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金融大佬急剎車

狂奔不到3年,飽受爭議的滴灌通走到了裁員換崗的境地。李小加承認這是一個“最艱難的決定”,然而外界仍然好奇,作為以“創新”而聞名的香港金融圈大佬李小加,這一次,能邁過這道檻嗎?

01 意外裁員

“剛誇完滴灌通是消費投資的新趨勢,這就裁員了?”

不少業內人,在聽到滴灌通要對100多位員工,進行裁員或換崗後,都表示很吃驚。目前,滴灌通一共才有400多名員工,這也就意味著,滴灌通一下子要對公司25%的員工“動刀”。

要知道,滴灌通才誕生不過2年零10個月。

2021年8月,港交所前CEO、摩根大通中國區前主席李小加,和東英金融創始人張高波一起創辦了這家公司。

滴灌通自誕生就備受關注,一方面是因為其融資速度驚人。成立當年,就獲得了5000萬美元A輪融資;次年3月又拿到了7000萬美元的B輪融資;而在短短5個月後,就又完成了4.58億美元的C輪融資。在2022年一級投資市場行情疲軟的情況下,頻繁獲得融資可見其市場關注度之高。

受到關注的另一方面原因在於,其對小微企業融資業務模式的“創新”,以及隨之而來的“備受爭議”。

與傳統的股債融資不同,滴灌通正在做的每日收入分成合約(簡稱DRC),是一種非股非債的融資模式。簡單來說,就是滴灌通用現在的一筆對小微店的資金投入,換取小微店未來一段時間內、一定比例的收入分成。也可以理解為,滴灌通把小微店未來2-3年的現金流,折現成一筆錢給到小微店供其發展;之後,小微店按照每天收入分成的模式,把錢再分批還給滴灌通。

在這個過程中,滴灌通通過收入分成收回成本,還能獲得收益。

正是這種非股非債的模式,曾引發不少爭議。加華資本的創始人宋向前就曾批評道:滴灌通“非股非債”的模式,“本質上是高利貸,是升級版的P2P”。

有人批評,就有人讚同。一位供職於新加坡某VC機構的業內人告訴「市界」,她看好滴灌通這種startup ecosystem(初創企業生態)的文化,相較於傳統的銀行貸款和股權融資,滴灌通給小微企業提供了一個中間選項,“小微企業現在融資太難了,滴灌通既解決了小微企業的資金問題,又保持了企業的獨立性,避免了傳統‘股債’融資出讓股權或提供抵押物的弊端。”

到今天滿打滿算,李小加離開港交所創業還不到3年,滴灌通就已成長為一家明星獨角獸公司,它已經投資了12000多家門店,其中就包括楠火鍋、生活無憂、權金城烤肉等。



因此,每當有人提起滴灌通,都離不開“金融創新”“消費投資的未來”這些關鍵詞。

當一家備受關注的明星初創企業,突然傳出裁員換崗的消息,業內人士的吃驚也就不難理解。

“滴灌通的股東背景和人員組態都堪稱豪華,這樣的實力底氣都要裁員調崗,我們這些底子不如他的,要更謹慎了。”一位RBF(Revenue-Based Financing 基於收入的融資模式)投資人表示,中國不少RBF機構,都是摸著滴灌通過河,“對比著滴灌通的得失,能不踩坑就不踩坑”。

與風生水起的滴灌通形成對比的是,過去兩年多,中國股權投資十分不景氣。大多數創投機構不僅“腰包”沒賺夠,規模還縮水。市場上,但凡是個投資人,都在喊要投新能源、半導體、先進製造,同業之間差異化小,競爭狀態近乎“紅海”。

再加上長久以來,一級市場的退出機制十分依賴IPO,而隨著IPO收緊,不少投資機構唯一的出路被卡死了,導致其被出資人(LP)追責,進而更加難以募資。募投管退這四個環節中,最重要的前後兩個環節失能,也導致了不少投資人被迫失業。

這種反差下,在不少職業投資人或主動或被動的離場時,滴灌通還曾是一個還不錯的去處。一位曾考慮入職滴灌通的人士表示,他之前面試投資管理崗時,滴灌通給出總包在50萬~100萬之間,“當時很多公司都在裁員,相比之下,滴灌通的待遇還是不錯的。還好我沒去,要不現在也可能被裁了。”

