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億美元帳單逼宮:比特幣“永不賣出”帝國,會不會成穩定幣時代的第一塊祭品?

我在辦公室裡,對著一整排螢幕刷檔案,我看到一句話:

“如果股價長期低於 1 倍帳面淨資產價值,公司可能出售部分比特幣。”

這不是空頭寫的報告,也不是監管的警告書,而是這幾年把“比特幣絕不賣掉”喊成企業信仰的那家公司,MicroStrategy(股票程式碼 MSTR)寫在自己檔案裡的話。

過去五年,它幾乎把自己從一家軟體公司,硬生生改造成了“上市版比特幣國庫”:

手裡攢了大約 65 萬枚比特幣,差不多佔到全球流通量的 3%,很多人眼裡,它是“數字黃金”的代言人,是信仰的一面旗子。

而現在,這家公司第一次在公開規則裡承認:

在某些情況下,我們也會賣。

從一個每天盯盤的人視角,這一刻的意義,遠比一條普通新聞要重。

1 他們怎麼變成“比特幣國庫”?

我們先讓剛入門的投資者也能聽明白。

原本是一家正常賣軟體的公司,某一天老闆站出來說:“從今天開始,我們要把公司閒錢都換成比特幣。後面有錢也繼續買,公司就當成比特幣長期持有工具。”

說完,他不是在 PPT 裡畫畫,而是動真格的:現金去買比特幣,不夠就發債,繼續買;再不夠,就發優先股、發新股,從市場拿錢,還是去買比特幣。

我第一次認真把他們歷年的財報拉出來看時,有一種錯覺:這那是軟體公司,這簡直是披著軟體外衣的“比特幣金庫”。

最誇張的時候,市場也很配合,大家願意用遠高於“每股淨資產”的價格買它的股票。

這裡有個聽起來挺嚇人的詞:mNAV

其實道理很簡單:

把公司手上所有比特幣按市價算一算,

再除以總股本,

得到一個數字:每一股股票,背後對應多少美元價值的比特幣資產。

如果股價高於這個數,說明市場在為它的“故事”付溢價:比如每股實打實對應的是 100 美元資產,但股價能炒到 250 美元,那就是 2.5 倍 mNAV。

MSTR 最風光的時候,

確實靠近過 2.5 倍 mNAV

這對公司來說,是一台堪稱美夢的機器:

用“1 塊錢的比特幣資產”,

從市場換回“2.5 塊錢的現金”;

拿其中一部分去付利息和優先股股息,剩下的繼續買比特幣,把資產負債表堆得越來越壯。

在 Wavers 的投資例會上,我當時用一句話形容:“只要溢價在,這就是一台靠講故事驅動的比特幣放大器。”那會兒,連我們自己內部都在辯論:這種結構是不是一種“新時代的金融創新”。

從結果看,那個飛輪確實轉得很漂亮:只要股價在高位,只要市場相信“永不賣出”的故事,它就不會缺燃料。

2 新老闆留了一行小字:

什麼時候可以“打破誓言”

轉折點,來自新任 CEO 馮·黎。

跟前任比,他幾乎是另外一種物種:前任站在舞台上談文明、談貨幣、談自由,馮·黎更像是埋頭在 Excel 裡的人,最後都要落到數字。

他上任後,做了一件當時沒什麼人關注的小事:在公司規則裡,加了一行看上去很理性的條款 ---

只有在兩個條件同時滿足時,公司才會考慮賣出比特幣:

第一,MSTR 的股價長期低於 1 倍 mNAV。

簡單說,市場給它的價格,比它手裡那堆比特幣本身還便宜。

第二,市場處於休市狀態。

也就是說,不能在交易時間一邊賣、一邊把盤面嚇崩,而是要挑在關門的時候悄悄動手,儘量減緩衝擊。

那行字第一次擺在我螢幕上的時候,我在備註裡寫了八個字:

“信仰背後,預留逃生門。”

