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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站在火山口
2025年8月25日，印尼雅加達街頭，大批市民和大學生開始陸續集結，抗議國會議員獲得5000萬印尼盾（約2.16萬RMB）/月住房補貼。
這筆錢，是雅加達最低工資標準的近十倍。
一開始，這或許與過去多次的抗議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意外發生了。
8月28日，「ojol」司機阿凡正在爭分奪秒送餐，路過國會大廈門口時，正好碰上武警驅散抗議人群。
他被困在人潮中，動彈不得。
混亂中，一輛警車撞向了他。
撞了人，車內駕駛者不但沒有出來查看情況，甚至猛踩油門，直接從受害者身上碾過去。
21歲的年輕生命，瞬間消逝。
撞到了，可以說是意外。
碾過去又是什麼意思呢？可能根本沒有把車底下的那條人命當一回事。
阿凡的死，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有人都生氣了。
「阿凡不是我們，但阿凡因我們而死去。阿凡就是我們，代表著千千萬萬個努力工作卻被忽視的我們。”
「舒適的生活需要用鮮血換來，沉默無異於與凶手同謀。」
……
抗議立刻就升級了。
短短幾天就從雅加達蔓延至十余個主要城市，多地房屋被燒燬，多名議員甚至財政部長的住所都被洗劫了。
很多即便沒有抗議的人，也在家門口掛著《海賊王》中的經典旗幟…
隨著死傷人數不斷攀升，印尼總統普拉博沃做出罕見的巨大讓步，宣佈取消議員福利政策和部分特權。
截至目前，事態似乎已經得到了控制。
但是，這很可能只是暫時的。
取消這個福利，只是為了應付燃眉之急。
但根本的問題不改，目前的平穩必然只是短暫的。
積壓了幾十年的怒火，遲早會以更劇烈的方式爆發出來。
01. 貧窮是萬惡之源
印尼民眾為什麼要掛海賊旗？
當然不只是受《海賊王》這部作品的影響，很可能還因為，印尼本身就是一個海盜氾濫的國家。
印尼的海賊，實在是太多了。
根據國際海事局（IMB）的資料，2025年1-7月，僅馬六甲海峽的海盜搶劫案件就高達82起，比去年同期激增超過200%。
根據亞洲反海盜及武裝搶劫船舶區域合作協定資訊共享中心（ReCAAP ISC）的報告，大多數團夥，都來自印尼的廖內群島和庫拉群島。
不同於西非、索馬里、加勒比海海盜船的堅船利炮形象，印尼海盜的主要裝備是鐮刀、斧頭、斬魚刀甚至棍棒等「冷兵器」。
92%的襲擊事件，都是「機會型」犯案。
海賊們瞅準機會偷偷登船，偷偷摸摸盜走引擎備件（29%）、船用物資（19%），現金只佔1%。
所有案件中，只有4起船員被短暫限制行動，1起導致一名船員頭部擦傷（無需醫療）。
典型的只要錢，不傷人。（更可能是打不過）
與其說他們是海盜，不如說是「海上小偷」。
為何如此？原因只有一個字：窮。
南洋海上貿易繁榮，利多的是工商業；對於祖祖輩輩打漁為生的土著而言，其實是災難。
過往船舶排放的大量污染物，嚴重破壞了沿岸漁場的生態環境，導致印尼漁業收入銳減，多達11.34%從業者被歸類為極端貧困人口。
當吃飽飯都成問題，你不可能指望他們還遵守法律和道義。
為了生存，很多人或主動或被動鋌而走險，成為法外狂徒。
《Maritime Piracy Reasons, Dangers and Solutions 》：“當正規工作不再有利可圖的時候，沿海岸線的年輕人、漁夫，都有可能轉向去當海盜。”
都是揾食艱難，不可取但是能理解。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膽量和那個條件出海的。
相較於海賊們的相對自由，更多老實巴交呆在陸地上的“人礦”，只能年復一年地逆來順受。
全球海盜登船事件分佈
對於印尼，很多人都有個誤區。
認為當地和越南差不多，大概相當於二、三十年前的中國，普遍比較貧窮。
但其實只看紙面資料，印尼既不貧窮、也不落後。
之所以會給人這種刻板印象，純粹是因為貧富差距過大。
