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問,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產業是什麼,很多人肯定很難一下子回答準確,這並不是說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而是答案大家可能很難想到,也很難一下子理解。
在諸多產業當中,比如製造業、服務業、房地產、農業、能源產業等等,都屬於非常大的產業,但還有比這更大的一個產業,即:貨幣“產業”。
假設一個國家的貨幣“產業”規模不是最大的,肯定會出問題,意味著這個國家的其他幾乎所有產業,都可能面臨生產和需求的紊亂風險,也就是貨幣無法給其他產業有效計價,整個經濟活動的定價和激勵、運行機制就可能失效,市場將變得不可持續。
當然,有人會說,類似美國這樣的國家,金融和衍生品市場就有超百萬億美元的體量,美國廣義貨幣總量只有二十多萬億美元,貨幣“產業”也不是最大的呀。
這裡面,其實要看的不是簡單的,可計算的“市值”,我舉個例子,比如2022年全年全球債務資本市場(DCM)交易總計8.3萬億美元,請注意,這是全年,那大家知道外匯市場,也就是貨幣“產業”市場,單純的交易額是多少嗎?去年平均每日的外匯交易額,就已經高達7萬億美元。
7萬億美元換算成人民幣,接近50萬億人民幣,這是外匯市場一天的交易額,如果再做個對比,把中國和美國這兩個全球最大的股票市場加起來,一天的交易額還不到8000億美元(平均)。
再比如房地產行業,大家覺得是一個很大的行業了吧,按中國目前的規模,包括二手房和新房,全年總的交易額大概25萬億元的樣子,那大家知道銀行間的人民幣一年成交額是多少嗎?2022年,銀行間貨幣市場成交共計1527萬億元。
也就是房地產這樣大規模的市場交易,如果從占比來看,也只有銀行間貨幣市場交易額的1.6%左右(銀行間貨幣市場,僅僅是貨幣市場的一部分)。
正是因為貨幣“產業”自身擁有每日超過數万億,甚至數十萬億美元的交易額,才保證了它可以計價任何世界上可以交易的東西,以及給交易本身提供穩定的“中介”,其中也包括交易量龐大的金融市場。
貨物貿易等領域就更不用說了,去年中美貨物貿易總額在創歷史新高的情況下,也只有6906億美元(一年),跟外匯市場一天內就能創造7萬億美元的交易額相比,微乎其微。
很多時候,我們最容易忽略的,恰恰是最龐大的東西,就像我們很自然的,在談論製造業、房地產業等等,但並不會專門去討論貨幣“產業”,原因是,貨幣產業太大了,無處不在,以至於我們都將其視為空氣一樣的東西,就變成了自然的,默認的東西,也就不再專門討論了。
但問題是,如果有一天,空氣受到了影響,我們每呼吸一口空氣,都要擔心其是否會對自己的身體產生傷害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就會發現,空氣一旦受到影響,我們也就無處可躲。
這就好比說,隨便一個國家,當美國要拿起美元系統來製裁的時候,這個國家創造的很多最核心的產業競爭力,實際上也是沒有太多反抗能力的。
無論你是賣芯片的,還是賣石油的,很大的概率是,在美國的製裁下,其出口瞬間就會跌至冰點。過去伊朗等的石油出口如此,如今日本韓國等的半導體出口亦是如此。
那這種情況未來是否會發生改變呢?討論這個問題,對現實又有什麼意義呢?僅僅是要抱怨美元的存在嗎?
