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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定幣已成新一輪貨幣戰爭引爆點，中美博弈開闢新戰場
【穩定幣既不是“智商稅”，也不是新的發財金礦。它是法定貨幣的新形態，也正在成為貨幣戰爭的新疆域，被當作美元霸權續命的稻草。穩定幣在跨境支付中具有最顯著優勢，將對SWIFT體繫帶來衝擊】
被口水淹沒的比特幣時代
區塊鏈技術自從問世以來，引發市場狂熱的憧憬。迄今為止，以比特幣為代表的加密貨幣是這一技術最成功的應用。截至目前，比特幣市值達2兆美元，相當於全球黃金市值的1/10。
然而，比特幣從一誕生就伴隨激烈的爭議，巴菲特和芒格多次表示比特幣一文不值。比特幣的問題在於：
1、比特幣的初心就是“去中心化”，意在取代法定貨幣，具有鮮明的無政府主義色彩，這相當於直接削弱各國的貨幣主權，沒有那個國家的政府會坐視不管。現在比特幣雖然很熱鬧，但畢竟還無法發揮交換媒介這一基本的貨幣功能，因此各國政府還能暫時容忍。現在一些國家開始將比特幣作為官方儲備的一部分，因此比特幣在現階段取代的不是法定貨幣而是黃金儲備。
2、比特幣的匿名特征，不僅為駭客竊取比特幣提供了便利，而且為非法交易提供了支付手段。比特幣是暗網的‘王國貨幣’，交易的匿名性使其成為了毒品傳播、恐怖主義融資和人口販賣等活動的理想手段。美國聯邦調查局資料顯示，2023年涉及加密貨幣的詐騙活動給美國人造成的損失超過56億美元，同比增加45%。2025年2月21日，全球領先的加密貨幣交易平台Bybit遭遇駭客入侵，駭客竊取了總價值超過15億美元的逾40萬枚ETH和stETH，並將其轉移至未知地址，這一事件引發全球加密貨幣價格暴跌。
芒格是比特幣最尖銳的批評者：
——我希望它們從來沒有被發明過，中國禁止它是正確的。加密貨幣就像性病一樣，它讓我不屑一顧。有時我稱它為‘加密狗屎’（crypto ‘s---’）。任何人購買這些東西都是荒謬的，這完全是瘋狂的愚蠢賭博。在自己的國家看到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幫助這種東西存在，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壞的東西，這個國家不需要對綁架者有利的貨幣。我認為任何出售這些東西的人要麼是妄想，要麼是邪惡的。永遠不要碰它。永遠不要買它。加密貨幣很愚蠢，因為它可能會跌至零。它是邪惡的，因為它破壞了聯準會體系。在未來一百年內，比特幣的價格將趨於零。
2019年，身為美國總統的川普頭腦還算清楚，“我不喜歡比特幣或其他加密貨幣。它們不是貨幣。這些東西的價值虛無縹緲，極不穩定。不受監管的加密貨幣助長非法活動滋生，比如毒品交易或其他犯罪活動。”
迄今為止，雖然比特幣價格一路上升，但圍繞比特幣的上述爭議濤聲依舊。
穩定幣與比特幣天壤之別
如果說比特幣是加密貨幣的邪路，穩定幣則是正道。
2024年全球穩定幣總轉帳量已突破27.6兆美元，超過了傳統支付巨頭Visa和Mastercard全年交易量的總和。
雖然都是加密貨幣，但穩定幣與比特幣存在天壤之別：
1、穩定幣通常與法定貨幣（或其他資產）掛鉤，具有幣值的內在穩定性；
2、穩定幣不是為了取代法定貨幣，只是為法定貨幣開闢了新的用途（場景）。以美元穩定幣為例，穩定幣發行必須建立相應數量的美元儲備，發行機構需要買入大量美元作為儲備，這相當於增加了對美元的儲備需求。因此，聯準會對美元穩定幣是樂見其成。
有人會問，既然穩定幣與法定貨幣掛鉤，那搞穩定幣豈非多此一舉？其實不然。
