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Worldcoin掃描球很像是史蒂夫·喬布斯設計的保齡球，也類似於超大號的HAL 9000（電影《2001太空漫遊》中的超級計算機）所擁有的魔力8號球。整個球體的外表十分光滑，但止於前端的黑色圓形豁口，裡面裝著三個感應器，呈三角形排列。

製作球形的物體對於工程學來說是一個噩夢，但其背後的重大象徵意義卻不容忽視。該球體並非是正圓，而是由兩個半球拼湊而成，其拼接角度與地球的軌道相吻合。它的設計者是蘋果公司（Apple）的傳奇人物喬尼·艾夫招聘的第一個員工——托馬斯·邁耶霍夫爾。

掃描球雖然屬於驚豔之作，但它的功能卻十分簡單：掃描人的虹膜，並將生物特徵圖片轉換為無法破解的一串數字，Worldcoin將其稱之為“虹膜密碼”（IrisCode）。通過結合相應的算法，這個密碼將證明你作為人類的獨特性。

每週約有4萬名民眾接受掃描。在今年3月一個寒冷的周日，我成為了其中一員，一名攜帶掃描球的Worldcoin員工來到了我在布魯克林的公寓。

我在這兩年間也讀到過關於這家公司的一些報導，因此也就欣然接受了與掃描球面對面接觸的機會。最終，當技術人員將它從一個特別設計的背包中取出來並與互聯網熱點相連之後，我看見了其內部的模樣。球體發出了嗶嗶啵啵的聲音，在掃描我的虹膜時亮起了白光和紅光，然後將加密結果傳回了數據中樞。在經歷了約45秒之後，我手機上的World應用程序亮了，顯示驗證已經成功。畢竟，我還是我自己。

這段時間以來，矽谷在新奇創意方面的表現不盡人意。期間“Uber-for-X”曾經再次現身。受此影響，風投資本的從眾心理將每一款應用程序轉換為其他公司的複製品。然而，即便這樣也是無力回天，因為專注於基礎設施或薪資軟件、以業務為中心的產品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作為對比，Worldcoin的錯誤倒是具有原創性，而且始於這個掃描球——它可能是自iPad以來最具標誌性的硬件。它是這麼標榜自己的：地球上有80億人。我們如何證明每個人都是真正的人類？Worldcoin的解決方案是通過隱私保護協定，對每個年滿18歲的人進行分類，並給每個人發放加密貨幣獎勵，而該加密貨幣反過來將成為新的全球貨幣標準。

“雄心壯志”一詞已經不足以描述這個理念以及聯合創始人、OpenAI的創建者薩姆·奧爾特曼。

在Worldcoin的計劃細節首次遭到洩露後的兩年時間中，批評聲接踵而至，從隱私顧慮、潛在的勞工虐待一直到理念過於怪異的看法。一落千丈的加密貨幣市場也給Worldcoin的全球征服策略蒙上了陰影。

OpenAI及其ChapGPT工具的驚艷亮相可能有助於扭轉Worldcoin的運勢。ChatGPT創紀錄的用戶增速，引發了風投資金的瘋狂湧入。

與Worldcoin高管、投資者和用戶的對話顯示，這兩家公司對不遠的將來有著共同的憧憬——它將是一個人工智能無處不在的未來，而且我們需要一支勢均力敵的力量，從而讓人類控制自己的命運。隨著Worldcoin奔向未來世界之際，該項目必須說服數十億民眾：公司正在致力於預防反烏托邦噩夢的出現，而不是在催生這一噩夢。

證明“人類特徵”

Worldcoin的母公司Tools for Humanity的首席執行官亞歷克斯·布拉尼亞在2020年加入奧爾特曼最新創建的這家公司時正在攻讀理論物理學的博士學位。他受到了人工智能係統理念的感召，該理念呼籲向全球人口均等地發放金錢，並將其作為一種普遍的基本收入。

創始團隊早些時候還使用虹膜掃描來驗證布拉尼亞所稱的“人類特徵”。布拉尼亞指出，指紋可以被篡改，而且面部的重新認證十分容易，但與更大的數據組進行對比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司機的駕照或個人秘鑰可能會被偷盜或丟失，也有可能被複製或篡改。

布拉尼亞說：“我們知道這一點聽起來十分奇怪，而且我們自己在開始這個項目時也覺得十分奇怪。然而，此舉基本上是該問題的唯一解決方式。”