真還不是,實際上我們要盡可能的看到一些超越當下事實的發展趨勢,否則很多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也就談不上理解世界正在面臨的底層變化了。
一
在過去,美國各個產業佔全球絕對比重的時候,討論美元的問題,實際上很難,美國也沒必要動不動就拿美元來跟對手博弈。因為簡單的一個貿易政策,或者一點點的對外援助或施壓,就能達到各種目的,根本不需要動用美元工具。
而到了今天,美國對全球貿易的貢獻度,對世界各國的援助能力,對人類經濟增長的貢獻度,對自己內部解決通脹和產業問題的迴旋餘地,對世界和平的輸出能力,以及直接進行軍事打擊、威懾的隨意性等等,都出現了歷史性的逆轉。
原來美國有多牛呢,我給大家舉幾個例子,比如針對拉美國家(美國視拉美國家為自己的後院),美國直接把軍艦開過去,就可以讓拉美國家的一些地區直接獨立,不信的話大家可以去看看巴拿馬的獨立過程。
針對發達國家(盟友)的產業競爭,美國直接可以通過貿易談判恐嚇,以及國際“執法”,就可以使其喪失競爭力,包括日本、德國、法國等很多發達國家的諸多產業,都遭遇過這種打擊,例子太多,我就不一一舉例了。
對於東南亞等國家(美國認為這些國家的產業都是美國給轉移過去的),搞一個亞洲金融風暴,就可以讓一些國家幾十年的發展和積累歸零,反過來還要罵這些國家和地區,不遵守自由市場規則,沒有能力管理自己的財政和貨幣,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歷史發展到今天,美國派一艘航母,就可以讓一個國家分裂,或者說通過一次談判恐嚇,就可以讓一個國家的產業灰飛煙滅的邏輯,已經不存在了。
同樣的,美國想不透支美元工具,靠突然搞出很多可以市場化的發明創造,賺取全球足夠規模的超額利潤,來解決國內問題,維護美國競爭力的歷史優勢,也沒有了。
這種背景下,無論是對內解決發展的問題,還是對外解決競爭和博弈的問題,美元成了美國唯一的現實工具選擇。
這就好比說,原來美元這個工具對美國來說,只是一個為全世界提供服務,收取“鑄幣稅”的工具,也就是“賺錢”的工具,而現在的美元對於美國來說,已經逐步轉變為,向全世界搶劫和“索命”的工具。
這也就是為何現在有很多國家,明明知道放棄美元是有風險的,是會帶來很大貿易難題的,甚至是要面臨巨大混亂性衝擊的,但依然選擇逐步放棄美元的根本原因。
二
當然,很多人也會說,美元雖然不是最好的世界貨幣,可是大家除了美元,也沒有其他選擇,或者說,如果選擇其他的貨幣,狀況可能會更糟。
請注意,如果我們稍微研究一下歷史,你就會發現這樣一個規律,那就是當“改朝換代”的底層需求出現的時候,沒有人會明確的知道,下一個朝代會是什麼樣子,但大家都確信一點,先把現有的這個“朝代”替換掉是當務之急。
也就是說,基於美元王朝,我們確實還很難說有什麼新的貨幣可以替代,但大家都非常清楚,美元王朝已經不符合現有的時代。
因為在這一階段內,我們遠遠低估了全球的底層需求發生的歷史性改變,以及忽略了世界歷史進程當中的,很多國家逐步明確和正在準備的,為改變而所要付出的“代價”意識。
也就是大家明明知道放棄美元王朝所面臨的挑戰和風險,以及要經歷的混亂和痛苦,但只要能找到替代美元的機會,沒有哪個國家會主動放棄。
不過這裡要多說兩句,一提到改朝換代,很多人也會比較敏感,覺得這是不是在說中國歷史,那是大家想多了。
我們其實也可以學學西方,你看西方人研究問題,不管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總要從西方的歷史中去找參照物,以至於大家都覺得,美國人是繼承了古希臘、古羅馬,以及兩河流域所有的人類智慧,本來不是他的東西,都變成他的了。
這就使得西方人總有一種能力,就是全世界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西方的歷史解釋,全世界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是屬於西方這個大系統的,西方的是非觀,就是全人類的是非觀,甚至兩河文明、埃及文明等等,都歸到了西方。
