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和聯準會的新危機

《左傳•僖公十年》：（晉惠公）將殺裡克，公使謂之曰：「微子則不及此。雖然，子弒二君與一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對曰：「不有廢也，君何以興？欲加上罪，其無辭乎？臣聞命矣。」伏劍而死。

在晉國權臣裡克殺掉前任國君後，晉惠公得以繼位。但晉惠公上台後卻要處死裡克，理由是裡克犯了弒君之罪。裡克選擇伏劍而死，其遺言“欲加上罪，何患無辭”成為世人所熟知的成語。

中國春秋時代的戲碼竟在2000年後的大洋彼岸再次上演。對現任聯準會主席鮑爾特別不滿的川普及其團隊近期似乎找到了“加罪”鮑爾的“說辭”——2017年開工至今的聯準會大廈翻新工程嚴重超預算。

川普團隊是如何借題發揮的，鮑爾又是如何應對的，鮑爾前路如何？看完本文之後，相信您會得出自己的答案。

白宮的“連環計”

7月10日，美國總統預算辦公室（THE PRESIDENT OFFICE OF MANAGEMENT AND BUDGET，以下簡稱OMB）負責人Russ Vought發文猛烈抨擊鮑爾，Vought攻擊鮑爾的核心內容包括以下三方面：

• 聯準會的翻新工程奢華且嚴重超預算。奢華體現在每平方米造價高達1923美元，是同類工程平均值的2倍，並且指控規劃中的翻新工程包括屋頂花園、水系、VIP電梯及高檔大理石。超預算體現在現在的預算高達25億美元，已經超過初始預算7億美元。而這一切都是在聯準會史無前例發生虧損的前提下發生的。
• 質疑鮑爾在6月25日國會聽證會中就聯準會翻新工程的證詞存在作假。因為鮑爾在作證的時候表示翻新工程中不包括屋頂花園、水系、VIP電梯及高檔大理石，但美國國家首都規劃委員會（National Capital Planning Commission，以下簡稱NCPC）通過的規劃中卻有相關內容。
• 相應的如果證詞沒有作假的話，那聯準會的翻新工程就偏離NCPC批准的規劃。

Vought還以OMB的名義正式向鮑爾發函要求七個工作日內就翻新工程中的問題做出回應。

7月11日，NCPC也向鮑爾發難。NCPC負責華盛頓特區及周邊區域聯邦土地與設施規劃，該委員會由12名委員構成，這些委員通常都有建築規劃經驗。

但川普於7月8日新任命了3名沒有建築規劃經驗的NCPC委員，其中一名委員James Blair在就任後三天就對鮑爾猛烈開火。Blair是川普MAGA的鐵桿支持者，在川普的競選中發揮了重要作用。Blair的攻擊方式和Vought如出一轍，只不過更加生動，他通過將聯準會大廈比作美國國家廣場旁的泰姬陵來凸顯翻新工程的奢侈，並且一樣強烈懷疑鮑爾在國會面前作證時說謊。

手下唱黑臉，川普卻有意唱起了紅臉，在7月11日接受採訪時，川普向記者表示他沒有解僱鮑爾的計畫，雖然他認為鮑爾做得很差。

但美國國家經濟委員會負責人Kevin Hassett（也是下一任聯準會主席的有力競爭者）卻有另有說法。7月13日Hassett在接受ABC採訪時被問及川普是不是在利用聯準會預算的問題炒掉鮑爾，Hassett回覆這取決於鮑爾對OMB信函的回覆。在ABC記者追問總統是否有權解僱聯準會主席的時候，Hassett直言不諱地回答：

如果有合理理由的話，總統當然可以這麼做。( But certainly, if there’s cause, he does)

川普在打什麼算盤？

根據《聯準會法案》的規定，總統僅在有合理理由（for cause）的情況下才能免除聯準會理事（包括主席）的職務（參見川普可以炒掉鮑爾嗎？）。川普團隊的一系列操作無疑是在製造解僱鮑爾的合理理由。

而來自川普的攻擊中，最為致命的是關於鮑爾國會證詞作假的指控，本質上，聯準會的權力來自國會，並對國會負責。如果對鮑爾在國會證詞作假的指控被坐實，那總統確實將會有很好的理由將鮑爾免職。並且即使相關指控未能坐實，也有可能會削弱國會對鮑爾乃至聯準會的信任。