另一個困難就是說服其他人接受這一理念。獎勵是一種辦法：當人們接受掃描、驗證並上載至Worldcoin之後，他們會收到25枚被稱之為Worldcoin的專屬加密貨幣。這些代幣在未來可能會成為一筆財富，但在該項目大規模鋪開之前，這些代幣沒有什麼價值可言。

居住在葡萄牙的一位30歲網絡企業家成為了較早接受掃描的人士，他通過聊天軟件Discord告訴我，他希望自己獲得的這些代幣在未來能夠價值連城。不過，他對於Worldcoin產品發布的不斷推遲感到失望。

在Worldcoin的試用過程中，公司還嘗試過發放其他獎勵，從加密貨幣，例如令人興奮的比特幣（Bitcoin）和泰達幣（Tether），一直到蘋果耳機AirPods，但依然不夠。

布拉尼亞回憶了自己當時拿著最初版本的虹膜掃描硬件在柏林東奔西走的情形，當時這個設備看起來像一個普通的藍色保齡球。沒有人願意接受掃描。該團隊不斷更新其設計，一方面則是為了試試人們對其光滑銀色外表的反應。突然間，人們開始走到他面前。這個掃描球成了開啟對話的引子。

Worldcoin異常大膽的想法引發了頂級投資者的興趣，公司在2022年年初的估值達到了30億美元。在彭博社（Bloomberg）於2021年6月首次報導Worldcoin之後，掃描球很快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和憤怒之聲。Worldcoin的高管和投資者對《財富》雜誌表示，其中一部分是衝著其設計來的。

Variant Fund的聯合創始人及普通合夥人傑西·沃爾登說：“要想讓Worldcoin失敗，那就得確保沒有人可以知曉這款產品。”

即便如此，公司的抱負——打造“去中心化”的未來，這家總部位於矽谷的公司會對人類進行掃描和記錄——散發出與殖民主義相似的味道。不過，Worldcoin的母公司Tools for Humanity堅持認為這一流程在未來某一天將完全開源，並由非營利性機構Worldcoin Foundation運營。不出意外，這家公司遭到了大量的奚落和曝光，其中包括愛德華·斯諾登。他發表推文稱：“人類的身體並非是剪票鉗。”

在2022年4月緊挨著的兩天中，BuzzFeed News和《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 Tech Review）分別發布了調查。在這兩項調查里，記者控訴Worldcoin在發展中國家的試用充滿了欺騙性的承諾，承諾對象既有掃描球運營商，也有參與者。其他控訴包括違反隱私法，甚至是腐敗。

布拉尼亞稱這些報導有失公允，並表示出現這些問題的原因在於公司依然在進行驗收測試，並在這一過程中會自然而然地出現意外。他說：“很明顯，進展過程並不完美，而且很多事情需要改善。公司依然處於早期階段。”

布拉尼亞與Tools for Humanity產品負責人蒂亞戈·薩達稱，該流程自那之後便一直處於優化當中，以確保隱私能夠得到充分保護。他們解釋說，在機器捕捉到虹膜之後，生物特徵數據永遠都不會離開球體，而是會被轉化為虹膜密碼，該密碼僅用於通過複雜的零知識證明和原型Danksharding系統來創建有關個人獨特性的驗證。安德森-霍洛維茨公司（Andreessen Horowitz）的首席技術官埃迪·拉扎林堅持認為，虹膜密碼無法被逆轉，並被用於重構虹膜圖像，或至少現在是這樣。

如果這一切聽起來一頭霧水，那麼重點在於，按照Worldcoin的話來講，公司已經設計了一個完美的系統來證明人類的獨特性，而且不會影響個人隱私保護。

全球性的加密貨幣

更大的問題在於，Worldcoin是否可以實現其幾乎異想天開的規模。繼2022年一連串不良新聞事件之後，Worldcoin悄然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並進一步受到了加密貨幣寒冬的衝擊。它繼續招募新的參與者，但其節奏遠不及自己以前提出的目標，也就是在2022年年底之前獲得2,000萬至3,000萬註冊用戶，並生產6,000枚掃描球。如今，Worldcoin已經簽下了近140萬用戶，任何時間都有100枚至200枚掃描球在工作。以每週4萬個驗證的數量來看，公司需要近2,000年的時間才能夠完成全球當前近半數人口的註冊。不過，布拉尼亞稱，公司還遠未到滿負荷運轉的地步。

