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與聯邦的對峙風波過後,邊境爭議如何繼續撕裂美國?


根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報道,當地時間1月26日,極右派共和黨人、德州州長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宣布,他將不顧最高法院的裁決和聯邦政府的命令,繼續在德州邊境安裝更多的刀片刺網以阻止非法移民通過。隨後,阿博特發動德州國民警衛隊執行相關任務,另有25個州的州長對阿博特也表示贊同。

美墨邊境問題始終是美國政治的核心議題之一。2015年以前,川普在共和黨內的支持率僅有4%,但當他開始妖魔化墨西哥非法移民後,他的支持率飆升至54%,直至現在依然是共和黨的「團結者」。根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統計,2023年,73%的美國人認為拜登政府在控制美墨邊境方面表現不佳,47%的美國人認為非法移民問題是亟須解決的重要問題。

▲ 德州伊格爾帕斯謝爾比公園附近,州長阿博特的新聞發布還未開始,就已經聚集了許多示威者。


美墨邊境問題仍持續發酵。當地時間1月31日,眾議院共和黨人發起了對國土安全部長亞歷杭德羅·馬約卡斯(Alejandro Mayorkas) 的彈劾,理由是他在「邊境安全成為2024年選舉的首要問題之際,故意且有系統地拒絕執行移民法。」這是美國在150年以來內閣成員首次受到彈劾。

美國目前正沿著美墨邊境問題的裂痕不斷走向分裂。不僅民主黨與共和黨的意見相左,共和黨內部也出現了極右派與建制派間的嚴重分歧,聯邦政府與州政府也對此議題產生了許多爭議。2024年大選,勢必將會因為美墨邊界問題而變得更加波詭雲諤。



自由派與保守派的分裂:褐色的美國?

在1848年美墨戰爭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美墨邊境曾經一度處於開放狀態。彼時,由於美國與墨西哥的政治與經濟差距較小,墨西哥很少人移民到美國。根據美國移民局的統計,1900年前,每年進入美國的墨西哥人從未超過500人。

然而,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率先完成了第二次工業革命,與墨西哥之間的發展差距逐漸拉開。同時,墨西哥於1910年發生了革命,大量難民向外逃逸,從1910至1919年間約有17.3萬移民進入美國。美國史上第三次大規模移民潮也在此時到來,1881到1920年期間,先後有2,350萬非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WASP)的移民來到美國。

大量湧入的外來移民激起了美國民族主義的排外情緒,促成了1924年該國《民族來源限額法》隨之出台。該法規定,只有來自WASP文化背景的人才能移民美國,而其他種族的配額不得超過1890年在美人數的2%。墨西哥裔作為混血的淺黑人種,不僅受西班牙傳統影響,而且是天主教徒,因此受到了該法的移民限制。因此,許多人被迫選擇非法入境。在1920年代末期,美國已有54萬非法墨西哥移民。1942至1952年間,光是邊境檢查站就遣返了190萬非法墨西哥移民。

然而,1960年代自由派的反文化運動讓美國摒棄了1924年移民法。1965年,新移民法雖然取消了種族限制,但僅給予墨西哥每年2萬人的配額,無法滿足移民需求。不過,1965年的移民法鼓勵技術移民與家庭團聚移民,墨西哥裔往往拖家有口且從事低端技術工作,成為法案的最大受益者。同時,墨西哥經濟因進口替代戰略不斷惡化,至80年代陷入“倒退的十年”,促使更多非法移民北上。1981年,有149萬非法墨西哥移民來到美國,至1986年該數值已經達到了整整382萬人。


▲ 大量墨西哥移民湧入美國,至今仍未中斷。資料來源:皮尤研究中心。


面對大量非法移民,美國再次掀起了強烈的民族主義浪潮。“雷根革命”,即分化民主黨選民基本盤(黑人、窮人、女人、老人),讓白人草根因族裔問題從民主黨轉投共和黨,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發生的。雷根政府於1986年推出新的移民法,加強對墨西哥非法移民以及僱用非法移民雇主的打擊。然而,非法入境仍屢禁不止,並且自2015年以來,其他通過美墨邊境非法入境的拉丁美洲裔已經超過了墨西哥裔,這意味著美墨邊境已經成為美國和整個南美的非法移民通道。

根據統計,自1990年以來,移民人口佔比已提升至美國總人口數的13%,有近一半移民來自拉美,其中整整1,100多萬人都屬於非法移民,這對美國的原生環境(包括族裔構成、民族文化和經濟)都形成了強烈衝擊。目前,拉丁裔以19.1%的人口比例已躍居為美國第二大族裔。以目前的人口變化量估計,到2044年前後,拉丁裔將成為美國第一大族裔,與之伴隨的是美國的「褐色化」——西班牙語將取代英語成為第一大語言,天主教將成為第一大宗教。


美國褐色化的趨勢引起了白人保守主義者的極度恐慌。在美國各大派別中,白人福音派(恪守WASP的右與極右派)對拉美裔的敵意最大,75%的白人福音派支持加強對邊境非法移民的打擊力度,高出美國各派平均水平29個百分點。相較而言,民主黨中則有57%的人對這些邊境移民表示同情。民主黨人大多奉行多元文化主義,認為美國的文化與人種多樣化是大勢所趨,應該給予移民保留其原生文化的權利。

不僅如此,這些移民還帶來了許多其他問題,而這也引起了許多美國人,甚至是舊移民的反對。一方面,這些非法移民提供了大量廉價勞動力,許多草根群眾據此認為移民正在搶佔他們的生存空間。這點在共和黨選民中尤其明顯,44%的共和黨人對移民感到反感;相較之下,在民主黨選民中,有88%的人都認為移民為美國帶來了好處。另一方面,這些非法移民的大量湧入確實帶來了不少的社會問題,而這在非法移民集聚的南部各州尤其明顯。用川普的話來說,這些非法移民給南方“紅脖子”帶來的感受是:“他們帶來毒品,他們帶來犯罪,他們是強姦犯。”


州權與聯邦權之爭:移民到底歸誰管?

