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而美法案】《紐約時報》觀點|我們都曾擔任財政部長——我們知道這項法案有多危險

唐納德·川普在競選時承諾,他的政策不會增加聯邦債務。上任前,他還宣稱要“恢復國家財政理性”。但如今這份被他稱作“大而美”的法案,恰恰走向了反面。

我們曾在一位同樣承諾過財政克制的總統手下任職——而且,他確實嚴肅對待了這項承諾。

我們是比爾·克林頓政府經濟團隊的成員,見證並參與了聯邦預算實現平衡的歷史性時刻——這是半個多世紀以來唯一一次財政盈餘的時期。

從幾乎所有角度看,川普政府現在的路線都背離了90年代行之有效的路徑,而且它對當前經濟構成了重大風險。

當前的局勢與當年存在諸多相似之處。彼時是克林頓,如今是川普,二人都面臨嚴重的財政難題與因技術革新而劇烈變化的經濟結構——當年是網際網路革命,如今是人工智慧。

在那個時代,我們採取的戰略是:對未來保持樂觀預期,同時秉持審慎規劃。我們在實施削減赤字政策的同時,也出台了鼓勵投資的舉措。

這一組合政策引發了一個良性經濟循環:經濟增長促進赤字減少,進而帶來利率下降,繼而進一步激勵投資與增長。

羅伯特·E·魯賓(Robert E. Rubin)與勞倫斯·H·薩默斯(Lawrence H. Summers),魯賓與薩默斯曾在克林頓政府期間分別擔任財政部長,薩默斯亦為本報觀點專欄撰稿人。

財政紀律也有助於抑制通膨,因為它與尊重聯邦儲備系統獨立性以及強勢美元政策共同構成了穩定經濟的基礎。

而如今這屆政府的做法,正使這一循環逆轉:它打擊聯準會、加征關稅,並推動一項既不宏大也不美麗、反而極具破壞性的稅收與支出法案。

美國的財政狀況令人憂慮,理由不勝列舉。

目前美國的國債總額已與全國經濟產出相當,而一旦這項立法通過,到2035年,債務規模可能將攀升至GDP的135%以上,年度財政赤字也將達到GDP的8%。

對赤字的忽視,如今的嚴重程度遠高於我們當年所處的克林頓時期。那時,我們擔心的是債務水平到2000年將上升至GDP的65%,而今天,這個數字幾乎翻倍。

不可持續的財政路徑會帶來真實的後果:利率與資本成本上升,企業信心下滑,私人投資被政府借款“擠出”。

當國債規模過於龐大而難以被市場吸收時,還可能引發金融動盪;而在當前這個充滿地緣政治與經濟不確定性的世界中,這也意味著政府在應對突發危機時的迴旋空間將被進一步壓縮。

再疊加對聯儲獨立性的攻擊與關稅政策,這套組合拳將進一步推高通膨風險。

面對遠不如今日這般嚴峻的問題時,克林頓總統處理預算的方式是嚴謹、公開、以事實和分析為基礎的。

相比之下,川普政府則以混亂與缺乏自律著稱。他們早期宣稱推行開支削減計畫——也就是所謂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 DOGE)——聲稱每年可節省2兆美元,最終報出的數字卻只有1900億美元。而即便是這筆“節省”,也很可能被高估。

事實上,DOGE對美國國稅局的削弱,很可能抹去所有節省成果,並反過來讓政府財政更加吃緊。未來十年,因稅務追繳能力下降而導致的流失稅款將以千億美元計。

目前提交國會審議的法案,其對聯邦項目的巨幅削減,正體現出與DOGE類似的“砍到見骨”思維。該法案擬從醫療補助(Medicaid)和兒童健康保險項目中削減逾1兆美元,然而政府卻聲稱“沒有任何美國人會失去醫保”。

現實是,超過1100萬人將因此失去醫療保障。已有學術研究指出,這種結果可能在未來十年內導致至少10萬起本可避免的死亡事件。

其他削減項目將扼殺太陽能生產,恰逢美國家庭電費飆升之際;同時也會削弱對教育的投資,限制我們未來的創新能力。

在柯林頓政府時期,我們依賴國會預算辦公室(CBO)這一無黨派機構對預算提案進行評分,即便它的預測不符合我們預期,也不會干預其專業判斷。

如今,CBO預測這項支出法案在未來十年將使債務增加近4兆美元,若其中的臨時條款被永久化,則增債規模將超過5兆美元。

面對預算評估的批評,總統團隊並未對政策內容進行調整,反而轉而攻擊評估機構,並運用各類會計“障眼法”來淡化赤字影響——例如,把原定到期的政策一律假設為將長期延續,從而人為壓低財政成本評估。與其說這是技術性預算處理,不如說是一種“幻想性思維”。

克林頓時期財政政策的核心在於支出削減與增稅平行。

當年如此,如今更應如此。僅靠開支削減,根本無法達成有效的赤字控制,除非你願意連社會保障這類基本項目也一起砍掉。

如今,美國對財政收入的需求遠高於90年代。那是一個享有“冷戰紅利”的和平時期。而現在,我們不僅起步負債更多,還面臨必須增加國防開支的現實需求。

政府當然可以、也應該提高效率,但如果沒有大幅增稅,就無法實現穩定可持續的財政路徑,也難以支撐長期繁榮所需的財政基礎。

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一攬子向高收入群體減稅數兆美元的法案,而是回到政策起點,反過來設法籌集兆規模的新增財政收入。

我們可能正站在新一輪技術變革的門檻上,其影響可比肩上世紀的網際網路革命。而我們的財政困局卻可能嚴重妨礙我們把握這一歷史機遇。

幸運的是,我們無需像90年代那樣實現預算完全平衡,才能讓財政重回可持續軌道。我們真正需要做的是扭轉趨勢——讓債務佔GDP的比重不再繼續上升,而是逐步回落。

可惜的是,這份立法提案正好走向了反方向。一個負責任的國會,應當予以否決。

作者簡介:

羅伯特·E·魯賓(Robert E. Rubin)現任Centerview Partners高級顧問,曾於1995至1999年擔任美國財政部長。勞倫斯·H·薩默斯(Lawrence H. Summers)為哈佛大學教授、紐約時報觀點專欄撰稿人,接替魯賓出任財政部長。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