當時連我自己都覺得可能用不上。

可做交易的人有個職業病:所有寫成條款的東西,將來遲早會被現實來驗證。

3 0.95倍 mNAV

飛輪開始反咬持有人的那一刻

現實比想像來得要快。

截至 11 月 30 日,

MSTR 的 mNAV 只剩0.95 倍

我們拿最直白的例子來講:如果公司手裡的比特幣和其他資產,折算下來每股是 100 美元,但股價只有 95 美元,那意思就是:市場已經不願為它的故事多付一分錢,甚至還打了個折。

在 2.5 倍 mNAV 的時候,公司發新股是“造福大家”:老股東用 1 塊錢的帳面資產,間接從市場撬出 2.5 塊錢現金回來,那會兒誰都開心。

但在 0.95 倍的情況下再發新股,就變成“拿老股東墊底”:每發一股,都等於把老股東手裡的那點淨值切一片下來,送給新股東。

如果你把它想像成一台機器:溢價高的時候,它是印鈔機;溢價被打掉的時候,它變成碎紙機,用來“咬”自己的股東。

更硬的現實是,這家公司頭頂上壓著一塊永遠挪不走的石板:

每年必須付出 7.5–8 億美元 的優先股股息。

這不是“行情不好就先少付點”的那種,而是寫死在合同裡的:不能拖、不能賴帳、不能模糊處理。

不付,就叫違約。

我們在 Wavers 內部做壓力測試的時候,有同事半開玩笑說:“這不是比特幣公司,這是每年要給華爾街交八億保護費的公司。

玩笑歸玩笑,數字是很冷的。

在高溢價時代,這筆錢不算天塌下來:股價高、還能發新股、還能發新債,總有辦法滾出來。

但在 mNAV 被壓到 0.95,甚至隨時可能逼近 0.9 的時候,這七八億美元,就開始像一塊一步步往下壓的門板。

從那一刻起,“永不賣出”不再只是情懷,它開始變成一道數學題。

在交易員眼裡,

數學題比口號更有優先順序。

4 如果它真的開始賣,

會把盤面砸成什麼樣?

這家公司手裡拿的,

是接近全球 3% 的比特幣供應

這在鏈上的話語權,

足夠寫進任何一本教科書。

從我們自己做模型的角度,一旦它真的因為現金流壓力被迫賣幣,鏈條大概會這樣走:

第一步,現貨市場直接挨一刀

大額拋單砸下去,比特幣價格開始加速下行。

第二步,掛了槓桿的多頭開始被系統“請出場”

很多人買的是期貨、合約、結構化產品,背後都是槓桿,價格一跌到某個位置,系統就會強平,根本不給你思考時間。我們在盤中看過太多次這種情形:人還在群裡罵罵咧咧,倉位已經幫他平了一半。

第三步,ETF 被迫幫大家“一起砍倉”

比特幣相關的 ETF 一旦遭遇大量贖回,基金為了兌付,只能繼續在現貨或期貨市場賣幣,等於又添了一層拋壓。

更麻煩的是,期貨和期權的價格經常走在前面。

衍生品市場一旦開始定價“未來更差”,它給出的“未來價”會把現貨交易者的情緒一起拖下去。

對於那些真心把比特幣當成“數字黃金”的持有者來說,這個畫面會非常刺眼:

一邊是多年來被包裝得光鮮亮麗的“長期儲值”“全球中立資產”敘事;

另一邊是真實的交易鏈條:

企業因為現金流賣幣,

槓桿玩家連鎖強平,

ETF 被動砍倉,

衍生品價格帶著現貨一起往下戳。

在我們的交易螢幕上,這些不是抽象概念,而是一根根突然變粗的紅線,一條條被拉長的成交柱。

所以,當有人說:“如果 MSTR 被迫拋售,這很可能是‘數字黃金敘事’最尷尬的一次現場打臉。”從盤面結構上看,這句話一點都不誇張。

5 一點“陰謀論”:

穩定幣要上位,先得有人躺槍?