1、從技術上講，穩定幣與比特幣一樣都是基於區塊鏈技術。穩定幣是基於區塊鏈點對點支付，支付即結算，在安全、支付效率和成本上具有法定貨幣難以比擬的優勢。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銀行跨境匯款通常需要5個工作日才能結算，平均費率6.35%。相比之下，穩定幣支付可以實現全球“7×24”即時支付，交易只需幾秒鐘且費用只有0.025%，可以忽略不計。
2、雖然目前已經有央行數字貨幣，但其應用場景與穩定幣並不衝突。央行數字貨幣，主要是“現金替代”，應用場景包括國內生活繳費、餐飲服務、交通出行、購物、政務服務等。穩定幣的主要應用場景在於跨境結算、離岸市場流通和加密資產交易。
有人會問，穩定幣不會像比特幣一樣為犯罪活動提供溫床嗎？
如果不加以監管，犯罪分子的確可能利用穩定幣進行洗錢、逃稅和實施欺詐活動。許多交易所不強制KYC，使用者可通過混幣器（Tornado Cash）或跨鏈轉帳模糊資金流向。解決方案：採用聯盟鏈技術，節點由發行方控制，交易記錄不可篡改但非公開，每筆穩定幣轉帳對應一個銀行流水，形成“鏈上+鏈下”雙重追溯。現有技術使得穩定幣監管成為可能。全球立法機構計畫加強所有穩定幣交易過程的身份驗證(KYC)和反洗錢(AML)標準。金融監管部門可以應用區塊鏈和分佈式帳本技術對穩定幣實施“嵌入式監管”，追蹤資金從來源到目的地的過程，確保反洗錢。香港穩定幣在技術上可實現使用者身份與資金路徑的系統繫結，從而有效抑制匿名帳戶與非授權流通所帶來的監管空白。
結論
講到這裡，結論很清楚，穩定幣既不會衝擊法定貨幣，也避免了比特幣的價格劇烈波動，更可以極大降低支付成本提升支付效率。因此，穩定幣大有可為。
穩定幣最早於2014年推出。初期發展緩慢，到2020年全球穩定幣市值僅200億美元。最近穩定幣迎來爆發，如今已突破2600億美元，可能在2025年底前超過1兆美元。穩定幣錢包數量去年5月同比激增（從2700萬飆至4600萬），同期交易額增長84%（從4090億美元躍升至7520億美元）。如今，80%的加密貨幣交易已通過穩定幣完成。
美國的陽謀
川普在2019年極力反對加密貨幣，如今卻態度180度轉彎。拋開川普家族通過加密貨幣薅羊毛不談（5月22日川普幣晚宴，大型犯罪活動現場），在國家層面，美國已形成清晰戰略構思：
1、2024年川普宣佈：“我正在制定計畫，確保美國成為全球的加密貨幣之都和世界的比特幣超級大國。”2025年年初，川普發佈行政命令《加強美國在數字金融技術領域領導地位》提出：“數位資產行業在美國創新和經濟發展以及國際領導地位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本屆政府的政策是支援數位資產、區塊鏈技術和相關技術在所有經濟領域負責任地增長和使用”。
2、通過穩定幣為美元霸權續命。在《GENIUS法案》推動下，美國財政部預測將有6.6兆美元銀行存款轉入穩定幣。美國財政部長本森特說，“本屆政府致力於維護並強化美元的儲備貨幣地位，由美國國債或短期國庫券支援的穩定幣立法將建立一個市場，通過這些穩定幣擴大美元在全球的使用，我認為2兆是個非常合理的數字，而且我預計會遠遠超過。”正如副總統范斯所言，擴大穩定幣的使用規模將成為“美國經濟實力的強力助推器”。
3、白宮設立了“加密貨幣主管”。現任加密貨幣主管David O. Sacks是Paypal幫成員，曾任PayPal的營運長。
4、2025年3月，川普簽署行政命令建立戰略比特幣儲備。
5、6月17日，美國參議院正式通過《GENIUS法案》，為錨定美元的加密貨幣穩定幣建立首個聯邦監管框架。