OpenAI與ChatGPT的爆發式增長重燃了公司對該項目的希望。這兩家公司始終都在齊頭並進，這也是薩姆·奧爾特曼願景的一部分，即在這個由人工智能定義的世界中，應該創建一種公平有效的方式來分發人人可以享有的無條件基本收入（UBI）。他的這一願景也得到了布拉尼亞及其投資者的認可。

布拉尼亞指出，希望在於，Worldcoin實際上能夠“讓盡可能多的人口獲得這項技術帶來的益處。”簡而言之，如果人工智能接手了我們的所有工作，Worldcoin就可以成為一種分發機制，以確保後續的資本創造不會把控在少數人的手中。

該項目的無條件基本收入抱負看起來依然不是很成熟。當我問及其機制時，Variant的沃爾登和a16z的拉扎林都拒絕回答，而且布拉尼亞模糊地提到了打造所謂的“意外條款”（Windfall Clause），一旦營收達到全球GDP的2.5%，這幾家公司就必須分享其營收。

“貨幣”元素本身也是十分微妙。儘管Tools for Humanity團隊希望Worldcoin在今後的規模能夠超越比特幣，甚至是美元，但Worldcoin代幣只有在所有人同意接受時才會有價值，這是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說得好聽點是社會共識，說得難聽點就是龐氏騙局。

令局勢更為複雜的是，美國和其他首要國家的監管方是否會批准Worldcoin的加密貨幣。Worldcoin僱員提出要來我的公寓，目的是防止給人留下公司在紐約設有分支機構的印象。公司最終計劃在美國提供驗證服務，但不發行代幣。

除了其加密貨幣組件之外，Worldcoin不同的功能簡直完美契合人工智能的快速增長趨勢，即證明人類是人類。拉扎林表示：“每個人都有深度偽造的時候，而且也都會聽到語音合成。很明顯，要區分哪些是機器生成的內容以及哪些是人類製作的內容將變得越發困難。”

為了利用不斷增長的使用案例，並提供更為直接的貨幣化路線，Worldcoin在上週推出了一個功能，名為“世界身份”（World ID），這是人們在通過Worldcoin驗證後得到的一個徽章，可以在互聯網中佩戴，以證明你並非是人工智能機器。

在公司的願景中，世界身份將加入或替代用戶名和密碼。登錄平台的用戶將使用其World應用。在這個充斥著人工智能的世界裡，該應用程序在證明某人身份時有望成為一種匿名效果較好的高大上解決方案。

隱私領域專家、牛津大學人工智能倫理研究所（Oxford's Institute for Ethics in AI）的高級研究員伊麗莎白·雷尼爾斯稱，Worldcoin正在對自身進行定位，以便從薩姆·奧爾特曼這家知名公司創造的人工智能主導的社會中謀取收益。雷尼爾斯告訴我：“奧爾特曼的一家公司負責製造問題，另一家則負責出售針對該問題的解決方案。這種關係有點類似於醫藥公司先向市場推出危險的高度致癮藥物，然後嘗試出售治療這種成癮症的新藥。”

布拉尼亞對此表示否認，稱人工智能的挑戰並不僅僅源於OpenAI。奧爾特曼並未提供任何採訪機會。

如今，Worldcoin依然處於驗收測試階段。儘管心懷去中心化的抱負，但公司並未完全公開其協定。不過，掃描球的大部分電路圖已經在GitHub上公佈。布拉尼亞希望，其他人在未來某一天將創建自有的驗證設備，而Tools for Humanity將退至幕後。

然而，這家母公司還未公佈該項目的代幣經濟學，也就是Worldcoin代幣鑄造與分發的具體細節。據知情人士透露，70%以上的代幣將流向Worldcoin註冊者，剩餘的將流向Tools for Humanity及其投資者。公司可能會在2023年上半年發行代幣。

OpenAI征服互聯網的舉動依然在繼續，於3月中旬推出了其最新的大型語言模型的最新版本——GPT-4。與此同時，Worldcoin正在等待時機，而且製造了數千個新掃描球設備用於在全球範圍內使用，並豪賭數十億民眾將十分樂意一窺未來。（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