這就導致一個問題,西方就代表了整個人類,世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屬於西方歷史的重複或演變,而其他世界各地就只是一個從屬,意思是可有可無,於是只能從西方歷史中尋找解釋當今更加複雜、多元世界的方法,西方說未來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
所以說,我們也可以學著,用中國的歷史,來解釋當今世界,這不是簡單的文化自信或歷史自信的邏輯,而是我們確實擁有解釋當下世界問題的歷史和經驗積累,很多時候,用我們的歷史去解釋當下的世界,案例的參考價值反而更高,甚至很多問題變得非常清晰、一目了然。
三
關於美元王朝正在發生的轉變,今天我們就用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經典案例,來說一說這種變化的根本性推動力。
中國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朝代,叫周朝,這個朝代非常傳奇,既實施了分封(類似於西方的城邦制、邦聯制),同時周天子還有絕對的權威,這種結構持續了接近800年,遠超西方歷史上持續時間最長的哈布斯堡王朝,而且比哈布斯堡王朝早了一千多年。
那周天子這種權威,這是如何保證的呢,簡單的說,除了禮樂文化等的輸出和影響,就是周天子直接管轄的區域生產、貿易等實力,以及直接可以調動和號召的兵力,要保證能夠擊退其他至少一半的諸侯的聯合。
從現實對比來看,這也就是為什麼,美國這種把全世界都看成是自己“分封”的國家的軍費開支,總是要占到世界一半的一個隱含邏輯。意思是說,至少要從投入方面,保證你們全世界都聯合起來,我也不怕。
但隨著各諸侯國各自不斷的發展,以及採取的各種不同的製度、策略等等,就出現了諸侯國之間發展的不同步,僅僅禮樂層面,不足以維護髮展失衡帶來的問題,從而導致了難以阻擋的聯合、兼併等的發生,一些諸侯國的實力增長就非常快,於是就進入到了春秋時代,誕生了春秋五霸(這個霸是中性詞,並非貶義詞)。
而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這些區域強國,都還沒有說要替代周朝的意思,僅僅只是基於自身的發展,以及需要不斷的自保,而不得不持續的折騰和壯大。
再到後來,週天子統轄區域實力進一步下降,各諸侯國跟周天子直接統轄地區的貿易等聯繫越來越弱,甚至大家都忘了還有個週天子,因為大家都覺得需要獲得跟自己實力相當的地位。這就開啟了戰國時代。
四
當今世界,發展是非常快的,演化也非常快,所以從美元王朝,走向貨幣世界的春秋戰國時代,也已經到來。
其實隨著歐元的誕生,也就是歐洲國家聯合起來統一貨幣,還有中國貿易的崛起,以及各區域以和平需求主導的聯盟逐步形成,這就導緻美元這個完全單一的主導體系,從根本上出現了底層支撐因素的改變。
這就好比說,如果周朝依然是剛開始的那108個碎片化的分封國家,周天子統轄區佔據所有層面的所有優勢,那麼這個結構就是穩定的,問題是到最後變成春秋五霸和戰國七雄的時候,週天子在各個層面都已經失去影響力了,就連禮樂文化等輸出,也被齊國臨淄繁榮的百家爭鳴給取代了。
跟春秋戰國時代類似,對於美元這個週天子來說,現在包括歐元也好,英鎊、日元等也罷,其實都還沒有說要去替代美元,而僅僅是要獲得跟自己經濟和貿易地位基本相同的貨幣“產業”份額。
也就是說,美元霸權的衰落,並不是就要立馬出現一個可以替代美元的貨幣,或者說誕生一個更先進的貨幣機制,而美元真正衰落的原因是,大家開始有絕對的需求和機會,奪回屬於自己的貨幣“產業”主權。
這就好比說,周天子權威的衰落,並不是說立馬就出現了一個可以替代周天子權威的天下共主,而是各諸侯國首先要的是在各個層面的“獨立”。
這個時候,大家明明知道,會有戰亂,會有攻伐,會比以前痛苦很多,但沒有人會停下來,回到原有的秩序。這就是為什麼春秋時代的大思想家,以復興周禮為己任的孔子等,如此有影響力的人物和思想穿透力,付出瞭如此之大的努力,擁有如此之大的悲憫之心,最終卻只能感嘆禮崩樂壞,也沒有辦法讓任何一個諸侯國,重新回歸到周朝的秩序體系的原因。
