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人》封面文章丨印度面臨決定性考驗

短短幾個月，美國總統川普以兩種方式讓印度政府難堪：首先，他似乎傾向於印度的老對手巴基斯坦；其次，他對印度出口商品施加了高額關稅。美國與印度的關係惡化，促使這個新興經濟大國深入思考目前道路。

川普已惹惱了許多美國盟友。要理解為何與印度的爭端影響尤為深遠，需瞭解這個全球人口最多國家的歷史軌跡。自從脫離英國獨立以來，印度決心不完全與任何一個大國結盟。它至今以「多重結盟」自居，拒絕簽訂正式條約聯盟。然而，它在不同陣營之間搖擺不定。

過去25年，印度幾乎一直向西方靠攏。 2001年，美國取消因印度核武計畫而實施的製裁；2005年，雙方開始談判一項慷慨的核子合作協議，並於2008年簽署。九年前，美國將印度指定為“主要防務夥伴”，使其無需成為正式盟友即可獲得先進防務技術等美國資源。這反映了雙方的共同利益。

誠然，兩國在聯合國就戰爭和製裁等議題常投下反對票。但直到幾個月前，數十年的外交努力似乎讓大多數印度人將美國視為其崛起可靠的支撐者。然而，情況已不再如此。川普的突然轉變似乎證實了那些警告印度過於深入美國勢力範圍而迷失方向的懷疑者。曾任印度駐美大使的納夫泰傑·薩爾納表示：“我們不能盲目跟隨一個不知道明天會說什麼的人。”

今年4月，當川普首次威脅對幾乎所有美國貿易夥伴加徵關稅時，人們以為印度可能是最早達成協議的國家之一。但川普政府似乎嚴重誤判了印度的底線，尤其是印度對開放農業市場的意願。 7月，美國總統宣佈談判破裂，對印度商品加徵25%關稅，而印度鄰國大多享有較低稅率。隨後，他又突然額外加徵25%關稅，表面上是為了懲罰印度購買俄羅斯石油；該懲罰措施於8月27日生效。短短幾周，印度從受川普關稅衝擊最小的亞洲國家之一，變成了面臨全球最高關稅的國家之一。

對印度而言，短期影響似乎可控。相較於其他亞洲國家，印度對商品出口的依賴較小，其商品出口僅佔GDP的11%，而越南則高達85%。一些快速成長的出口類別，如智慧型手機和製藥，目前（暫時）免於新關稅。德里智庫全球貿易研究倡議的阿賈伊·斯里瓦斯塔瓦認為，未來幾個月，印度經濟將「受到震動，但不至於動搖」。

並非聽起來那麼糟

然而，高關稅讓人們質疑印度推動經濟成長的長期計畫。政府一直希望發展製造業。這一雄心壯志在某種程度上依賴於維持對美國富裕消費者的市場准入，同時吸引跨國公司將工廠轉移到印度。斯里瓦斯塔瓦指出，如果印度面臨的關稅高於其他競爭對手（如越南或孟加拉），成為替代基地的​​希望將「無望」。即使關稅全部取消，印度作為避風港的吸引力已受重創。

最近，印度人開始設想惡夢場景：貿易戰升級可能危及印度經濟的關鍵支柱。印度服務出口（如軟體開發）的成長遠超過商品銷售。這些尚未捲入貿易爭端，但未來未必如此。美國是印度最大的外國投資來源地（包括透過新加坡和模裡西斯的中轉資金）；任何中斷都可能造成嚴重衝擊。美國大公司越來越多在印度設立“全球能力中心”，僱用擅長編碼和金融等領域的印度員工。這一產業去年收入650億美元，預計2030年將達1,000億美元。

除了貿易摩擦，國防領域的重大爭端也加劇。多年來，印度指責巴基斯坦容忍甚至縱容從其領土發動恐怖攻擊。美國多年來表示對此擔憂。但5月，印度與巴基斯坦因恐怖分子在印控克什米爾殺害24人而爆發短暫衝突，美國的共識似乎破裂。最初，美國表示印度可自行處理；隨後卻突然要求「雙方」停止互相發射飛彈，這讓印度覺得自己被貼上侵略者標籤。

