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的崩潰與保守主義的終結?——“川普聯盟”與美國保守派的未來

一、“川普聯盟”的接合劑:反建制與反“覺醒主義”

當前共和黨內部維繫“川普聯盟”的兩大粘合劑,逐漸凝聚於“反建制派”(Anti-Establishment)和“反覺醒主義”(Anti-Woke)情緒,而並非傳統的“反共”意識形態。回顧歷史,布什政府前期,共和黨仍延續里根時代的“聯盟結構”,即主張“小政府”的財政保守派、基督教保守派,以及新保守主義(Neocon)的三足鼎立。但伊拉克戰爭時期,新保守主義主導地位膨脹,令厭惡高昂戰費與海外干預的自由意志主義者(Libertarian)逐漸疏離。再加上2008年金融危機時對華爾街的救助,進一步引發共和黨支援層內部的信任危機。

“川普聯盟”一方面驅逐了新保守派,另一方面重新吸納自由意志主義者,並將在布什政權末期已心存疑慮的基督教保守派穩固為“鐵桿支援層”。可以說,川普通過裁撤部分舊陣營成員,促成一度離散的“共和聯盟”重組,從而建立起一個涵蓋新興勞動者群體與反體制自由派的新同盟。

儘管看似經濟主張存在衝突,但勞動者的社會保守傾向與自由意志主義者的反干涉主義、疫苗懷疑立場等“反建制”信念,起到了內部調和的關鍵作用。至少在川普就任百日之際,這種新聯盟在表面上得以維持。

二、共和黨基層聲音的現狀與邏輯

自2024年大選後,筆者持續對共和黨內部進行採訪,發現幾個值得注意的現象:

首先,共和黨內幾乎聽不到關於未來的建設性願景。更多人是被動地適應“川普化”的現實,而非積極塑造共和黨的新藍圖。

其次,許多傳統共和黨人之所以接受勞動階級的加入,並非出於對其經濟困境的共情,而是將其視作“文化戰爭中的難民”——他們無法與日益左傾、文化自由主義化(Wokeness)的民主黨共存,才逃向共和黨。正因如此,傳統保守派才會“放心接納”這些人。然而,一位共和黨資深議員助理警告稱:“我們原本以為這些人只是文化保守派的夥伴,結果隨著勞動者人數增加,黨本身卻在發生變化。如今的黨內構成並非經過有計畫的設計,而是在偶然中演變的。”

一位自尼克松時期就觀察共和黨政權的保守派記者也指出,黨的體質本就會隨著時代變遷而變化,像反移民、保守貿易等觀念,並非川普時代的產物。問題在於,布坎南與佩羅雖然曾代表類似立場,卻未能贏得共和黨初選。而曾與他們在“改革黨”合作過的川普,如今卻成了共和黨的“門面”,並在歷次初選中穩佔上風。從戰後以來首次將保護主義納入治國外交的正統框架。

然而,對於“這樣的政府還能稱為保守政權嗎?”這個問題,多數共和黨人士並不願回答。他們不歌頌川普,但也竭力以各種藉口說服自己接受現實。

三、關於“孤立主義”的模糊態度

雖然多數共和黨人已接受“保護主義”不可逆,但卻忌諱使用“孤立主義”這一術語。他們將對川普關稅政策的負面影響視作“改革陣痛”,並藉口一切責任應歸咎於民主黨和共和黨建制派的“錯誤領導”。

一位在2024年大選後接受採訪的共和黨元老評論道:

“自由貿易的時代恐怕不會回來了。某些商品將永遠被徵收特定關稅。而這些關稅所波及的,往往是中下層民眾常用的商品。支援川普連任的人,大多數正是這些人群。他們既不是富裕階層,也不是極端貧困者,而是像我這樣,在這四年裡被忽視的人。”

雖然主張保護主義,但他們拒絕承認這是一種“孤立主義”。某些堅持“舊里根路線”的保守派也同樣表示支援川普,並表明了如下立場:

“美國作為世界強國,不可避免地面臨挑戰者:俄羅斯、朝鮮、伊朗、中國。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必須在一定程度上參與全球事務,孤立主義已經過時。我們不能放任世界局勢而置身事外,美國必須保持主導。正如里根所說,我們是‘山巔之光’,代表民主的價值。”

四、共和黨正在崩潰?保守主義的去向何在?