作為G20成員國，印尼GDP總量佔東盟總量約40%，連續多年維持5%左右的成長，人均GDP超過1.4萬美元。
這裡有東南亞最繁榮的商業區，有全球最大購物中心之一，有大量受過高等教育的中產階級，大城市的智慧化、行動支付和公共交通設施都非常完善…
資源是存在的，財富是成長的，技術是進步的…
但這一切，都與大多數普通人無關。
相較於突飛猛進的人均GDP，印尼的人均收入卻沒有明顯成長。
8月，印尼整體通膨率2.31%，但食品價格卻較去年同期上漲4.7%。
也就是說，大部分人的真實收入，近年來甚至還是下降的。
根據世界銀行的資料，截至2024年，印尼全國有60.3%的人口，即1.718億人，為貧困人口。
當然，對於這個資料，印尼官方是不承認的。
據印尼中央統計局的資料，全國貧困率僅為8.57%，約2,406萬人。
為什麼差距大成這樣？
因為印尼方面採用的是「基本需求成本」來衡量貧窮狀況，每人每天只要攝取食物熱量超過2100千卡，就不算貧窮。
非食品部分同理，都是最低需求標準。
2100千卡是多少呢？
我問了下豆包，大約相當於1.8公斤熟米飯、1.5公斤熟麵條、790克全麥麵包、30個雞蛋…
一個人均GDP超過1.4萬美元的國家，貧窮線竟然低到這種程度。
更離譜的是，即便下限這麼低，還是有2,400多萬人不達標。
貧窮如洪水一般，淹沒了一般人生存的尊嚴。
02. 敲骨吸髓
雅加達人口超過1000萬，是東南亞第一大都市，也是兩極分化最嚴重的城市。
整個北城都是貧民窟，基建甚至不如90年代的內陸小鎮，人們在瀰漫著臭氣的街頭巷尾互相擁擠，疲於生計。
南城則是另一個世界，環境優美、高樓林立，物價比北上廣還高。
在Grand Indonesia購物中心，貴婦們隨手就能買下價值2億印尼盾的LV，相當於一個北城小販三年的收入。
與之相對的，小販雖然一個月連2000人民幣都賺不到，每天卻「享受」著完全不相稱的物價水準。
即便在貧民區，菜市場一斤牛肉30塊，一隻雞50塊，白菜3塊錢一斤，番茄8塊…
對此，人們或許還能忍受，畢竟已經忍了這麼多年。
但是，民生本來就艱難，還要繼續敲骨吸髓，就太過分了。
“苦一苦百姓”，也是有極限的。
據印尼財政部預測，2026年財政預算赤字，至少將達到GDP的2.48%。
錢不夠發俸祿了，怎麼辦？
降福利是不可能的。不但不能降，還要繼續漲。
今年3月，印尼國會修改《國民軍法》，將現役軍人可任職的政府高級職務從10個增加到14個。
同時，延長軍人退役年齡。
8月25日，又通過國會議員每月發放5,000萬印尼盾住房補貼政策。
這背後，必然存在政治利益交換。軍方獲得了更大權力，政客也拿到了更多利益。
你好，我也好。
但大家不好。
因為錢從那裡來？
削減25%地區預算，包括地方醫療和教育等領域的投入。
削減民生預算，卻提高「自己人」的待遇，這屬於是裝都不裝了。
甚至，這還不夠。
國庫空虛怎麼辦？最簡單的就是加稅。
根據稅收法規協調法（UU HPP）規定，自2025年1月1日起，印尼政府將增值稅率從11%提高至12%。
1%雖然不多，但架不住數量多。
整個2025年，印尼還推出了9項新稅收政策，包括對小微企業加稅0.5%。
整個中爪哇的地稅，將因此上漲250%-1000%。
簡言之，就是底層人沒有油水，要逮捕中層使勁薅。
問題是，拿了這麼多錢，辦了多少事呢？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
今年3月，印尼曝出史上最大國企腐敗案，震驚世界。
據檢方指控，2018-2023年，印尼國有石油公司旗下子公司，將RON90（低標號燃油）假冒成RON92（高標號燃油），以次充好，導致全國大量汽車發動機損壞。
共給國家造成193.7兆盾（約123億美元）損失，相當於全年教育預算的兩倍。
今年8月，再度曝出人力部副部長涉嫌參與貪腐810億印尼盾…
當你看見一隻蟑螂時，表示滿屋子都有蟑螂。
毫無意外，印尼能如今取得如今的成果，政府當然是辦了事的。
但是，如果成果都進了自己的腰包，那和沒辦事有什麼差別？
人們能看到的只有蛀蟲。 （格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