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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日韓三國的戴維營會晤與金磚國家峰會的召開使得“冷戰”一詞重登國際舞台。然而,作為所謂“新冷戰”的主角,中美兩國卻對國際形勢發展有著不同的構想。本文作者認為,美國通過進一步團結盟友,以期在它所預想的由意識形態兩極分化形成的第二次冷戰中佔據主動,然而它與盟友間的利益分歧以及其客觀上實力的相對衰弱,使美國難以建立起穩固的冷戰式集團並強迫它國站隊。而與此相反,中國力圖塑造使各國能夠不依賴西方而實現自身利益的多極化世界。這種具備分裂特徵的模式不僅吸引了更多國家,也對美國盟友產生了不可避免的影響。相比於兩大集團的意識形態對抗,全球極化的趨勢似乎更有可能成為國際形勢的未來走向。
本文是《報業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的評論文章,原標題為《這次的冷戰是不同的》(This Cold War Is Different),作者為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主席馬克·倫納德(Mark Leonard )。文章略有刪改,僅供讀者思考,與公眾號立場無關。
不久前,美國總統拜登邀請盟國日本和韓國的領導人前往戴維營舉行會晤,討論如何遏制中國以及如何抵抗俄羅斯的影響,比如如何在經歷了一系列政變的非洲薩赫勒地區對沖俄羅斯的影響力。與此同時,金磚國家領導人也在兩週前齊聚約翰內斯堡,批評西方對二戰後建立的國際機構的霸權主導。這一系列舉動都讓冷戰歷史學家們感到似曾相識。
如今,西方的主要對手是中國,而非蘇聯,金磚國家也不是彼時華約的角色。然而,隨著後冷戰秩序的終結,世界邁入了一個被種種不確定性重重包圍的時期。這些驚人的相似之處令許多人都將今天與1989年之前的概念模式關聯起來,以洞察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中美兩國也不可避免地陷入這一思維之中,只不過它們選擇押注於不同的模式。
從二戰結束到柏林牆倒塌,界定國際秩序的兩股主要力量是意識形態衝突和對國家獨立的追求。前者將世界分裂為兩個陣營,而後者招致了民族國家數量從1945年的50個增加到1989至1991年的150餘個。雖然這兩股力量相互作用,但意識形態衝突仍然佔據主導地位:爭取獨立的鬥爭常常演化為“代理人戰爭”,各國要么被迫加入一個集團,要么不得不以“不結盟”的標籤來定義自己。
美國似乎認為,與冷戰時期類似的發展動態也將在如今佔據主導地位。面對自蘇聯解體以來首位與美國自身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美國試圖將盟友緊密團結在“脫鉤”和“去風險”這兩大戰略框架之中。從根本上來說,這便是經濟版的冷戰遏制政策。
美國可能正期待著主要由意識形態兩極分化形成的“第二次冷戰”,而對比之下,中國似乎押注於一個“全球碎片化”的局面。中國嘗試為非西方國家提供一套新的國際機構,以替代七國集團(G7)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等由西方國家主導的傳統機構。不過,在中國看來,追求主權和獨立與形成冷戰式的陣營對立從根本上是不兼容的。相反,中國所期待的是一個多極化的世界。儘管中國暫時無法贏得與美國領導的集團的爭鬥,但中國政府似乎相信,中國有能力在一個碎片化的世界秩序中佔據大國地位。
儘管美國政府已經傾盡全力,但即便是美國最親密的盟友也難以避免分裂趨勢的影響。最近的美日韓戴維營峰會便反映出了這一事實:儘管一些媒體急於預言“新冷戰”的到來,但與會三方仍在一些方面上存在利益分歧。
韓國的主要焦點仍然是朝鮮,其在峰會後宣布的情報共享協議與核磋商機制,既是出於對抗中國的目的,也是為了明確他們打擊金正恩政府的決心。而就日本而言,因為其經濟模式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與中國的貿易(包括半導體相關技術),它迫切希望避免在台灣問題上的對華戰略升級,以防對其國家經濟產生威脅。此外,日韓兩國都對美國追求的所謂“去風險”戰略心懷不滿。
至於薩赫勒地區的局勢問題,它正是具備了“冷戰代理人對峙”的所有典型特徵。自從布基納法索、幾內亞和馬里面臨軍事政變以來,美國和法國就已經開始依賴尼日爾政府作為西方死守在該地區支持的最後堡壘。在已故的俄羅斯僱傭軍瓦格納集團領導人普里戈任的領導下,該集團不僅對馬里的國家統治產生了重大影響,而且更是獲得了中非共和國的實際控制權。如今美法兩國最不希望看到的,正是瓦格納集團在該地區斬獲又一個立足點。
然而現在,尼日爾政府也被軍方趕下了台,美法兩國卻恨不得該國的新統治者能夠魚與熊掌兼得,這與其先前的反應大相徑庭。尼日爾軍政府已經向瓦格納集團發出求助,以避免受到美法等國干預的威脅,但至少目前來看,該國軍政府似乎願意讓美國繼續在該國運營無人機基地。
也許上週最令人驚訝的是金磚國家宣布擴容,其將在明年年初接納阿根廷、埃及、埃塞俄比亞、伊朗、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這六個國家為金磚國家的正式成員。儘管中國在峰會前發表了社論,但其實它從未幻想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等國家會加入一個真正的“反西方陣營”。因此,金磚集團的擴員決定展現了中國更為微妙的目標。
事實上,加入金磚集團能為各國的行動自由提供補給,比如增加獲得其他融資來源的機會。此外,金磚集團也許最終還會提供一套真正能夠替代美元進行貿易、投資和儲備的貨幣。如此一來,各國就可以自由探索其他選擇,而不再僅僅依賴西方。這遠比建立一個更狹隘、更在意忠誠度的“親中聯盟”更符合中國利益。
在如今這個世界上,如果超級大國缺乏足夠的經濟、軍事或意識形態影響力,那麼就無法迫使世界上的其他國家選邊站隊,尤其是那些日益自信的“中等大國”。從韓國到尼日爾,再到金磚集團的新成員,各國如今都有能力自主推進自己的目標和利益,而不再需要向超級大國“宣誓效忠”。
與許多人(特別是美國人)的看法相反,所謂的“新冷戰”似乎不是基於兩極分化的舊邏輯,而是一場基於“碎片化”的新邏輯。從金磚國家集團(BRICS)的發展來看,很多國家都發現了這一新邏輯的吸引力。(民智國際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