對於此次滴灌通的裁員換崗,滴灌通的兩位創始人李小加和張高波,稱其為“不得不做出的最艱難決定之一。”

從明星獨角獸企業到換崗裁員,滴灌通如今的境遇不免令人唏噓。

02 “小加總還是太急了”

其實,滴灌通在曝出裁員換崗之前,其“領頭羊計畫”首先揭開了外界對滴灌通現金流情況的擔憂。

所謂“領頭羊計畫”,是指滴灌通發內部信鼓勵員工內部創業,員工自己出資100萬元,公司配資900萬,共同成立SPV(Special Purpose Vehicle 特殊目的實體,屬於一種聯營方式),員工做SPV的合夥人,組建團隊幫助SPV持續挖掘優質資產到滴灌通澳交所掛牌,以此創造投資機會及回報。

但這個計畫,在輿論場裡傳著傳著,就變成了“滴灌通要求員工帶資100萬上班”。

索性,滴灌通也順勢對外發佈“領頭羊計畫”並解釋道,“領頭羊”是指一批具備前線經驗的業務骨幹,組成20人左右的團隊。「市界」獲得的一份名單顯示,首批“領頭羊”大多是滴灌通的高管。比如滴灌通的高級副總裁兼東區總經理楊天禹、高級副總裁兼南區總經理郭鵬、市場拓展與服務事業部助理副總裁楊春白雪、投資聯營中心(東區)助理副總裁孫晨、餐飲投資聯營部夏宇等。

在官方言辭中,這些“領頭羊”是滴灌通從內部精選的骨幹,將分成若干小隊,由公司出資,團隊跟投一部分,形成一批側重點不同的專業投資機構,分頭探索不同領域的投資策略。

但外界的擔憂是:“滴灌通是不是沒錢了?”“李小加的滴灌通,或是最快倒下的獨角獸?”

討論滴灌通會不會倒下或許為時尚早,但種種跡象表明,滴灌通融來的錢確實不多了。



有業內人告訴「市界」,在滴灌通前後獲得的近6億美金的融資中,大概有40%用作自營投資,剩餘60%用於技術建設、澳交所營運,以及業務團隊開支等。有報導稱,目前,滴灌通為了打造樣板的直接投資,佔比已接近40%,達到原定組態比例的上限。也就是說,滴灌通能用來直接投資的錢,正在快速消耗。

一位滴灌通前員工也表示,他去年還在滴灌通工作,“當時滴灌通盤子鋪得太大太猛了,算上合作夥伴的跟投,半年時間就花了30~40億人民幣。”

“小加總還是太急了。”一位與滴灌通有過業務往來的RBF投資人告訴「市界」,之前為了驗證DRC模式的有效性,滴灌通一下子投了一萬多家門店,過於追求數量;“後來外界質疑他高利貸,說他既當運動員,又做裁判員,他可能也很在意這些批評,所以忙著向澳交所轉型做切割。”

“由於前期直接投資的需要,滴灌通招聘了大量人才,這也導致員工成本高,資金消耗快。”該RBF投資人分析,按照滴灌通的豪華隊伍組態,一個投資經理一年不投出個5000萬,自營投資的收益大機率養不活團隊。

一位法律界人士也認為:“滴灌通太著急了,本來可以邊走邊完善的,可惜為了追求數量而傷了自身。”他認為,此前滴灌通在判斷投資主體上存在一定問題,追求數量忽略質量。“要知道,要建設營運交易所、數位化系統和風控系統,也都是很燒錢的。”

在他看來,滴灌通眼下困境的根源是,沒有吃透餐飲、零售、服務、文體這四大行業中,哪一個行業的現金流最好?“餐飲才是最好的賽道,盈利也不錯;服務業這個業態顯然不理想,但在滴灌通投資的項目中佔比很大。”

「市界」還注意到,有消息稱“滴灌通實際年化收益只有4%”。這一數字是否屬實?「市界」曾就此致函滴灌通,截至發稿未獲回覆。不過,該收益率如果屬實,那麼滴灌通的投資水平,可能只相當於一個做得不怎麼樣的PE(私募股權投資)。