6、市值第二大的穩定幣USDC發行商Circle被視為加密貨幣邁向主流支付和受監管金融的核心玩家。自6月5日上市以來，公司股價已累積漲超543%。令人感慨的是，2023年，Circle將33億美元儲備金存放於矽谷銀行（SVB）。當SVB倒閉時，USDC遭遇擠兌並脫鉤美元。若非聯準會緊急救助，Circle早已崩盤。
有趣的是，川普家族通過其加密貨幣公司 World Liberty Financial 發行的 USD1 也是穩定幣。
可以說，在美債逼近極限水平、全球意欲“去美元化”的背景下，美國已經將穩定幣作為幫美元霸權續命的最重要路徑。穩定幣不是新貨幣，而是現有貨幣的新分發管道。它們通過低成本、幾乎即時的結算，將美元的影響力擴展至加密貨幣、Web3以及新興市場。
中國出手
穩定幣已經成為新一輪貨幣戰爭的引爆點。
與美國相比，穩定幣對中國而言更加意義重大。
1、穩定幣意味著對SWIFT系統的顛覆。長期以來，美國將SWIFT系統作為金融戰的大殺器。如果中國能抓住穩定幣機遇彎道超車，則可以一舉廢掉SWIFT的武功。在中美博弈不可逆的背景下，這具有顛覆性意義。
2、面對“去美元化”的全球意願，人民幣最有能力挑戰美元霸權。過去這些年，人民幣國際化進展並不理想。截至2024年底，人民幣在全球儲備貨幣中的份額已從2022年初的2.8%下降至2.2%。穩定幣為人民幣國際化加速提供了一次重大的機遇。目前，美元穩定幣佔比在95%以上，截至2024年底，美元穩定幣USDC已在180多個國家和地區提供美元服務。推出“人民幣穩定幣”應盡快提上議事日程。
2025年6月央行行長潘功勝在陸家嘴論壇上給出了清晰的訊號：
——國際主導貨幣具有全球公共品的屬性，由一國主權貨幣來承擔，與生俱來就存在一些內在的不穩定問題。一是當主權貨幣國自身利益與全球公共品屬性發生矛盾時，主權貨幣國會更多考慮自身利益，影響對全球公共品的提供。二是主權貨幣國的財政和金融監管問題、內部經濟結構性矛盾的不斷累積，會以金融風險的形式向全球溢出，甚至演變為國際金融危機。三是當出現地緣政治衝突、國家安全利益考量甚至戰爭時，國際主導貨幣容易被工具化、武器化。未來，國際貨幣體系可能繼續朝著少數幾個主權貨幣並存、相互競爭、相互制衡的格局演進。
——跨境支付體系是全球貨幣資金運行的“動脈”，是促進國際貿易和投融資、維護金融穩定的重要依託，也是國際貨幣體系的重要支撐。近年來，傳統跨境支付體系面臨的問題逐漸凸顯。一是傳統跨境支付方式與新興數位技術存在代差，效率低、成本高、普及性差等問題亟待改善......三是地緣政治博弈加劇，傳統跨境支付基礎設施容易被政治化、武器化，作為單邊制裁工具使用，破壞國際經濟金融秩序。區塊鏈和分佈式帳本等新興技術推動央行數字貨幣、穩定幣蓬勃發展，實現了“支付即結算”，從底層重塑傳統支付體系，大幅縮短跨境支付鏈條，同時對金融監管也提出了巨大的挑戰。智能合約、去中心化金融等技術也將持續推動跨境支付體系的演進和發展。
香港HashKey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肖風指出：“目前全球傳統金融市場的交易金額大約在300～350兆美元之間。如果穩定幣能夠佔據其中一個比例，比如30%～40%，就會對傳統支付體系形成顛覆性的影響。”
在人民幣國際化和數字貨幣兩個維度，中國一直在積極探索。
2019年底，中國推出央行數位人民幣（E-CNY），堅持雙層營運、現金（M0）替代、可控匿名。
2021年2月，BIS香港創新中心、泰國中央銀行、阿聯中央銀行、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和香港金融管理局聯合發起“貨幣橋項目”（mBridge）。2024年6月，“數字貨幣橋”已經進入最小可行化產品階段。但在美歐的施壓下，國際清算銀行2024年11月退出了“數字貨幣橋”項目。
