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年會2024：全球經濟成長之辯：平庸之年還是板塊分化？

截至11月22日，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已升破7.1的點位，創三個半月新高；同日，10年期美債殖利率由5%左右的高點跌至4.393%。對利率較敏感的2年期美債殖利率更是大幅下挫至4.887%；在最近一次聯準會議息會議後，美國三大股指已連續三週上漲。

接近歲末，全球經濟亦步入週期​​轉換的關鍵時刻。站在預測與前瞻的界點，11月22日，在《財經》年會上，經濟學家就2024年的全球經濟發展呈現了一場思想盛宴。

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副總裁朱民表示，2024年，全球經濟將進入下行週期，金融環境將進入緊縮週期。全球將進入「中高通膨、中高利率、中低成長、極高債務」——「三高一低」的格局。

朱民認為，美國（經濟）的基本格調大概定義了整個已開發國家的基本格調，所以世界經濟就會沿著這樣的方向走。在他看來，美國高通膨持續，將使聯準會繼續維持高利率環境，這將令美國經濟陷入衰退風險。目前，聯準會正陷入兩難。“不能往前走，因為通膨起來了。也不能往後走，因為往後走就是經濟危機。美國經濟只能進入一個平庸的階段。”

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副總裁朱民

「2024年，通膨將持續高企，利率也將維持高位。在通膨、利率雙高但又不是特別高的背景下，經濟就好不了。」他進一步表示，「2024年是很奇葩的一年，它沒有很強的上升動力，也沒有明顯的下滑風險。但現在很難說它是平穩之年，通膨、利率、地緣政治等因素都在衝擊全球經濟，所以我把2024年稱為平庸之年。 」

不過，在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實踐研究院院長李稻葵看來，上述框架未必能解釋全球經濟的全貌。他表示，上述基本框架認為，目前的世界經濟就是一個經濟體。但這恐怕有一點不貼合實際。「當前世界經濟已經走向了板塊化的格局，不能用傳統的全球經濟整合的方法來預測2024年以及未來的經濟。」他說。

在李稻葵看來，美國版經濟敘事──即高通膨推動央行升息，使經濟面對衰退隱憂，可能並不適用於歐洲和中國。因為從最開始的立論基礎來看，美國、歐洲與中國的通膨情況並不相同。這也使得中美近年來的貨幣政策、利率環境不盡相同。

具體到2024年中國經濟及金融市場走向，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副主任張明認為，匯市和股市短期的轉折點可能正在到來。原因在於，從宏觀數據來講，今年中國經濟的底部就是7月，8月—10月連續三個月大多數據在反彈；其次，中美關係邊際正在改善，至少在短期內朝著積極的方向走。「從過去這一周的表現來看，匯市的轉折點已經得到了市場的驗證，所以我們期待2024年中國的股市會有更好的表現。」他說。

2024 年全球經濟：誰將進入「平庸之年」？

朱民對全球經濟的判斷是基於「美國標準」。在他看來，2024年，美國通膨難回2%以下，將維持在3%—3.5%之間。受此影響，美國的利率水準將維持在4%左右，不可能再回到零利率時代。在高通膨、高利率背景下，美國經濟會大幅下滑，經濟成長或在1.3%—1.5%之間。「美國（經濟）大概定義了整個已開發國家的基本格調，世界經濟將會沿著這樣一個方向走。」他說。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最新預測稱，全球經濟成長的基線預測值將從2022年的3.5%降至2023年的3.0%和2024年的2.9%，遠低於3.8%的歷史平均值。2024年，美國經濟或將成長1.5%，低於全球平均。

朱民特別提及，在當前高通膨、低成長環境下，聯準會貨幣政策正陷入兩難。「貨幣政策走到今天，央行的資產負債表太大了。理論上而言，為遏制高通膨，聯準會理應縮表，將資產負債表收回到2020年水準。但如果將這部分全都收回，美國經濟就將陷入衰退。所以貨幣市場死掉了，（美聯儲）也是進退兩難，沒有財政（政策）沒有貨幣（政策），經濟整個週期下行，它只能進入一個平庸的階段。」他說。

