夕法尼亞的鋼鐵、密西根的汽車、威斯康星的農產品,或許它們產值沒有那麼高,但政治影響力卻極大,政客們是得罪不起的。
一般來說,越是落後的國家關稅稅率越高。因為發達國家產業競爭力強,不需要保護,(彼此)低關稅反而可以幫助它們的產品進入到他國市場。另一方面,發達國家的財政不依賴關稅,往往是開發中國家關稅佔財政收入比例更高。
國際貿易總量與全球外匯儲備在2010年代之後均維持平緩趨勢。
最後聊聊中國。
關稅戰開打之初國內流傳著一種擔憂,認為美國有可能迅速與其他國家敲定貿易協定,然後集中力量排擠中國,限制各主要經濟體與中國的經貿往來。
不得不說,戰略規劃與戰術落地總是存在差距——好的戰略設想常有,但真正實現的卻寥寥無幾。
實際上,擺在美國面前的是兩種選擇:
1、先親後疏,先同盟友談妥條件,再施壓中國等非盟友國家;
2、先易後難,用先達成的協議去施壓待談判的國家或地區。
前者雖然設想美好,但操作起來十分困難,比如:日本堅持要求取消關稅,特別是全面取消汽車關稅;歐盟響應異常緩慢,慢到讓川普失去耐心……
這種情況下,美國只能採用“先易後難”的實用主義策略,而無法實施兼顧地緣政治思維的“先親後疏”策略。
某種意義上講,中國、越南、印度等國家原本就不對美國抱太高期待,能夠忍受“下調”而非“取消”關稅的方案(英國因為脫歐導致貿易環境孤立,心態也放得比較低)。
與之相較,歐盟、日本等美國盟友長期處於自由貿易的溫室中,對關稅更加敏感,也更難達成妥協。
近日,日本國內已經出現了“退而求其次”的聲音,首相石破茂仍表現出追求最大成果的態度,而負責談判的赤澤亮正則暗示要尋找“妥協點”。
日經新聞有段評論寫得非常好:
中國之所以強硬,是因為中國從第一次川普政府的貿易戰以來,歷經七年推進了相關準備,其核心是推動經濟結構轉型,打造沒有美國也能生存的經濟。
中國對美以外國家的出口額在2018年至今的六年間增加了超過1兆美元,總出口額達到約3.6兆美元,新增的出口額相當於中國每年對美出口額的兩倍左右。
擺脫對美依賴,對中國來說是帶著強烈意志推進的重要戰略,而在這面前,川普式的談判手法暴露了其侷限性。
所謂“先發制人讓對方畏懼,然後根據社交媒體和市場反應調整策略”的威脅式手法,在面對已經做好準備、甘願承受傷害的對手時,反而適得其反。
……
不難體會,當下絕大多數被川普“對等關稅”打懵的國家,它們的狀態跟2018年的中國差不多,有些措手不及。
經歷過這一輪艱難的對美談判後,這些國家或多或少會像過去幾年的中國一樣,啟動擺脫對美貿易依賴的探索。
這一趨勢將是不可逆轉的——川普關稅本質上是在用美國幾代人積累的戰略優勢資源(各國對美國的依賴)做短期變現。 (江寧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