在筆者採訪的共和黨人士中,願意公開、實名批評川普者寥寥無幾。但私下裡,黨內對川普的政策與人格均有深刻不滿,尤其對副總統范斯的質疑尤為顯著。

一位資深記者表示:

“這個人(范斯)簡直神秘莫測。在華盛頓圈子裡,只隔一人就能認識的政治人物很多,但范斯就像消失在系統外,完全無法掌握其背景。這種不透明本身就令人恐懼。”

相比之下,川普的背景、經歷、性格早被美國媒體反覆剖析。CNN的主持人拉里·金曾稱:“川普並不是種族主義者,只是在媒體面前演戲。”雖然他如今已故,但如果他看到了川普第二任期的政策,也許不會再如此輕鬆地辯護。

范斯則不同,無論贊成或反對,他在華盛頓缺乏基本評價。作為川普可能的“接班人”之一,其是否能在與魯比奧的國務卿候選競爭中佔據上風,仍難定論。

而共和黨溫和派目前出於戰略考慮,不在黨內高調批評MAGA派。保守派評論員S.E.卡普是少數敢於公開發聲的代表。在川普執政100天之際,她在YouTube節目中表示:

“共和黨正在崩潰。雖然它目前統治了國會三權,看似權勢強大,但實質上它已不再是一個政黨。如果保守主義原則因川普而被拋棄,那麼我們就已經失去了根本。川普越強,共和黨的身份認同就越弱。即使川普離去,川普主義也將殘留,但那已不再是保守主義。”

她痛批共和黨已淪為“只因支援川普而存在的政黨”,並認為:

“我曾深愛的共和黨已經消失,現在這個政黨除了川普之外沒有其他認同。首次投票支援川普的人,是因為他們相信能變得富有。但從經濟、移民到犯罪,川普政府並沒有顯著成果。中期選舉將是一次審判。”

她同樣質問民主黨:

“如果關稅不是振興經濟的辦法,那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如果驅逐非法移民是違憲的,那民主黨要如何解決邊境危機?若我們不武裝執法部門,那民主黨要用什麼方法打擊暴力犯罪?”

卡普質疑:“民主黨所謂的新政在那裡?面對一個危機百出的川普政府,他們有做出那怕一點具有意義的舉措嗎?”

而民主黨戰略家詹姆斯·卡維爾則認為:“什麼都不做是最好的策略。”他主張放任共和黨推進減稅、削減社會保障,讓美國民眾看清其崩潰,從而轉向支援民主黨。但這一思路有重大漏洞:

1.反而會讓人印象民主黨“無所作為”;

2.民眾可能將“陣痛”歸因於民主黨;

3.外交領域不可逆,任由川普攪局風險極大;

4.民主黨內部並不統一,左派未必買帳。

目前,左派如桑德斯與奧卡西奧-科爾特斯的積極宣傳,反而加劇了右派的“反覺醒主義”焦慮,進一步鞏固“川普聯盟”的凝聚力。

共和黨溫和派坦言:“除非民主黨回歸溫和,否則我們無法合作。”甚至有人直言:“與其讓國家被Woke主義吞沒,不如捏著鼻子投票給川普。”

如果民主黨能通過左傾策略贏得更多席位,短期或能制衡共和黨。但在經濟民粹與身份政治之間尚未統一的路線下,內部分裂恐將持續。而諷刺的是,左派的高調,正是“川普聯盟”的燃料。民主黨的走向,終將決定川普政權的命運。 (國際問題研究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