回到現實,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儘管很多人會說,美元體系一旦崩潰,世界會更亂,比美元主導的時代可能還要差,但這種說辭和其思想的力量,不足以維繫美元王朝的秩序及合法性。我個人的判斷是,基於美元來說,世界貨幣“產業”,已經進入到了春秋戰國時代,這是不可逆的歷史進程。
從區域演進的角度,目前已經出現了歐盟、東盟、非盟,最近巴西宣布重返南美洲國家聯盟,同時阿根廷政府正式提請重新加入南美洲國家聯盟。這就導緻美國在貨幣“產業”層面,所面對的,不是單一的碎片化國家,而是越來越多的大體量“聯盟”。
當這些聯盟逐步的,取得經濟和貿易產業的協同之後,就會走向對財政和貨幣的協同,貨幣“產業”的“獨立”需求已經走在路上,儘管這個進程十分緩慢。
值得強調的是,周天子剛開始的時候,為什麼權威很強,其中很重要的是,週天子麵對的,是單個的,由自己分封的,體量遠比自己小很多的108個諸侯國,到進入春秋戰國時代的時候,週天子麵對的已經是春秋五霸、戰國七雄這樣的,跟自己體量差不多,甚至比自己體量還要大很多的國家體係了。
除了各大洲的聯盟,還有中國、印度、俄羅斯等這樣的單獨的大國體系,沒有哪個經濟體會主動放棄自己的貨幣“產業”(對外)。
所以,要改變這種大歷史演進方向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讓世界更加碎片化,讓大體量國家分裂,讓小國家聚集的地區無法聯合,長期的互相敵視和攻伐,維持更持久的碎片化,這樣就能保證美元王朝的權威。
但問題是,新興的和平力量正在崛起(儘管美國等不這麼看),就連沙特、伊朗這樣的互相敵視多年的國家,也可以和解。非洲聯盟、拉美聯盟、東南亞聯盟等等,實際上已經擁有了能夠統一行動的共識條件。
儘管美國在破壞全球各類聯盟方面,不遺餘力,但其意圖和手段,已經不再有隱蔽性,也就是合法性越來越少,大家也就開始看明白,並產生抵觸情緒了。
五
當然,如果僅僅說美元王朝進入了春秋戰國時代,那只是一個對既有趨勢的解釋,並不能幫助大家更好的理解美元的問題,也很難搞明白貨幣的一些內在運行規律。
這些問題雖然足夠的龐大,但基於美元被替代的客觀規律,以及未來貨幣“產業”競爭屬性這兩個點,我們是可以展開來討論的,也就是從宏觀到微觀層面,都是有跡可循的。
美元最主要的世界性功能,有三個,第一個是貿易結算;第二個是儲備資產;第三個是定價能力。
這三個功能裡面,其實最不容易被替代的,是定價能力。而貿易結算問題,隨著美國在全球貿易當中的主導性走弱,大家的貿易結算,勢必會走向去美元化(儘管很慢),而一旦貿易結算裡面,對美元的需求大幅度的減少,美元的儲備資產功能,也就隨之瓦解了。
具體來說,我們可以從最基本的,維繫國際貨幣“產業”的顯性數據來看,中國的外貿總額超過6萬億美元,高於美國的不到5萬億美元;歐盟裡面,僅僅德國、荷蘭、法國這三個國家的外貿總額,就超過美國的外貿總額;東盟目前的外貿總額也跟美國的外貿總額不相上下。
在這種背景下,美國的貨幣“產業”,依然占到整個外貿貨幣“產業”需求量的超過60%,這種不合理性,是需要持續修正的。
美國跟非洲的貿易,已經發展了兩百多年了,到現在,美非貿易總額還停留在600億美元這個水平上,而中國跟非洲的貿易總額,已經超過2500億美元,是美非貿易總額的超過4倍。如果大家硬要說,美非這600億美元的貿易額,對非洲的貢獻更大,那就沒法聊了,因為這就否定了西方自己所定義的“商業是最大的公益”這一解釋體系。
這裡面,大家需要理解一個邏輯,就是各國之所以儲備美元資產,實際上主要的原因就是美元可以做世界貿易(支付),如果世界貿易不需要美元結算了,那美元的儲備資產功能自然就消失了。
至於價值儲藏等功能,實際上也是基於使用層面的接受度,這個跟貿易結算等也是綁在一起的。如果一個貨幣購買(包括支付和清算)不了更多東西,那麼也就失去了儲藏價值。這就是為什麼黃金使用起來特別不方便,但依然是世界儲備資產,原因就是黃金有超越任何國家、主權和宗教等等體系的接受度。
