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年至今的種種跡象表明，TikTok在2023年迎來了它的第二輪鬥爭。

歐盟在1月向TikTok CEO周受資發出通牒稱，如果該應用不加快努力在今年9月前遵守歐盟立法，它可能會在歐盟被封禁。隨後，歐盟委員會要求其工作人員卸載TikTok，原因是保護委員會數據並提升網絡安全。美國、加拿大、挪威等國家也先後提出相似要求，限制在政府官方設備上使用TikTok。

3月15日，知情人士透露，負責監管跨境投資安全風險的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近日發出威脅，要求母公司字節跳動出售TikTok股份，否則該應用程序將在美國遭到封禁。美國國防部和司法部代表對此表示了支持。TikTok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的擔憂，是美國目前為數不多的得到兩黨支持的話題之一。

TikTok這一輪被針對的背景之一是，在2022年底，《紐約時報》的一篇報導稱，字節跳動在做內部安全審查時，獲取了美國TikTok用戶的數據，其中包括兩名記者的數據。該報導觸及了本就脆弱的信任。即便字節跳動以解僱4名違規內審人員回應，週受資也在內部郵件中表達對此次事件的失望，並強調公司對數據安全的重視。但這些做法依舊抵擋不住新一輪危機的襲來。

繼2020年特朗普政府持續數月的封殺手段後，TikTok再次站上命運的十字路口，迎面第二次“渡劫”。

針對美國政府的封禁威脅，TikTok回應稱，強制出售並不會解決所謂的安全風險。公司發言人表示，“解決國家安全問題擔憂的最佳方式是對美國用戶數據和系統進行透明的、基於美國的保護，以及我們已經在實施的強大的第三方監測、審查和驗證措施。”

正如TikTok所說，公司此前已針對合規問題採取了一系列行動，盡力讓公司看起來是一家做好充分數據隔離的公司。公司花費15億美元開展了一項加強美國用戶數據安全的“得克薩斯計劃”（Project Texas），將美國用戶的數據存儲在得克薩斯州的美國甲骨文公司。

在《紐約時報》Dealbook峰會上，週受資稱這個項目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解決方案”。他說：“它的成本極高，而且有很大挑戰性，但這是我們解決一些擔憂的承諾。”

TikTok在2022年7月成立了美國數據安全管理部門（USDS），專門負責TikTok業務中容易引起國家安全問題的部分，如訪問用戶數據和內容審核，讓該部門與字節跳動徹底分隔開來。該機構有1500名員工，獨立於字節跳動運營，並將受到外部監控。

面對危機，周受資理所應當地扛起了重擔，兩年前被任命為TikTok CEO的他正身處一場高風險的地緣政治和商業對峙。他的上一任，也就是凱文·梅耶爾，迫於特朗普政府對公司施加的壓力，僅在位三個月便辭職。TikTok之後選擇中西方文化背景兼具的周受資擔任這一職務，被認為是一個全方位平衡的結果，這種平衡一定程度上加大了他能在復雜的國際政治和監管環境中，帶領公司生存下來的可能性。

周受資於當地時間3月23日出席美國國會眾議院能源和商業委員會，回答官員們對TikTok數據和隱私安全的關切。他在提前發布的書面證詞中強調，封禁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選擇。

很多美國科技行業的掌舵者都曾出席美國國會作證，接受質詢盤問，其中包括Meta CEO扎克伯格、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蘋果CEO庫克、谷歌CEO皮查伊。如今TikTok和周受資也加入了這一行列，他是這場聽證會的唯一發言者。

在聽證會之前，週受資就著手將更多人拉向TikTok這邊。3月21日，他在TikTok發布了一條視頻稱，這款應用軟件現在擁有超過1.5億美國月活躍用戶，幾乎佔該國人口的一半，他承認TikTok如今要面對“一個關鍵時刻”。他說：“這可能會把TikTok從你們1.5億人手中奪走”，並呼籲使用者們在這條視頻下面留言，向美國立法者傳達他們對這款軟件的喜愛。

3月22日，一群TikTok網紅們聚集在一起向國會喊話稱，封禁TikTok將激起民眾廣泛反對，並稱“它是年輕人互相交流、參與公民事務強有力的工具。” 白宮新聞秘書卡琳·讓-皮埃爾（Karine Jean-Pierre）表示，“我們理解TikTok受歡迎的程度，”她說，“但總統的工作就是確保美國國家安全得到保護。”

週受資素來低調，這意味著他在參加聽證會時，不似貝佐斯和馬斯克等知名科技巨頭領袖那樣自帶負麵包袱，有創造友好合作第一印象的機會。但這並不能減輕他所要面對的敵意。

行業研究公司Forrester研究主管邁克•普羅克斯(Mike Proulx)表示：“現在周受資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就是，他必須採取措施以增加各種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任，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些政客們。”