實際上，美國一直對任何試圖替代美元的支付體系保持高度警惕和敏感。2025年1月，川普對“金磚貨幣”發出赤裸裸的威脅：
——認為金磚國家試圖脫離美元，而我們卻可以袖手旁觀的想法已經成為過去。我們將要求這些看起來懷有敵意的國家承諾，他們不會建立新的金磚國家貨幣，也不會支援任何其他貨幣來取代強大的美元，否則，他們將面臨100%的關稅，而且不要想再向美國經濟銷售商品了。
面對穩定幣的新機遇，中國已經在切實行動：
1、香港打前站。
香港金管局已在2024年推出了穩定幣發行人沙盒，首批入圍機構有3家，分別是京東幣鏈科技、圓幣創新科技和由渣打香港、Animoca Brands、香港電訊成立的合資公司。2025年5月21日通過了《穩定幣條例草案》，成為全球首個對法幣穩定幣實施全鏈條監管的地區。
香港是全球首批為虛擬資產交易平台（VATP）建立明確發牌制度的地區。香港證監會已經為10家機構頒發VATP牌照，包括HashKey Exchange、OSL、HKVAX、HKbitEX等機構。
選擇香港作為穩定幣突破口，是一手妙棋：1）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具備試點的良好基礎，而且可以借此鞏固國際金融中心地位；2）香港可以為下一步推出“人民幣穩定幣”探索監管經驗；3）香港是離岸人民幣交易中心，離岸人民幣總體規模在1兆元左右，在香港推出“人民幣穩定幣”既可以為人民幣國際化注入新的動力，又可以避免穩定幣對中國內地貨幣流動產生衝擊。
由於港幣是盯住美元對聯絡匯率，“港元穩定幣”本質上還是“美元穩定幣”。因此，從大國博弈的視角看，真正有意義的是“人民幣穩定幣”。全球最大的穩定幣發行商Tether已經發行離岸人民幣穩定幣，目前流通量超過了2000萬元。一旦香港大規模推出“人民幣穩定幣”，勢必對現有國際經濟和金融體繫帶來震撼。
2、中國推出CIPS與SWIFT競爭。2015年，中國人民銀行成功推出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這是維護金融安全的戰略性舉措。2024年CIPS日均處理業務3.05萬筆，金額6523.90億元。CIPS系統參與者分佈在全球119個國家和地區，業務可通過4900多家法人銀行機構覆蓋全球186個國家和地區。因為美國近年多次“武器化”SWIFT系統去對某些國家進行施壓，因此有不少國正在慢慢採用CIPS作為代替系統，避險地緣政治風險。
3、2025年6月22日，內地與香港快速支付系統互聯互通合作（簡稱“跨境支付通”）正式上線，這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又一次大突破。上線首日就錄得近三萬筆交易。兩地居民可透過輸入收款方手機號碼或帳戶號碼，進行即時小額跨境匯款，無需匯款證明檔案。這意義重大：SWIFT系統被繞開了。現階段跨境支付通主要針對個人對個人（P2P）層面，未來會考慮擴至個人對企業（P2B）、企業對個人（B2P），以及政府對企業（G2B）層面的應用場景；除香港和內地以外，相關跨境支付模式還有望擴展至內地和其他國家地區之間，從而不斷擴大支付場景覆蓋範圍。按照這一趨勢，人民幣離岸市場會迅速擴大，進而為“人民幣穩定幣”的推出提供強大基礎。
一場新的貨幣戰爭大幕已經拉開。
這一場競賽，並非跑得越快越好，穩定幣是一把雙刃劍。如果監管不到位，美國的金融霸權被私營部門的無序競爭所取代。若加密貨幣成為主流金融工具，也可能引發意料之外的混亂局面。
美國的風險在於跑得太快而引發混亂，中國的挑戰在於跑得太慢而錯失先機。 (劉勝軍大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