所以說,現有數據當中,國際儲備資產,美元占比多少多少,這個數據實際上意義不大,現在主要發生底層變化的,是大家開始用非美貨幣結算,這個是很重要的,一旦這個層面取得突破,美元儲備功能的下降將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六
我其實更想聊一聊關於美元的第三個世界功能,就是定價能力。
什麼是定價能力,實際上就是對商品等價格的發現功能。
我們早已不再是以物易物的時代,這個時候,一個商品或服務等,值多少錢,這個問題是非常複雜的,如果誰能夠比較準確的給一個商品定價,那麼這種競爭力,遠遠超過單純扮演結算貨幣。
這就好比說,我們很多時候買賣石油,可能是用人民幣或歐元結算,但我們需要按照紐約或倫敦的美元石油價格來計算,這意味著美元的定價能力依然存在。
那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這就要說到金融市場,也就是幾乎所有價格的最初生成和發現市場。當然,這裡需要強調一下,我這裡說的金融市場,不是以犧牲實體經濟為目標,就像英國和美國當年金融貨幣市場的發展和對世界的影響,並沒有以犧牲其工業能力為目標一樣。
在現實當中,一個蘋果賣多少錢,很多人覺得跟一個蘋果的生產成本和生產量等有關係,也有很多人覺得,跟大家的需求有關係,其實這些都不是現代經濟體系下,研究價格問題的真正邏輯。
蘋果價格最根本的影響是,所有參與者,對信息的反饋。不管是生產者,還是售賣者,還是消費者,如果獲得了不同的信息,就可能會做出不同的決策,從而改變價格。
比如當一個生產者,知道另一個生產蘋果的地方,遭遇了病蟲害,那這個生產者,很快就會提高價格,因為他知道稀缺了。售賣者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他知道有幾個賣蘋果的店,都沒有蘋果賣了的時候,自己也會提高價格。
對於消費者來說,如果他突然間看到一個信息,說有個專家發現了蘋果新的用途,吃蘋果可以治什麼什麼病,那對蘋果的需求就會突然增多,也會影響市場價格。
所以你會發現,影響蘋果價格的,實際上主要是對各類信息做出的反饋。
說到這裡,大家應該明白了,什麼地方對信息的反饋最及時和全面,這個地方定出來的價格就最準確、最有效,其實這個地方就是金融市場。
任何實體市場的參與者,其對信息的反饋,都不可能早於金融市場,原因是,金融市場本身交易的就是信息,而不是產品本身,所以信息的最早發現者,以及對信息做出最快反應的,一定是金融市場。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金融市場,我們對產品的定價和交易等,實際上跟原始社會,或者說跟農耕時代是沒有太大區別的。
這就是為什麼金融市場的定價,最終決定了實體市場的定價的原因,因為金融市場的定價,信息量遠遠高於實體市場,這就好比說,當一個決策者,掌握的信息量是另一個的數十倍的時候,那麼掌握信息量最大的這個決策者,所做出的決策,肯定是要優於其他決策者的。
所以說,按照我個人的瞎預測,現在大家討論的,在貿易結算等層面替代美元,並不是一個很難的事情,反而是可預期的,正在發生的事情。而世界真正要戰略性爭取的,實際上是美元的金融性定價能力。
這個時候,其挑戰就會成倍增加,對於很多國家來說,對金融交易的理解和管理,本身就存在很大的缺口。甚至可以說寧願不要金融市場,也不能讓其製造出不確定性。
這就使得美國有意無意的放大了全球各國對金融市場的恐懼,就算想要發展金融市場的國家,想想各種因金融問題導致的危機,就不敢發展了,也很難用更正常的思維去發展了。
當然,金融市場確實是一個更高維度的市場,在特定的發展階段之內,確實沒法駕馭。但等到產業、人均生活水平、人才儲備、國際貿易和交往等等,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金融市場發展好了,所帶來的貨幣“產業”紅利,是巨大的,因為你不僅可以提供用來交易和結算的工具,而且你可以最早的發現和影響價格,要知道幾乎所有資源的流動,都受到價格的影響。
