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司摩爾(ASML)要出走，荷蘭首相急瘋了

荷蘭最大公司艾司摩爾（ASML）口氣軟化，沒有堅持「一定離開荷蘭」。

但「尋找國際舞台」的意圖已經震驚朝野。荷蘭政府旋即成立「貝多芬計畫」工作小組，由首相馬克·呂特親自領導，阻止艾司摩爾出走。

想要離開荷蘭的上市企業，兩隻手數不清。市值3,900億美元（約2.8兆人民幣）的艾司摩爾只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家。

科技巨頭喜歡大政府是21世紀20年代的新趨勢。

過去，政客、官僚、聽證會、司法部和證券交易委員會是科技企業的「絆腳石」；如今，統一國內市場、良好政策環境、大筆資金扶持才是產業紅利。

相較之下，擁有全世界最多數量黨派的荷蘭，花了299天才組成上一屆政府。去年年底大選，人稱「二戰以來荷蘭最大的政治動盪」。

動盪迫使艾司摩爾萌生退意。

北海邊一隻蝴蝶扇動翅膀，究竟會在遙遠太平洋掀起怎樣的風暴？

01 預先張揚的離開

艾司摩爾位於荷蘭南部城市埃因霍溫西南郊。該城以荷甲球隊PSV埃因霍溫聞名——世界級前鋒羅納多、羅馬裡奧、范尼斯特魯伊和羅本，均在年少未成名時效力球隊，表現亮眼後轉會歐洲豪強。

一個多世紀以來，埃因霍溫一直是飛利浦研發基地。1984年，艾司摩爾從飛利浦獨立，從一間小木屋起家，發展為同時在歐洲和美國上市、市值排名歐洲前三的科技巨頭。

艾司摩爾只做光刻機：用波長更短的光，製造更小、更快、更強大的微晶片。

在14奈米製程以下的極紫外光刻市場，艾司摩爾市場佔有率100%；除此之外，它的市場佔有率為90%，是全球積體電路不可或缺、舉足輕重的核心設備供應商。

3月初，艾司摩爾想「搬出荷蘭」的消息不脛而走。訊息很快就被荷蘭官員證實，首相馬克·呂特領銜「貝多芬計畫」挽留。

艾司摩爾要走，有兩大原因。

一是政策環境惡化。2023年11月議會選舉，吉爾特·威爾德斯領導的右翼民粹主義自由黨（PVV）成為第一大黨，宣布反移民、縮減海外留學生規模、脫離歐盟等政治主張。

艾司摩爾在歐洲有2萬多名員工，其中四成以上為非荷蘭籍。尤其研發部門，長期聘用海外留學生。

目前措施對海外留學生相當不友好，政府不僅要減少英語授課專業，改為荷蘭語授課，還將限制國際學生的數量。

2024年1月，艾司摩爾全球總裁彼得·溫寧克曾表示，「限制勞動力遷移的後果是巨大的，我們需要這些人進行創新。如果在荷蘭招募不到足夠的人才，我們將搬去其他可以發展的地方。”

二是荷蘭住房短缺。荷蘭國土面積4.15萬平方公里，大小在中國海南（陸地面積3.54萬平方公里）和寧夏（6.64萬平方公里）之間。國土中只有約一半的土地高於海拔1公尺適合居住。荷蘭社會寬容，移民眾多，人口近1800萬人。人多地少，荷蘭人口密度極高──不計入水域面積，每平方公里容納近500人。只有孟加拉、日本、韓國和中國台灣地區的總人口數和人口密​​度同時高於荷蘭。

2023年時，因為「人多地少」無房可住，幾萬人走上街頭示威，要政府給予容身之地。荷蘭部分大學曾建議留學生「沒找到房子就先不要入學」。

「住房危機」也困擾著艾司摩爾。隨著公司股價上漲，規模擴大，前景看好，人員也不斷增加，但讓精英人才“露宿街頭”，實在有失巨頭身份。

02 “貝多芬計劃”

荷蘭政府為了留住艾司摩爾，連夜制定“貝多芬計劃”——其實也談不上什麼深謀遠慮，頂多是在稅收、移民方面“見招拆招”，給艾司摩爾特殊待遇。

計劃得名“貝多芬”，和這位偉大音樂家的祖籍有關。路德維希·範·貝多芬出生於波昂，當時是神聖羅馬帝國科隆選侯國首府。他的祖父出生於荷蘭南部的梅赫倫市，當時屬於哈布斯堡王朝，歷史上則是「低地」的一部分。

梅赫倫市如今屬於比利時荷蘭語/弗拉芒語區。貝多芬名字中的「範」（Van）來自弗拉芒語，而不是德語中的「馮」（Von），不代表貴族稱號，而是代表他的家鄉。

荷蘭政府有意把艾司摩爾比作“貝多芬”，希望讓他留在“老家”，創造出流傳千古的不朽成就。

有點諷刺的是，貝多芬一生就回過一次老家。11歲時，他受邀到海牙給貴族演奏，獲得了63弗羅林（7世紀起首個大量發行的歐洲金幣）打賞，金額是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卡爾·斯塔米茨的五倍！

逗留期間，貝多芬的手指讓一個瘋瘋癲癲的小孩弄傷了。他在日記中寫，“我再也不會去荷蘭了。”

艾司摩爾被政府視為“瑰寶”，“經濟價值”是一方面：2023年，實現創紀錄的276億歐元營收，較2022年增長30%；淨利潤增至78億歐元，較2022年增長40%。2024年來，艾司摩爾股價一路高漲，市值目前僅次於法國奢侈品業巨頭酩悅軒尼詩-路易威登集團和丹麥製藥公司諾和諾德。