在開幕陳述中，委員會主席、共和黨人凱茜·麥克莫里斯·羅傑斯(Cathy McMorris Rodgers)說：“周先生，你坐到這裡是因為美國人民需要了解TikTok對國家和個人安全構成威脅的真相。”她表示，“TikTok一再選擇了一條更多控制、更多監視和更多操縱的道路。”

周受資否認了威脅國家安全的指控，並重申TikTok出於保護美國用戶數據所採取的一系列計劃。“讓我明確地聲明一下：字節跳動不是中國或任何其他國家的代理。”他說。

他駁斥了TikTok所有權本身就是一個問題的觀點。“信任關乎於我們採取的行動。”他說，“所有權不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核心。”

在溝通中，立法者試圖將TikTok描繪成一家受中國影響的公司，有意以美國人的身心健康為代價獲取利潤。委員會成員展示了TikTok上一系列鼓勵用戶自殘和自殺的視頻。有人質疑道，為什麼在中國運行的抖音沒有像TikTok一樣，有具有爭議性和潛在危險的內容。

周受資表示，這取決於應用程序運行所在國家的法律。他說，公司有大約4萬名審核員跟踪有害內容，並有一個標記內容的算法。“我認為，我不能說我們在這方面是完美的”他說，“（但是）我們對此很努力。”

專家表示，美國官員們後續可能會迫使蘋果和谷歌將TikTok移出應用商店。波士頓大學法學院教師、刑法和計算機安全專家艾哈邁德·加普爾(Ahmed Ghappour)表示，美國還可以阻止TikTok數據的訪問，沒收域名，並讓互聯網服務商過濾TikTok數據流量。

伴隨著TikTok的困境，美國社交媒體公司們作為競爭者，股價出現普漲。3月23日，Snap漲8%，META、谷歌漲2%。Needham分析師勞拉·馬丁表示：“對於任何被TikTok搶去市場份額的公司來說，這都具有重大意義。”如果禁令最終生效，Snap、Meta的Facebook和谷歌的YouTube或成為最大受益者。

據研究公司Insider Intelligence發布的一份美國數字廣告市場相關報告中顯示，2022年谷歌與Meta共計占美國數字廣告支出的48.4%，兩家公司的合計市佔率已連續5年下降。這一數字也是自2014年以來首次低於50%。據機構預計，這一數字在2023年還將持續降至44.9%。

電商平台和短視頻平台的崛起瓜分了本就在縮小的市場蛋糕。而TikTok 在美國數字廣告市場的市場佔有率在2022年增長了一倍多，未來還有巨大增長空間。

TikTok橫空出世以來，外國媒體常常將它當作“優秀的別人家的孩子”，用以比較自己國家的公司。扎克伯格曾承認，由TikTok引領的社交網絡新趨勢，他並沒有抓住。由此帶來的直接影響是Facebook用戶活躍度的下降。

但TikTok作為外來者，在全球市場，特別是美國市場，不得不面對漫長而棘手的阻力。特朗普與拜登，兩任美國總統雖在政治方面有較大分歧，但在對待TikTok問題上，兩人的態度出奇地一致。如今歷史正在重演。

特朗普在任期末尾“追殺”TikTok的往事還近在眼前。2020年，特朗普政府宣稱，TikTok和背後的母公司字節跳動可能採取“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的行動，遂於8月簽署行政令，要求字節跳動剝離TikTok在美業務。

TikTok最終會被哪家公司接手，在當時成為了商業話題中最引人關注的懸念。包括微軟、甲骨文、沃爾瑪在內的有可能出手收購TikTok的公司，都會隨著洽談消息的傳出迎來股價大漲。以微軟為例，2020年8月2日，在公司官網發布聲明稱將繼續就收購TikTok在美業務進行談判後，第二日開盤時，微軟股價一度上漲4.95%，逼近7月創造的歷史最高價。

這場紛爭隨著拜登上台，並於2021年6月撤銷針對TikTok的禁令而暫時告一段落。但拜登當時依舊為今日採取的行動留有餘地，要求美商務部對其進行評估，並“酌情採取行動”。

只要TikTok還在美國市場，只要所有權與中國有瓜葛，風險與疑慮就不會完全消滅，一系列的自證動作無法根本解決中國基因所招致的忌憚。所有辯解在特朗普時代已經被證明無效。

或許，除了數據安全隱患這種圍繞著“可能性”打轉的問題之外，美國還會在意一個已經凸顯的問題——美國的流行元素和話題，乃至生活方式，開始由一個來自中國的社交媒體軟件塑造和決定。

前政府情報官員戴維·肯尼迪（David Kennedy）認同政府設備禁用TikTok的決定，但是他說，如果發布全國性的禁令可能過於極端。他說，美國在中國市場還有特斯拉、微軟，和蘋果這些公司，中國難道也要封禁它們嗎？

“局勢可能會迅速升級。”他分析道。（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