七
那這個問題暫時是不是無解呢,其實也不是。
如果我們把金融交易的價格發現功能拆解開來看,有三點非常重要,第一個是交易場所和交易品種;第二個是市場參與度;第三個是交易時間。
如果拿我們中國來說,目前各類期貨、金融等交易場所已經比較多了,交易產品的種類也非常廣泛。接下來要看的主要是參與度和交易時間的問題。
參與度方面,隨著貿易體系的不斷壯大,以及人民幣外部使用需求的增多,會反過來推動海外市場對中國交易市場的參與度,這個目前看也是一個趨勢。
我重點說一下關於交易時間的問題,這個可能需要非常注意,如果你去看倫敦、紐約等市場,很少出現一個假期,超過兩、三天暫停交易的情況,很多非常重要的假期,只暫停一天或半天。我們目前的話,只要是遇到假期,很多時候直接一周都不會交易。
說這個,正好趕上五一,但確實屬於巧合,不是故意要說。這裡面,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我們打造的是一個國際定價市場,長時間的暫停交易,就會很容易削弱其價格發現功能,因為國際市場不會因為我們的假期,而停止貨物或資金的交易,這個時候如果我們長時間沒有金融市場的交易和定價,那麼貿易等市場,就會轉到使用其他交易場所的價格,久而久之,就會造成很多不連貫性,從而削弱定價能力。
如果你去看,整個結算市場的技術發展,全部都是朝著不間斷方向發展的,這也是不可逆的趨勢,原來紙幣和銀行櫃檯時代,如果銀行關門,大家就無法結算了。後來有了網銀,只要錯開每天幾個小時的銀行清算時間,都可以轉賬結算等,再到現在的官方數字貨幣,就變成了24小時不間斷的交易結算服務,這對於爭取貨幣的有效定價能力,是非常重要的。
也就是誰能夠更大範圍的提供全天候、不間斷的交易和定價功能,誰的價格發現能力就是最強的。
當然,我不是說大家就不需要休假了,而是我們要基於未來的需求和演進趨勢,去搭建不間斷的國際性定價交易系統。我舉個例子大家就明白了,比如假期裡面,如果火車飛機等都停飛了,大家肯定接受不了,但為什麼定價交易市場長時間暫停,大家可以接受呢,原因是,我們還沒有把定價交易這種需求,上升到很重要的程度,很多時候無法跟每個人非常現實的即時需求聯繫起來,所以覺得暫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個問題未來可能會有技術性的解決方案,也需要在更為穩妥的前提下來思考和推進,我這裡專門拿出來強調這個問題,原因是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在替代美元定價權的過程中,幾乎是最難的階段,也就是最後才可能去完成的階段。
這就好比說,美國很早就在工業和技術等領域超越了英國,完成了工業和技術從歐洲大陸向美國的轉移,但直到今天,全球市場很多領域的定價交易,依然在倫敦市場,也就是說,金融貨幣層面的轉移,是緩慢的,也是需要更強大的力量來加持的。
就像我們在汽車產業裡面,基於新能源和電池等技術完成的超越,實際上貨幣金融“產業”裡面,更需要技術的加持,否則這一進程會更加緩慢。
八
那除了以上這些,對過去和當下的美元市場的可替代性推演,我們如何找到定義未來世界貨幣市場的關鍵點呢?僅僅是要等待技術的升級和變遷嗎?
當然不是,對於未來貨幣,我可以給大家說一些個人層面的思考,供大家參考。
貴金屬充當世界貨幣的時代確實已經過去了,未來如果全球貨幣市場,因為美元的退場,出現了一定的混亂,就是我說的類似春秋戰國時代一樣,可能貴金屬會有一定的貨幣功能性補充,但很難真正從交易貨幣這個角度,去尋找貴金屬的世界貨幣普遍功能。
所以說,未來的貨幣,一個是要考慮提供者的某種核心競爭力,這是貨幣“產業”化的必然考量。另一個是貨幣需要具備的最基本的硬性技術,比如打破交易時間、交易場景、交易工具等的限制,數字貨幣技術肯定是最基本的一個硬性指標。
那你說是不是類似比特幣這種,完全由技術“背書”的,去中心化的貨幣,就可以滿足呢,其實也很難滿足,因為全球經濟早已不是農耕時代的穩定性生產,全球經濟的運行,已經變得非常複雜,這種複雜性,就需要更加複雜的管理和“裁決”能力,來對抗和滿足這種運行層面的複雜。