德克薩斯州,作為與墨西哥接壤的南部邊境州,深受拉丁美洲特別是墨西哥非法移民的困擾。該州白人人口比已低於50%,因此,該州對美墨邊境問題的態度尤其強硬。這次德州政府拒絕遵守拜登的命令,一方面是因為拜登政府失敗的非法移民管制,讓德州感到憤怒;另一方面則與德州的政治傳統有關,它是共和黨極右翼的重要基地,採用和川普一樣強硬的限制移民措施,而且素有「崇尚地方權力、反對聯邦政府過度幹預」的傳統。


▲ 州長阿博特(Greg Abbott)於2月4日表示:“我們正在向更多地區擴展,以增加我們的威懾效果和阻止非法進入美國的力度。”


德州州長阿博特這樣解釋他為何拒絕聽從拜登政府:「德州援引的法律依據是憲法第一條第十節的自衛權,因為美國總統沒有履行其職責,執行國會通過的拒絕非法入境美國的法律。」近年來,阿博特開始頻繁地使用「入侵」一詞描述非法通過美墨邊境的移民。根據美國憲法,由於宣戰權屬於國會,而戰爭發生時國會可能處於休會狀態,因此允許遭遇實際入侵的各州率先自衛反擊。然而,阿博特卻利用法律漏洞,將非法移民視為“入侵者”,並藉此理由“自行為政”。

實際上,關於移民問題,州權與聯邦權的爭議由來已久。由於美國是各州透過授權建立起聯邦政府,因而在美國憲法中規定,凡是未明確給予聯邦政府的權力都屬於各州。這樣模糊的權力劃分就為州權與聯邦權的鬥爭埋下了隱患,移民管理權就屬於典型的爭議對象之一。


在2012年,亞利桑那州就因邊境移民問題的管理權將聯邦政府起訴至最高法,最高法最後裁定聯邦政府勝訴,表明此後各州的移民政策不得違背聯邦政府命令。此外,從歷史上其他裁決來看,最高法似乎歷來尊重聯邦政府的移民政策,而不考慮其黨派立場。早在1954年,美國乃至世界著名的大法官羅伯特·傑克遜(Robert Jackson)就曾說道,“無論各州的政策多麼明智或必要,它都必須讓位於相反的聯邦政策。”

來自德州大學奧斯丁分校的法學教授史蒂芬·弗拉德克(Stephen Vladeck)據此評論道,儘管德州在邊境移民問題中有著密切的利益關聯,其強硬做法可以理解,但德州挑戰聯邦政府的權威勢必將損害聯邦制度,美國將變得更加分裂。這是因為德州作為共和黨極右派勢力的基地,其控制邊境移民的做法無疑與川普相似。倘若川普在2024年成功當選美國總統,美國的藍州也可以效法得州,拒絕遵守川普政府的相關命令。


極右派與建制派的分歧:越強硬越受歡迎

川普在2024大選演講中承諾,倘若他成功坐上總統寶座,一定會效仿艾森豪威爾總統的「濕背行動」 (這是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非法移民驅逐行動,共計380萬人被趕出美國)。川普競選團隊發言人在提交到CNN的聲明中表示,川普政府還將重修邊境牆,恢復穆斯林國家的移民禁令,立法終止非法移民的工作權和一切福利,同時起訴那些膽敢幫助非法移民的慈善團體。根據Statista的調查,光是對其中重修邊境牆這一條,就有86%的共和黨人和36%的獨立選民都表示認同。

強硬的移民管理政策是川普能夠取得極高支持率的重要原因。根據《華盛頓郵報》調查,川普宣稱“移民正在毒害美國的血液”,這一說法得到了近47%的美國成年人的支持,在共和黨中更是高達75%。在川普上次執政期間,他的政府將美墨邊境線上2,500多名兒童單獨監禁,導致至少66名兒童失踪,引發了人道危機。然而,時過四年,這些悲劇早已被人們拋之腦後。


▲ 許多抗議者曾湧入美國城市反對川普的移民政策。


川普對美墨邊境的態度是歷任共和黨總統中最為強硬的,與他相對的建制派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尼基·黑莉則相對錶現得較為柔和。她雖然也強調必須加強邊境管控,但卻認為“美國不需要將他們視為罪犯”,而是“應該對移民加以區分,了解他們來到美國的真實目的。”

黑莉的態度承自雷根、布希等新保守派。雷根雖然簽署了1986年移民法,但卻大赦了1982年以前的所有非法移民;布希也推動邊境管理,但他願意為非法移民的子女提供教育機會。他表示,“我不想看到六七八歲的孩子沒有受過教育,不想讓他們覺得自己生活在法律之外。”


然而,新保守主義者的移民管理方案卻越來越得不到人們的認同,川普對黑莉的抨擊就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移民問題上。華盛頓移民研究中心的馬克‧克里科里安(Mark Krikorian)甚至認為,「共和黨選民對移民的態度根本沒有太大變化,過去的領導人根本不了解黨內普通民眾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普通共和黨選民在移民問題上比共和黨政客、顧問、中間人、捐助者以及整個政治階層更加鷹派。”

川普借助對非法移民的妖魔化成為共和黨的“團結者”,正說明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共和黨內的鬥爭似乎已經分出勝負。正如建制派元老彭斯所說,建制派的時代早已謝幕。而強硬的極右派勢力上台,勢必將導緻美國政治更加極化。(民智國際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