說到這裡,已經足夠像一部金融劇了。

但市場上還有一種更重口味的說法,我自己也不完全認同,不過拿出來當思考題,很有意思。

簡單講,這種說法是這樣的:

未來全球貨幣體系的底層,可能會慢慢出現一種新角色:由國家、銀行或特定機構背書的穩定幣,成為數字世界裡的“主角貨幣”。

別被“穩定幣”三個字嚇到,它其實就是區塊鏈上的“電子版美元/法幣餘額”:

  • 長得像一枚幣,但本質上是“你欠我一美元”的數字憑證;
  • 在鏈上轉得飛快,幾秒鐘就能到帳;
  • 背後有人承諾,理論上你隨時可以 1:1 換回真實美元或者等價資產。

如果有一天,這類“半官方”的穩定幣,承擔了大部分跨境結算、金融合約計價、數位資產交易的功能,它在新體系裡的位置,就很像歷史上一些“特別的貨幣票據”。

上個世紀,歐洲有過類似的操作:政府債已經多到不好看了,如果老老實實把所有債攤在報表上,外面投資者會被嚇跑,國內政治也頂不住。

於是有人想出一招:另印一批“特殊票據”,只在特定領域流通,比如給軍工、給基礎設施項目。

拿到這些票據的人知道,這東西背後是國家信用,但在帳面上,又不完全等於傳統國債。

通過這樣一套“平行貨幣”,舊帳可以慢慢消化,新投資可以先滾起來,相當於用一個新殼,把舊時代的爛帳隔了一層。

現在有些宏觀研究者在猜:

數字時代的穩定幣,會不會成為類似的“新殼”?把未來幾十年的支付和結算裝進去,而那些波動太大、太難監管的舊資產,被慢慢推向邊緣。

在這個想像裡,比特幣是什麼?比特幣是舊世界裡最刺眼、最不聽話的符號。它被包裝成“數字黃金”“去中心化儲備資產”,是所有“反建制敘事”的中心。

如果你真想扶持一套以穩定幣為核心的新體系,從敘事角度看,第一步不是把穩定幣吹上天,而是把原來的偶像從神壇拉下來。

於是這一派的極端觀點就長這樣:

要讓國家支援的穩定幣成為新體系裡的王者,比特幣首先要經歷一輪徹底的去神話,最好是那種‘再也回不去以前那種高度’的去神話。

而在這個劇情裡,把自己綁死在比特幣上的 MSTR,如果因為債務和股息被拖垮、被迫拋售,恰好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反面教材”:

“你看,把公司命運押在比特幣上的下場,就是這樣。”

我在內部討論會上說過一句話:

“這套邏輯很陰謀,也很順滑,邏輯上站得住,但證據不夠。”

所以我自己把它當成一個需要持續驗證的假說,而不是結論。

你可以不同意它,但值得記住:

金融世界裡,敘事從來不是孤立的。

有時候,一家公司資產負債表上的裂縫,會剛好長在另一套故事的需要之處。

6 從 Wavers 的交易指引:

普通投資者真正該看什麼?

把這些宏大的猜想先放在一邊,回到你我都要面對的問題上: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投資者,真正有用的是什麼?

在我自己的交易筆記裡,這件事最後沉澱成了幾句話。

第一,任何“永不賣出”的口號,背後都要加一個括號:“在現金流允許的前提下。”

只要有債務,只要有利息,只要有優先股股息,只要有到期日,當股價掉頭、溢價消失、融資收緊的時候,開口說話的一定是現金流,而不是信仰。

第二,看持有某種資產的公司,別只看它“買了多少”,更要看“怎麼撐得住”。

同樣是拿著一枚比特幣,沒有負債的人可以熬周期;背著七八億美元剛性帳單的人,會在某個價格點被迫變成賣家。這不是立場問題,是結構問題。

第三,比特幣的價格,不只是“市場今天心情好不好”的結果。

企業是否被迫拋售,ETF 是否大額贖回,槓桿頭寸集中在那些價位,這些在我們螢幕上的那些小數字,往往比朋友圈裡的情緒更關鍵。

在 Wavers,我們當然會做各種模型、盯各種指標、看各種鏈上資料。但我自己越來越有一個感受:

真正決定命運的,往往不是那些最響亮的口號,而是幾行寫在角落裡的條款。

MSTR 那句“如果股價長期低於 1 倍 mNAV,我們可能賣出比特幣”,就是這樣一行字。

它像一根被人忽略了很多年的頭髮絲,現在正一點點勒緊一整個“比特幣帝國”的脖子。

資本主義的浪漫,終將會落在那一頁冷冰冰的帳本上。 (capitalwat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