而比特幣是一個量化的,比黃金還要透明和可計算的貨幣體系,反而是過於簡單了,根本無法滿足未來的全球經濟運行需求。當然,比特幣的探索,實際上是一種對未來貨幣運行技術的探索,而不是對貨幣本身的探索。
其實技術層面確實理解起來並不復雜,我下面說的一個點,可能對未來貨幣的核心背書資源非常重要,這裡面就是解釋未來貨幣到底最根本的驅動末端因素是啥。
這就要說到貨幣的起源,我們通常認為,貨幣的起源,是基於交換,但交換實際上充滿著不確定性,在這種不確定性之下,沒有人會有這種原始的資源,非常主動的,去搞出一個用來交換的媒介,然後還要使得大家都相信,這個媒介就可以充當交換的中介。
這就意味著貨幣的起源是在國家這個概念之後,因為只有國家這種組織,才有足夠的資源和能力去統一交換媒介(強制性)。而恰恰相反的是,貨幣的起源,遠遠早於國家這個概念,這就使得我們必須要重新尋找貨幣的起源問題。
我這裡不是否定貨幣起源的概念,而是過去我們所接觸的這個概念,過於籠統。按照目前一些考古和研究就表明,貨幣的起源,實際上是基於“借貸”,這個非常具體的人類活動。
比如古代也有很多手藝人,打鐵的、燒瓦罐的等等,他們會向種地的,紡織的等等,借一些生活必需品,而償還的時候,就變成了一些自己加工出來的鐵器用具和瓦罐等,這就完成了一次“借貸”和“償還”,但這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是簡單的以物易物,你也很難搞明白,在這樣一個過程中,誰到底扮演著“中介”的角色,因為這個“中介”根本就不是具體的東西,而是因借貸發生時就存在的“信用”。
說這個什麼意思呢,就是未來世界需要的貨幣,不僅僅是貿易層面的結算、儲備貨幣、定價貨幣、先進技術加持的貨幣等,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個貨幣必須得擁有可以額外創造“借貸”,也就是持續擴張“信用”的能力。否則就無法應對更加複雜的未來經濟。
美元之所以成為二戰後的國際貨幣,不僅僅是因為跟黃金掛鉤,其他貨幣強制跟美元掛鉤等,更重要的是,同時期,美國有巨大的生產和貿易盈餘,也就是有巨大的“信用”存量,於是美國很輕鬆的就推動了對歐洲的馬歇爾計劃,成立了世界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等,對全球諸多地方,進行了信用擴張。
說到這裡,大家應該明白了,為什麼美國總是要指責我們中國什麼搞“債務陷阱”之類的,那是因為美國自己非常清楚,信貸這個東西,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能力”,如果不削弱中國這種特殊的對外能力,那麼美元本身就會被削弱。
美國現在為什麼沒有能力搞二戰後那一套了,原因就是,美國已經是雙赤子了,已經沒有能力創造“信用”盈餘。
當然,從表面上看,美國可以自己印美元,但其實美元對外發得越多,美國對美元的循環就越難控制,因為發出去的美元,各國都去買中國的商品了,然後中國再去買這些國家的原材料,美元一旦發出來,除非美國進行自虐式回收(強力加息等),否則就失去了信用收益。這跟二戰後,給全世界髮美元,用來購買美國強大的產能,吸引全球資源流動,拉動美國的工業和各類技術發展時代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基於此,我們就可以找到未來貨幣的另一個重要“標識”,即未來能夠持續的擁有,輸出“信用”的國家,才能更好的扮演世界貨幣。我此前也一直在說一個問題,就是我們實際上是可以給主要的貿易夥伴,借出人民幣的(以一定利率或抵押品、工程、貿易互利要求等)。
這裡面,要說明一個問題,如果是簡單的,為了幫助出口企業,那直接給出口(製造業)企業發錢,然後出口企業直接給國外發貨不就完了,為啥還要把錢借給外國,然後讓他們再來買中國的東西,這不等於啥也沒幹嘛。
其實不然,經濟和貨幣的管理,是極其複雜的,你只有讓每一個國家,每一個人自己去做決策,其締造的循環,以及拉動起來的產業和科技,才是具有競爭力的。