數據顯示，2008年以來，在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等事件衝擊下，聯準會開啟「量化寬鬆」政策，使聯準會資產負債表從2008年初的0.92兆美元成長至2022年3月底的8.94兆美元，佔國內生產毛額（GDP）的比重從6.25%上升至36.67%。此後，聯準會雖開啟縮表進程，但截至11月中，其資產負債表總規模仍在7.86兆美元高點。

不過，全球經濟並非僅有美國。在李稻葵看來，全球經濟已走向了板塊化的格局，不能用傳統的「全球經濟整合」的方法來預測全球經濟。「不同板塊經濟不同步，不可能談2024年整個世界經濟是平庸的，全球經濟各是各的，各有各的節奏。」他說。

在他看來，全球經濟可分為三大板塊。其一，是以美國經濟為核心的北美、拉丁美洲經濟體；其二，是以德國經濟為核心的歐洲經濟體；其三，是以中國經濟為核心的東亞經濟體，其中東南亞受中國經濟影響較大，日本、韓國仍需磨合。

李稻葵進一步表示，美國版經濟敘事──即高通膨推動央行升息，使經濟面對衰退隱憂，可能並不適用於歐洲和中國。因為從最開始的立論基礎來看，美國、歐洲與中國的通膨情況並不相同。

首先，美國是需求拉動型的通膨，歐洲是成本推動型通貨膨脹，成因並不相同。目前，烏克蘭危機雖未結束，但未呈現最開始的劍拔弩張之勢，這使得歐洲能源危機暫緩。從推升歐元區通膨的主要因素－能源價格來看，截至目前，布蘭特原油價格已跌至82.02美元/桶的低位，較2022年下跌近30%。

其次，相較於歐美延續兩年之久的高通膨環境，中國的物價走勢相反。10月，中國CPI（居民消費物價指數）較去年同期轉負。中國國家統計局的最新數據顯示，10月，中國CPI年減0.2%，較上季下降0.1%。

「中國沒有通貨膨脹問題，我們是通貨緊縮，哪有什麼世界經濟，中國跟美國的周期完全相反，美國是消費過旺，因此有通貨膨脹，而我們是消費不足，這個週期是不同步的。 」李稻葵說。

在此背景下，中美採取了不同的貨幣政策，尤其在2023年開啟了「美國利率環境偏緊、中國利率環境偏鬆」的格局。在聯準會升息背景下，6月、8月，中國人民銀行兩度降息，OMO（公開市場操作）利率和MLF（中期借貸便利）利率分別下行20個和25個基點。受此影響，10月中旬，中美10年期公債殖利率倒掛程度創2002年來最大。

聯準會、美元地位下降了嗎？

在朱民看來，聯準會貨幣政策不斷呈現外溢效應。「聯準會利率上升如此之快和之高，引起了整個金融界資產負債表的變化，進而帶動整個金融流動性的變化，這是毫無異議的。」他說。

2023年矽谷銀行、瑞士信貸銀行倒閉便是典型案例。在經歷美債投資虧損、存款擠兌、股價暴跌後，當地時間3月10日，矽谷銀行被美國監理機構關閉，成為美國史上第二大銀行倒閉案。就在幾週內，流動性危機傳遞到大西洋彼岸。受流動性危機和市場情緒影響，當地時間3月19日，瑞士聯邦政府的一紙公告，宣告了瑞士信貸銀行167年獨立經營終結。

不過，在李稻葵看來，目前，聯準會的相對地位卻在下降。例如，這一輪美元升息，的確對中國市場有一定的心理衝擊，但中國這一輪基本上是扛過來了。「我認為這是一個重要的啟示，美元的帶動能力沒有像過去那麼強了。」他說。