當川普聲稱透過威脅雙方實施貿易禁運達成和平協議時，印度更加憤怒。他也提出調解克什米爾問題，而印度幾十年來一直強烈反對外部干預。印度表示僅因目標達成而停止行動。川普不喜歡被反駁，不斷重申自己帶來和平的說法。德里分析人士統計，他已重複此說法超過40次。

更糟的是，川普現在似乎更堅定地支援巴基斯坦（後者聲稱已提名他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這迫使印度軍事規劃者質疑長期假設的未來衝突模式。 6月，川普邀請巴基斯坦軍隊總司令阿西姆·穆尼爾元帥在白宮共進午餐——這對外國軍人來說是罕見榮譽。川普宣佈美國計畫幫助巴基斯坦開發石油和礦產資源，並洋洋得意宣稱「總有一天」印度可能需從鄰國購買能源。

美印防務關係將因這次爭端受損。過去四年，俄羅斯提供了印度進口武器的36%，遠低於二十年前，部分原因是印度擔心若開戰，俄羅斯支援可能中斷。印度對其裝備品質（無論是國產還是進口）也缺乏信心。 5月的衝突中，巴基斯坦用中國製造的戰機擊落五架印度戰機。印度需迎頭趕上。

迄今，軍事上向美國靠攏看似安全選擇。兩國透過「四方安全對話」（包括澳洲和日本）加強合作。今年，美印將簽署未來十年軍事關係的國防「框架」協議，預計將增加聯合軍演並讓印度獲得先進裝備。雙方也正在完善2023年宣佈的協議，由美國協助印度生產戰鬥機引擎。這種合作在拜登政府時期是優先事項，但現在方向不明。

未來何去何從？

在德里，有人希望川普對印度的憤怒只是暫時的。若他在與俄羅斯的和平談判中取得進展，懲罰印度購買俄油的理由可能很快就會消失。美國與其他亞洲國家的協議表明，農業市場准入並非其優先事項。但印度對外國說教的敏感度意味著兩國信任可能已受持久損害。

印度的因應可能結合三種策略。首先，繼續尋求與川普的某種妥協。迄今，印度未對美國關稅報復，也未過多批評川普本人。美國似乎取消了8月25日的貿易談判，但有猜測莫迪將在9月聯合國大會期間嘗試與川普會面。前印度駐美大使兼外交秘書尼魯帕瑪·饒表示：“在絕對國家利益問題上，印度將堅持立場；在貿易領域能讓步的地方，印度會做出讓步。”

面向全世界

川普似乎容易被大筆投資承諾打動。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的喬舒亞懷特認為，近期「許多國家透過承諾無法兌現的事情擺脫了困境」。若印度願意，可在不造成太大損害的情況下減少俄油進口，因其價格已無明顯折扣。布魯金斯學會的坦維·馬丹建議：「川普似乎希望宣稱他迫使印度做了某件事。」但對印度而言，這並不容易。

第二種策略是拉近與其他國家的關係。薩爾納表示：「我們現在可將不結盟視為優勢。」印度已嘗試開拓新市場，自2021年以來簽署了六項貿易協定，包括與英國的協議，很快也將與歐盟達成協議。在武器方面，印度可更依賴法國或以色列，這兩國已供應約46%的武器。 8月22日，印度宣佈一家法國公司將協助生產國產戰機的引擎。

近期，印度似乎在加強與俄羅斯的關係，與川普的期望相反。自美國加徵新關稅以來，莫迪兩度與普丁通話。 8月21日，印度外交部長蘇傑生在莫斯科會見俄外長拉夫羅夫，雙方表示兩國旨在增加雙邊貿易，印度政府計劃年底前在德里接待他。

印度也可能以第三種方式應對川普的羞辱：加速國內亟需的改革，以抵禦未來類似壓力。班加羅爾智庫塔克夏希拉機構的尼廷·派寫道：“印度對川普關稅的根本應對應是啟動新一輪經濟改革。”馬丹同意：“你可以要求地位，期待地位，但真正賦予地位的是增長和能力。”

解決拖累經濟的國內問題將有所幫助。印度已經自行生產了大量武器，並且有著製造更多的雄心；如果它決心生產能夠與大國競爭的武器，就不能容許那怕一盧比被浪費。眼下，印度似乎正被外國首都的決策所左右。然而，這清算時刻也可能使印度更接近那樣的日子——沒有人敢隨意欺壓它。 ■ （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