所以說,只有把信用,釋放到具體的國家和個人,這些國家和個人自己拿著有一定成本的錢(利息)去做決策的時候,才會“挑三揀四”,才會提出很多要求,才會考慮我到底需不需要這個東西,這個錢花得到底值不值,這個東西的性價比如何等等,這個時候所拉動起來的中國企業和產品,才是有競爭力的。
當然,這種借貸,不是說錢多得沒地方去,我們要去撒錢,而是中國有這個信用的基礎,有這個歷史條件,來規劃未來世界貨幣運行的可能循環。
中國現在是全球大部分國家的第一大貿易夥伴,也就是這些國家一旦持有人民幣,不會出現用不掉的情況,一定會加強跟中國的各類循環,人民幣的國際信用體係就誕生了,如果再加上足夠的現代技術加持,未來貨幣的“起源”就有了雛形。
九
最後再做個簡單的總結。
正是因為美元對世界經濟的發展等,有過巨大的貢獻,所以如今不可逆的去美元化,才存在如此之大的爭議,但這就如同,在美元之前,全球有兩次巨大的,由世界性貨幣刺激出來的全球貿易體系,最終也因為世界貨幣提供者一系列管理和現實能力的退化,而被“改朝換代”。
我就簡單的說一下前兩次世界貨幣對全球貿易的刺激。
其分別是16世紀至18世紀這段時間裡,由西班牙控制美洲白銀,使得白銀供給量暴增引發的全球貿易;另一個是,18世紀末至20世紀初,由英國人控制南非高產量金礦,黃金供給迅速增加,而刺激出來的全球貿易。
四百多年前,西班牙在美洲發現了銀礦,全球的白銀供給實現了一次顛覆性的飛躍,短短幾十年間,全球的白銀供給量增加了數十倍,西班牙人用這些白銀,開始瘋狂的購買全世界的各種商品,包括中國的茶葉、絲綢、瓷器等,這些屬於中國創造的奢侈品源源不斷的湧入歐洲,而來自美洲的白銀,通過菲律賓等中轉站,源源不斷的湧入中國。當時的東南亞,就已經是世界貿易的中心。
西班牙人利用美洲的白銀,不僅從中國採購,還從旁邊的英國大量的購買紡織品(工業革命的底層需求爆發),從荷蘭等購買各種服務等等,這也刺激了全球航線,以及英國的工業,荷蘭的船運商業、金融等發展。
到了18世紀末,英國在南非殖民中,發現了全球罕見的金礦,這個金礦豐富到什麼程度呢,就是在半個世紀以前,這個金礦一年還能產金1000噸,什麼概念,就是現在作為產金第一大國的中國,一年的產金量也還不到400噸。
也就是說,由於英國控制了南非的金礦,以黃金背書的英鎊更加受到追捧,再加上得益於西班牙開啟的白銀貿易分工延續性(西班牙向英國採購工業品),把英國的工業刺激得已經有足夠的競爭力了,英鎊就有了兩個背書資源,一個是來自南非充足的黃金,另一個是自己的工業製成品。
於是西班牙人只知道買買買,而沒有建立自己的製造業和金融貨幣管理體系,後期已經沒法跟英國競爭了,黃金英鎊主導的全球貿易開始成型,這一全球貿易體系,直到二戰結束,英國從債權國變成債務國,工業能力完全被美國取代,英鎊輸出信用的能力迅速消失,英鎊的國際貨幣地位隕落,才算正式結束。
這裡面,值得關注的是什麼呢,就是無論是西班牙基於美洲白銀髮起的全球貿易,還是英國基於南非黃金發起的全球貿易,又或者是美國基於強大的工業和戰勝國資源發起的美元全球貿易,都階段性的迅速刺激了全球貿易和經濟增長。
但難以迴避的一個現實是,無論是西班牙白銀貿易之後的世界混亂(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等海上混戰),或者是英國黃金英鎊貿易之後的一戰、二戰等,實際上都需要經歷過渡期的混亂和“陣痛”。
如今的後美元時代,同樣面臨這樣的危機,而值得期待的是,每當某種拉動和刺激全球貿易和經濟增長的貨幣等資源,面臨衰竭的時候,出現的各種“陣痛”恰恰會醞釀出新的拉動和刺激全球貿易和經濟增長的貨幣等資源,這也是不可逆的。
所以不用擔心美元之後的世界,這就如同過去的人們,並沒有停留在西班牙和英國時代一樣,未來的世界貨幣,在拉動全球貿易和經濟增長方面,肯定比美元還要強大數倍,而我們需要警惕的,是如何用更強大的力量,保證其更為和平、確定性更高的走過這個“陣痛”期,而不至於讓世界付出更大的代價。(肖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