上述觀點在匯率市場反映得較為明顯。在聯準會升息背景下，中國要刺激經濟，這使得中國人民銀行不得不降息，進而帶動人民幣兌美元匯率貶值。不過，過去一段時間內，人民幣一籃子貨幣不降反升，這意味著，其他非美貨幣兌美元貶值更多，人民幣兌非美貨幣升值。

人民幣兌CFETS貨幣籃匯率指數2022年底為98.67，曾於2023年11月20日上升至99.69的高點。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司司長鄒瀾表示，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非常重要，但並非人民幣匯率的全部，更應關注人民幣對一籃子貨幣匯率變動。

近期人民幣匯率正積蓄升值動能。截至11月21日，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兩週累計升值近2,000點。截至11月22日，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已升破7.1的點位，創三個半月新高。不僅如此，人民幣在岸、離岸及中間價正呈現「三價合一」的局面。

此外，李稻葵也表示，美元的低位亦有所下降。「巴西、沙烏地阿拉伯都在說，我們願意以人民幣結算。沙烏地阿拉伯把原油、巴西把鐵礦石賣給中國接受人民幣結算，他們拿了人民幣後又部分來買我們的國庫券，這也在證明美元在國際上的相對地位沒有以前那麼強了。」他說。

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的數據顯示，2023年9月，在基於金額統計的全球支付貨幣排名中，人民幣保持全球第五大最活躍貨幣的位置，佔比3.71%，這一比例刷新了歷史紀錄。

不過，李稻葵也提醒道，如果美國的國際地位下降太快，引發一場美元和美國國公債的危機對中國是很不利的。

中國將如何適應全球經濟格局？

在李稻葵看來，在當前全球經濟格局下，中國政府要做三件事，這已經在做了。首先，在全球經濟板塊化大趨勢下，一定要想辦法防止板塊之間的硬脫鉤，中國和美國之間還是要保持基本貿易通暢和金融交易投資的通暢。

當地時間11月15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美國舊金山斐洛里莊園同美國總統拜登舉行中美元首會晤。在相互尊重的氣氛中，兩國元首就事關中美關係的戰略性、全局性、方向性問題以及事關世界和平和發展的重大問題坦誠深入地交換了意見。

李稻葵也稱，其次，努力擴大自己板塊的規模或朋友圈。從「一帶一路」這個視角來看，包括金磚機制，這是在板塊化的前提下盡量把自己的朋友圈做大，把更多經濟體納入板塊。最有趣的是拉丁美洲國家，儘管拉丁美洲國家與美國很近，同一個時區，基本上沒有時差，但與中國交往更多。例如像巴西是中國第一大貿易夥伴。

他進一步表示，再次，將加強國際金融基礎建設。在板塊化情況下，各個經濟體週期不一樣，由於它內部經營的問題，美元的國際地位客觀上影響力下降了，這個情況下必須做好人民幣的基礎設施。

「比如說，國際結匯，這方面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國債市場一定要做好，沙烏地阿拉伯和巴西的鐵礦石的公司拿了人民幣買什麼呢？目前最容易買的不是我們的股票，而是我們的國債。25兆人民幣國債券市場一定要做大，一定要做規範，更別說地方債的解決必須靠國債市場做大做強，目前12%的國債是外資擁有的，這個規模還可以做大。」李稻葵說。

實際上，這一情況在近期內已有顯現。人民銀行上海總部最新數據顯示，截至10月末，境外機構持有銀行間市場債券3.24兆元，約佔銀行間債券市場總託管量的2.4%。至此，境外機構已連續兩個月增持銀行間市場債券，其中10月增持規模逾400億元，創下4個月以來新高。

在張明看來，近期中國的宏觀經濟成長正邊際改善，中國房地產市場上民營開發商的流動性困境有一定紓解，中美關係亦有所緩解。基於這三點，國內外機構投資人對中國市場的核心訴求正逐步改善。「從過去這一周的表現來看，匯市的轉折點已經得到了市場的驗證，所以我們期待2024年中國的股市會有更好的表現。」他說。（財經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