鮑爾如何接招？

鮑爾也沒有閒著。他沒有直接對OMB和NCPC的攻擊做出回應，但聯準會在其官網中的FAQ(Frequently Asked Questions）頁面中更新了聯準會總部翻新計畫專欄，該專欄的位置甚至比聯準會的簡介還要靠前，足見該專欄的重要性。

該專欄通過幾個問答解釋了聯準會總部翻新計畫，主要內容如下：

• 大篇幅強調聯準會向國會而非其他政府機構負責。強調聯準會通過多種方式確保其行事的負責性，例如每年兩次向國會作證，接受內外部審計等。
• 解釋翻新的必要性。強調聯準會大廈自20世紀30年代建成後的近一百年間沒有深度維修過，大廈的電力、安全、消防、衛生、暖通和便利性都亟須改善。

• 解釋超支的原因。超支的原因主要在於對大廈原有設計的變更，預估成本與實際成本的差異，以及一些超預期的因素，例如發現了更多的污染物需要處理以及地下水位的問題。
• 解釋翻新工程並不奢華。明確翻新工程中不包括新建VIP餐廳和VIP電梯，也未設計新的水系，只是對原有的水系進行維修。所謂的房頂花園也不存在，聯準會只是參考其他政府部門建築進行了房頂綠化。大理石的使用也很合理，一方面對原有的大理石回收利用，一方面從美國國內採購大理石修補已經損壞的大理石。
• 解釋翻新工程的監管關係。翻新工程的監管方為聯準會理事會，同時聯準會理事會設有獨立的檢查辦公室（ Office of Inspector General簡稱OIG） ）負責對翻新工程進行審計。強調聯準會的翻新工程並不受NCPC監管，聯準會向NCPC提交的翻新設計規劃只是出於自願合作（ voluntarily collaborated with the NCPC），NCPC對聯準會的翻新計畫只有建議權而非監管權，此外QA中還強調了NCPC2021年時對聯準會翻新工程規劃的高度讚揚（似乎在暗諷NCPC新任委員的不專業）。
• 強調翻新工程MADE IN AMERICAN。施工隊和原材料主要來自美國國內（很符合現在美國的政治正確）。
• 強調大廈的翻新工程長遠來看將為聯準會節省成本。

FAQ中暗含的邏輯駁斥了鮑爾在國會證詞作假的指控。鮑爾在國會作證的內容與NCPC2021年批准的規劃雖有出入，但是NCPC對該工程並不具有實質監管權，因此只要鮑爾的證詞是根據翻新工程的實際情況做出的，就不存在作假的問題。

其實即使按照NCPC的標準，也只有在出現實質性變動的情況下才需要重新提交規劃，而聯準會認為其做出的改動並非實質性變動，因此重新提交規劃無從談起。

鮑爾會“伏劍而死”嗎？

筆者認為，面對川普團隊的新一輪施壓，鮑爾不會就範，他將繼續努力維護自己聯準會主席的位置和貨幣政策立場。原因在於兩方面：

《聯準會法案》為其撐腰

聯準會法案第13條第3款規定，聯準會理事應自行裁定為其履職提供適當足夠的場所。同時規定了聯準會可以對其辦公場所進行擴建、翻新。也就是說按照《聯準會法案》的規定，聯準會的翻新工程並不需要OMB或者NCPC的批准，也不需要向他們匯報。這為鮑爾提供了最堅實的盾牌，OMB和NCPC不能拿聯準會怎麼樣，作為一名前律師，顯然鮑爾知道怎麼通過法律維護自己的權力。國會方面，只要鮑爾能合理解釋超支的原因也能過關。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鮑爾不是第一次面臨川普的強橫壓力，但是鮑爾不會輕易退縮，川普當選後鮑爾已經在多個場合都表達過自己不會辭職。鮑爾之所以如此“堅定不移”，其根源是他為公共利益服務的使命感（參見瞭解鮑爾 ——《Trillion Dollar Triage》第一章翻譯）。

2019年川普第一任期威脅解僱鮑爾的時候，鮑爾對記者的回覆是其志向的生動寫照：

在任何情況下我絕不會自願辭職。無論如何，你都不會看到我打退堂鼓。我絲毫沒有想過我會無法完成我的任期，除非我死了。

原文：“It doesn’t occur to me in the slightest that there would be any situation in which I would not complete my term other than dying。”

鮑爾的任期只剩不到1年的時間，他堅定不移的態度不太可能發生改變，筆者相信他會堅定地走完自己在聯準會的最後一程。 (聊聊F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