對此,有業內人告訴「市界」,早期沒有設定太高的收益比,可能是滴灌通為了避免陷入高利貸的爭議。

“我更願意認為是滴灌通過於自信,低估了小微企業的營運難度。”前述RBF投資人告訴「市界」,他曾與同事討論過這一收益率,“從大數規律來看,可能是部分項目虧損,部分項目超額盈利,形成對沖導致的。”

03 滴灌通需要一個獨角獸

或許是因為年化收益不高,目前融資消耗又過快,面臨資金壓力的滴灌通,無奈開啟了“領頭羊計畫”和裁員換崗行動。

“滴灌通的初心是做一個全新的交易市場的基礎設施。過去兩年,滴灌通直接使用自有資金投資打造樣板,進展順利,於是慣性上增長過快,管理層當時的認知不深刻,雖已察覺,但控制不夠。”李小加和張高波還在回應中坦然道。

但在交流中,幾位業內人士都對「市界」表示,滴灌通此舉或許並不明智。

“當務之急是股東支援、提升信心,而不是裁員換崗。”前述法律界人士認為,雖然李小加曾一再表示不需要再融資了,但目前來看滴灌通很大可能又缺錢了。“我估計是老投資人不願意追加,新的資金也還沒找到。”

他表示,包括營運澳交所的錢在內,都是需要股東投資的。如果一切進展順利,滴灌通成功從運動員轉型到裁判員,也就是在內部信中提到的,從“一級火箭”升級到“二級火箭”,澳交所是可以靠收取佣金發展的。“但目前澳交所的交易體量,顯然沒法自負盈虧,必須靠股東輸血。”

矛盾也在這裡,滴灌通已經啟動“二級火箭”,專注於澳交所的營運,自己不投資了。但現實情況是,“如果自己不繼續投資,很難讓其他投資人下海為其探路。”該法律人士指出,這說明市場對滴灌通乃至RBF的認可度還不到火候。

前述RBF投資人也表示,滴灌通早期風控太差,什麼項目都敢投。“我們雖然也做RBF,但今年開工以來,就只做了一個項目,不知有多少項目死在投委會初審和盡職調查上。”



綜合來看,目前桎梏著滴灌通發展的,除了資金和自身造血能力的不足,更重要的是,是否有滴灌通投資的小微企業做成細分市場的獨角獸。

“滴灌通雖然已經投資了一萬多家門店,但始終沒有一個能稱得上‘獨角獸’的案例,來證明他自己。”該RBF投資人指出。

上述法律人士也表示,如果能有類似瑞幸、海底撈這種品牌,滴灌通會跑得非常漂亮。

截至目前,滴灌通還在等待它的獨角獸,圍繞在這家企業和RBF模式上的爭議也絲毫沒有減少。無心插柳,倒也觸發了一些投資人瞭解和接受RBF,比如金沙江創投的主管合夥人朱嘯虎。

一個月前,朱嘯虎在一場訪談中提到,大家常說二級市場看高分紅,現在做一級投資也看分紅,並提出“5年靠分紅拿回本金”的假設。這神似RBF的觀點一出,迅速引發了創投圈的激烈討論。

經緯創投的創始管理合夥人張穎當即在朋友圈表示:“完全不贊同”——“朱嘯虎老兄這5年把基金的規模通過分紅分回來的觀點,我是完全不認同的,除非你的基金規模非常小,又能投到中後期、有利潤能力的優質公司身上,且能逼著這家優質公司簽這種分紅條款。真正有段位的美金LP是不會接受或者相信,一個基金能在5年之內通過分紅回本的觀點的。”

雖然兩位大佬彼此很熟,有啥說啥不會影響關係。但大佬之外,早已形成了支援與反對的對立陣營。支持者認為,一場“質疑、理解、成為”RBF投資的大戲,正在消費投資圈上演;反對者則在羅列了收入分紅的種種弊端後,留下一句難成大器,便遁入塵煙。

正反雙方都在各自認定的賽道上狂奔,奮力證明自己的選擇。只是RBF中國化後,在與傳統股權投資的辯論中,想要擴大聲量,它和滴灌通一樣,也需要一個獨角獸。 (市界)