戰略意義是另一方面：從產業前景看，ChatGPT和Sora等「生成式人工智慧」席捲全球，先進晶片需求大增，獨佔高階光刻機市場份額九成以上的艾司摩爾，前景更是水漲船高。艾司摩爾預測，2025年公司營收將出現「顯著成長」。從地緣政治來看，艾司摩爾是美國乃至歐盟的「晶片競爭」的重要籌碼，任何動向都將產生深遠影響。

所以，首相馬克·呂特表示，“荷蘭政府將不遺餘力地支持艾司摩爾，確保其在荷蘭的穩定運營，力求阻止這一可能發生的重大變故。”

而很多公司沒有艾司摩爾這麼“幸運”，能被政府“不遺餘力”鄭重挽留。

出於對荷蘭營商環境的擔憂，殼牌和聯合利華已經將總部遷至英國倫敦。荷蘭Boskalis最近宣布，將把部分總部單位遷到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阿布達比。Boskalis是全球知名疏浚公司。2021年3月，長賜輪在蘇伊士運河擱淺6天，造成400艘船舶大阻塞。打通河道時，Boskalis出力最巨。

另外，還有十多家大型上市公司考慮離開荷蘭。根據荷蘭本地雇主組織VNO-NCW的信息，計劃遷出的公司名單越來越長，「非常令人擔憂」。

03 時代的“青睞”

人工智慧技術的進步，導致晶片需求飆升。像晶片製造商輝達市值不到一年時間翻了一倍，衝上2兆美元，美股位置直逼蘋果和微軟。

同時，美國、歐盟的「晶片競爭」策略，為世界各地的晶片商注入「雞血」：補貼、扶持本國、近岸、友岸的製造商，打擊、圍堵、制裁中國的晶片產業。

美國把艾司摩爾的光刻機當作遏制中國的重要籌碼。

艾司摩爾有兩種光刻機。

它佔有100%市場份額的產品，是極紫外光刻機（EUV）。自2020年面世以來，一直不得向中國出口。EUV是艾司摩爾的撒手鐧，能在矽晶圓上創造出極為複雜的圖案。其使用波長13.5奈米的光－波長越短，晶片就越小。

有了EUV，晶圓廠就能開發10奈米以下的晶片。目前，一台EUV機器的價格約為2億美元，下一代機器的成本將接近4億美元。

另一種產品是深紫外光刻機（DUV），其波長為248和193奈米。每台機器的成本在8000萬到9000萬美元之間。2023年，艾司摩爾在中國大陸的銷售額佔總銷售額的29%左右－僅次於中國台灣（30%），排在韓國（24%）之前。

中美貿易爭端持續，2022年美國拋出《晶片法案》，其後不斷「打補丁」加碼，艾司摩爾的兩種光刻機也成為「禁品」。先是EUV不能出口中國，後來DUV也受到限制。

近日，美國政府推動荷蘭政府對艾司摩爾實施進一步限制，以前賣給中國客戶的設備也無法維護、維修。

太平洋對面，氛圍大不相同。英特爾剛剛大張旗鼓地展示了有史以來最昂貴的“開箱”視頻。艾司摩爾最新Twinscan EXE：500 High-NA EUV光刻機，搭乘貨機抵達俄勒岡州波特蘭市晶圓廠。

這台重達150噸的機器價值3.8億美元，需要250名艾司摩爾和英特爾工程師用6個月安裝。一旦調校完成，美國晶片業「翻身」的希望——英特爾，就可以看到「第一道曙光」。

荷蘭政府受“夾板氣”，既要看美國和歐盟的臉色行事，也不能惹惱擁有中國“大客戶”、動輒要“搬家”的艾司摩爾。

值得注意的是，艾司摩爾的前兩大股東都是美國大型投資基金，為資本研究與管理公司（Capital Research and Management Company）和貝萊德公司（Blackrock Inc）。

去年11月選舉結束，自由黨（PVV）在擁有150個席次的眾議院贏得37個席次。經過曠日持久的複雜談判，自由黨無法組閣，由現任聯合政府繼續擔任臨時內閣，直到下一屆聯合政府宣誓就職。

在首相馬克·呂特卸任之前，還是要努力拉住荷蘭、也是歐洲最大的企業，防止艾司摩爾「流失」。

放眼整個歐洲，艾司摩爾絕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一個因反移民政策而出走的企業。歐洲大陸人口老化和年輕移民之間的政治衝突，已經成為痞疾。歐盟內政事務專員曾公開表示，歐盟勞動年齡人口每年減少100萬人。這意味著合法移民每年必須增加100萬人。

近年來反移民的政策更受民眾歡迎，歐盟政壇亦有「極右派上台」之風。像PVV的吉爾特·威爾德斯贏得選舉，匈牙利總理維克多·歐爾班就“發來賀電”，祝賀者包括瑪麗娜·勒龐、馬泰奧·薩爾維尼、安德烈·文圖拉、愛麗絲·魏德爾、湯姆·範·格里肯和聖地亞哥·阿巴斯卡爾等歐洲各國極右翼黨派人士。

對於艾司摩爾本身而言，雖然在尖端光刻技術處於壟斷地位，但愈發密集的出口禁令，中國限制稀土出口，以及長期較低的毛利率，都給企業帶來較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

好比貝多芬的創作，有三、五、七號「英雄」主題交響曲的雄渾宏大，也有弦樂四重奏的彷彿徨和猶疑。成為“貝多芬”，自然要踏過“命運”的荊棘。而「留住」貝多芬，可能就需要時代的「青睞」了。(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